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滩旧梦 第49章

被陈逆牵着手迈进后厨来,林瑯皱着眉瞟了一眼这个小孩儿——两只眼睛哭肿着,滴溜溜地望着林瑯;浑身的衣服都早被泥土溽成了深灰色,只有脸似乎被潦草地擦抹过,显得没那么脏兮兮。

可再定睛一眼,林瑯突然向后跌了一步,犹疑地再三确认后,才冲上前来拉住这小孩儿的手:“顺儿!”

“诶……?”陈逆一脸茫然。

很显然——顺儿认出林瑯,也是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再三确定眼前这个高了许多,脸上骨骼轮廓都利落了许多的男子,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少爷;这数十天来的辛酸突然就涌上了鼻头,刺得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也不管自己身上的泥泞,搂着林瑯的脖子就声嘶力竭地哭。

边哭还边心疼地喊:“少爷——你……你怎么……怎么……过成了……这样子……”

林瑯心想说:“什么叫‘过成了这样子’——你才该解释一下你怎么‘过成了这样子’……”奈何被顺儿勒得呼吸不上来,也松不开这个小孩子,只能安慰地抱住了顺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哭到声音都哑了的他顺气。

陈逆茫然的眼神从眼前抱紧的主仆两人身上移开,投向了唐玉树。

唐玉树解释道:“顺儿……是林瑯的贴身丫……小厮。”

趁陈逆还没转过脑子里杂乱的关系线,唐玉树又补了一句:“他和你一样——也是个小子。”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林瑯的衣服,这才将将恢复了记忆里那个妖艳贱货的设定。

林瑯也大约弄明白了这个白痴出逃林府的来龙去脉,思忖着留下这个现世宝倒也可以,就是透过窗子看见后厨里——唐玉树拍着陈逆的后背,陈逆痛苦地扶着头——的画面,有点没忍住想笑。

“你这家伙……怎么在一天时间里就让人家对你死心塌地的?——你也听到了,他刚才求我的时候,都说了愿意把一辈子卖给我。”

“我没有。”顺儿矢口否认:“是他以为我是女孩子才对我好,给我吃的——我要是承认了,他不就不要我了,我不就找不回少爷你了嘛!”

……倒的确是有自己的一套理直气壮的逻辑。林瑯想:虽然这套逻辑听起来也不是特别通顺。

“那你怎么打算的?以后跟我在陈滩过苦日子?”

顺儿点了点头:“对啊!反正不回金陵去!”

“那……你就得和陈逆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自己想想,怎么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我不管,他怕你,我看出来了——他要敢欺负我,少爷肯定不会饶了他。”

“我可不管——你来了这里,你就是个小跑堂,我只是你掌柜的——你和陈逆的事儿,是职场同事关系矛盾——我不插手,你们自己解决。”林瑯一幅看好戏的表情,还继续添油加醋:“他可是会耍刀的——真要恼了,我可打不过他。”

这下顺儿倒是皱着眉头害怕起来了:“……我惹事儿了……对不对?”

林瑯耸肩噘嘴挑眉毛,一整套动作以示“你自己盘算吧”,然后转出门儿去招呼起了客人:“诶——来啦,您要温酒还是凉的?”

顺儿紧张了半天,透过窗子看向后厨。

——陈逆好像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在那边帮着唐玉树打下手;接着是少爷进了后厨去,站去了唐玉树身边偷偷在唐玉树耳边说了一句话——说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少爷说完话走开之后,唐玉树就红了脸,反复抬起眼皮偷看少爷,心神不安失魂落魄的样子……

——唐玉树比陈逆要官儿大,他又打过仗,身材又高过陈逆许多——料想是比陈逆厉害些……少爷既然不肯替自己做主的话,机灵点儿去讨唐玉树的欢心,他总是可以帮自己吧。

——有了!

于是,来到点绛唇的第一天,机灵的小孩儿已然看清了势力分布局势,并且筹谋起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第二十五回

第二十五回泪眼下两厢许情愿调笑间一言喻双关

照着回忆里的法子含含糊糊地腌了十来斤辣牛肉——本是想着做些新鲜的花样,客人才吃不腻自己家的馆子,谁料想竟然成了特色菜——昨天刚备好的,今晚眼看就要被点光了。思来想去唐玉树打算切下五两来,要留给林瑯吃。

刀刚窝在手里没下去,却见林瑯抿着嘴晃过了自己身边来。

以为他有什么事要交代,唐玉树手里的动作没停,却直起腰杆子来,把头微凑过去一些,等林瑯开口。

等了半晌林瑯愣是不肯吱声儿。

“咋个嘛?”唐玉树道。

白嫩的双颊像是被陈滩的天气给冻得,漾着丝丝绯红色。眼神来回转了好几圈,才与唐玉树的眸子对在一处去,却瞬间又移开:“那个……”声音压得很低:“顺儿来了……你知道。”

“咹。”唐玉树点点头,等后话。

“流浪了好一阵子,累坏了……虽是个小厮,往日在家里也没过过苦日子……所以……”

“咹。”唐玉树再点点头,继续等后话。

“我的床先给他睡……”

“咹。”唐玉树又点点头:“你要说啥子嘛?”

语音却因刻意地压低而平添几分暧昧:“今晚我不得已要去你床上挤一晚……行吗?”

唐玉树差点儿把自己的手剁了。

“行行……那那那我早点儿去准准备一下——我我那儿……乱七八糟的你你……不介意就就行……”因强行掩饰着结巴却反而把话说得更一片狼藉,本就黝黑的肤色平白又染了几分红。

平静下心神来林瑯已经跑出了后厨去,唐玉树觉得眼眶羞得发烫,闭了眼,刚才林瑯耳语时吹近耳道里面的热气又撩得痒痒。

又是过了子时才送走的客人。

那顺儿看起来就是个机灵的小孩儿,半个晚上就把跑堂传菜之类的活计学得有模有样;偏偏是平时身手利索的陈逆,今日却有点混沌不清的样子。

唐玉树倒也能明白——捡来的漂亮小姑娘,乍一下就变成了个小子,脑子转不回来弯儿也是能体谅的。

一面思索着觉得那两个小孩儿好玩儿,一面擦抹着桌椅板凳。又想起方才林瑯同自己说的话,手里做事儿的动作不明所以地迅速了好些。

——虽不是第一次同榻而卧,可不知怎地,就是心尖儿处跳得厉害。

近日来自己总是这般胡思乱想——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林瑯,从那双清冷却明亮的眸子开始,到俊秀精致的鼻子,下巴蜿蜒流畅的线条,后颈窝……每一个画面都在脑子里被自己反复回忆起来,满满当当地撑着头脑发胀;像是脑子里的一条弦绷断了,耳朵里声音也一并没了,只剩下全身热流涌动而起,冲得自己鼻梁骨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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