“田将军,你当初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李步咄咄逼人,“将军该不会不止找了我一个,对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说辞吧?”
田畴心里已是波涛涌汹,面上却一点都不显:“李指挥使,那只不过是敌军故意散播出来的谣言,我并不知谣言因何而起,你不尽快遏制谣言,却来找我做什么?”
“谣言我自会尽快遏制,可我也怕田将军当日给我的许诺只是一句空话。倘若将军不能给我个安心,我只怕我手下的将士们不会服气,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未必控制不住……”
田畴顿时脸色一冷,在心里暗骂道:这李步真是个蠢货,竟然敢出言威胁他!就这样,还指望能升官发财?!
然而他心里这样想,话却不能这样说。如今战局胶着,他还指望这些军队奋力作战,因此只能安抚为主。
他正想着该如何继续稳住李步,忽然从外面进来一名行色匆匆的亲兵,来到他耳边低声道:“田公,平卢军指挥使正营外求见……”
田畴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头更大了。
285、第二百八十五章
田畴很清楚,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 蜀人已经往他手下的各支杂牌军里都安插了很多细作, 而他一直致力于抓出这些细作, 也确实成功抓获了不少, 只可惜他并没有办法根治这个乱象。
说白了,杂牌军之所以为杂牌军,除却派系斗争使得他们不能受人主的信任外,更重要的是这些军队本身就搬不上台面。如果这其中真有治军严谨、作战勇猛的军队,陶北早就重金高位收为己用了,若是无法收用,那也会尽早除掉, 不可能放纵他们至今。
这些杂牌军很多都是在世道最乱的那几年里, 由一群山匪、或是一村强民聚在一起, 打出反旗, 搜罗散兵游勇, 逐渐凝聚成一支庞大的队伍。他们为了扩大自己的声势,往往胡乱收人、强征民众。对于军队的首领来说,自己手下的人马越多,他们和朝廷谈判的筹码也就越大。对于这样的军队, 陶北认真剿除嫌太费力,收归旗下又太嫌弃, 所以才搁置着。而像这样拉起来的军队,又怎么可能不混乱?
实在不是田畴能力不足,而是他接手的摊子太烂, 换成大罗金仙也无可奈何啊。
田畴没办法管理庞杂的士卒,就只能管好军官,使混乱中仍能保持着秩序。原本他的方法也是极好的,他准确地抓住了这些军官的心思,他们都是“身在绿林,心向朝廷”的,尤其是让那些杂牌军看见他们的军队和嫡系军队的差别有多大,更激起了他们的向往之心。
田畴自问做得十分用心了。他特意对每一个军官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从他们的起兵经历到他们的喜好一一全都记在心中,于是谈话时他便哄得那些军官服服帖帖,相信他们是被他特殊对待的。行军的路上和这一个多月作战的时间里,他也不断安抚笼络那些军官,不敢稍加冷落任何一方。
不仅如此,在排兵布阵上,他也每隔几天会将各军驻扎的位置进行一些变动,以免不同的军队经常待在一起而串通消息;在传递消息的过程中,他也有意欺瞒,对着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军队他总是大加赞扬,可在其他军队的面前他却故意贬低战果,以使其他军队放心。
能做的他都做了,原以为就算不能驾轻就熟地控制这些军队,至少完成陶北交给他的两败俱伤的任务不成问题。可谁料到,这才刚过一个月,军中就出了这样的传闻,给他好容易稳住的军心来了重重一击!
郓州军指挥使李步还在他面前咄咄逼人:“田将军,难不成被我说中了?你当日对我的许诺究竟还能不能作数了?若是不能,呵!那可别怪我……”
他话音未落,田畴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茶壶猛地弹起落下,只听听令哐啷一阵巨响,把李步的话给吓了回去。
田畴蓦地站起来,箭步上前,逼到李步面前,两眼喷火:“别怪你什么?你想干什么?你还想造反吗?!”
他面若寒霜,两眼喷火,气势骇人,李步顿时吓得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他下意识地后退,可他每退一步,田畴就向前逼近一步,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不争气的东西!你还想要我给你什么许诺?你立了什么功就敢来要我的许诺?我明天就派你出战,你想攻虎牢关还是攻汝阳,你选啊!但凡你能将蜀军的防线击退三里,我明天就表你做开封指挥使!你办得到吗?!”
李步被他逼退到了墙边,愣是一句话也插不上。
“我早就再三告诫过你!你治军不严,致使蜀军细作猖獗,军中谣言四起!你不尽快抓出细作,平息谣言,竟还敢上我这里来闹!你眼中可还有军法二字?!”
李步被喷得满脸唾沫星子,又不敢擦,背脊已紧贴到墙上。
田畴再上前一步,几乎跟他面贴面,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弄清楚,我是欣赏你不假,可不是我欠你的!李指挥使,你真的,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他眼中阴云密布,混杂着失望、伤心、愤怒种种情绪,叫李步的心肝颤颤悠悠。
他终于退开几步,被他震慑得连气都不敢喘的李步连呼了几口气,这才终于敢抬手擦擦脸上的唾沫和冷汗。
需知田畴驰骋疆场十数载,纵使平时温和儒雅,却是一只真正的凶狠的老虎。而李步这样的纸老虎遇上真老虎,自然相形见绌了。
此刻李步已完全没有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他被田畴一番话说得心里七上八下,自我怀疑起来。难道那些传言真的只是谣言?田畴原先是打算器重他的吗?现在他让田畴失望了?田畴还会重用他吗?
有了这些疑虑,李步再开口时就完全没有底气了:“呃……田将军……”
田畴冷冷的一道眼风扫过来。
李步磕磕巴巴道:“兴、兴许是我误听谣言了,但这……这也不能怪我啊。我手下那么多弟兄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我手上了,我总得替他们着想吧。”他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来,“田将军,你应该能理解我吧?”
田畴在心中冷笑。李步这样的人,真是想对得起那些士卒的身家性命吗?不,他只是希望能用那些身家性命能为他自己捞到更多好处罢了!
然而田畴没再与他争辩,只冷冷地下起了逐客令:“我还有军务要办。李指挥使,若无其他事,你请自便吧。”
李步急得抓耳挠腮:“不是,田将军,你……我……你先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田畴的神情无懈可击:“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我自然,自然会好好表现。可是田将军……”
他还想纠缠,田畴冷冷地下起了逐客令:“李指挥使,我今日已乏了。在我的耐心没有耗尽前,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还纠缠不休……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李步哑然。
他不敢再惹田畴恼火,只得行了个礼,垂头丧气地告退了。他一出房门,田畴忙向亲兵叮嘱道:“找个借口,把他从南面带出去。”外面还有其他军官求见,田畴可不想让双方打上照面。
亲兵忙追了出去。
田畴疲惫地抹了把脸。这李步是个不见不兔子不撒鹰的家伙,今日虽然暂时将他震住了,却也不知能震住几时。然而现在不是为了他烦心的时候了,还有人在后面等着。
于是田畴先叹了口气,又强行打起精神,道:“把下一个带进来吧……”
……
田畴安抚完那些杂牌军的军官后,天色已经黑了。然而他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将自己手下的心腹军官与幕僚们召集起来商议。
待人到齐后,田畴将军中最近流传的谣言告诉众人。众人听罢面面相觑。
“田将军,”一名幕僚建议道,“看来我们必须增加监军的人数与监察力度,打击蜀军的细作,不能再让他们这样造谣生事了。否则迟早酿成大祸。”
田畴无奈摇头道:“谁也不知蜀军到底安插了多少人手,只怕再增加监军,也难以杜绝啊。”
常言道,堵不如疏,对付谣言,堵是最没用的手段。这段时间各军中的监军已经草木皆兵了,但凡听到疑似谣言的内容,立刻寻找传播者,到处抓人。他们确实抓到了很多细作,但也误抓了很多普通士卒。这已经让各军的军官非常不满了。本来那些军官就不愿意让田畴过分插手他们军中事务,甚至怀疑田畴用这种手段操控他们的军队。他再安插更多监军,只怕那些军官们第一个不同意。
众幕僚面面相觑。
田畴道:“我思前想后,蜀军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的手段,因此才会散播这样的谣言。纵使我暂时还能稳住那些人,却只怕稳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