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靠着西厢房前廊下的柱子,端详着那些唐玉树手打的桌椅,林瑯又想起了唐玉树粗大的手掌。想着想着,又渐觉心上像被他的手掌轻轻覆住了一样,踏实又安全。
最初筹谋自己的火锅馆子时,想的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精致气派的馆子门头,里面是紫檀楠木桌椅;可如今尽数看去了——却是开业那日被火燎烧的焦黑门头,搭配着手打的形态呆笨的乌漆桌椅。
——日子虽然没有完全吻合自己的设想,可每一处因那个人参与而造成的笨拙又真实的细节之处,倒也都让人心安。
唱着小曲儿的顺儿搭配着唱词舞着扫帚,扬起的尘埃被日光映成颗颗金色,乍看之下还真有些许“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浪漫——只是有点呛人。
林瑯扇着鼻子呵止顺儿“消停几分”,顺儿听罢随手丢开扫帚在一边,只把林瑯的言辞兀自扭曲其意,领会成了“好生休息着别干粗活儿了”,往林瑯怀里跑,还把一脸土蹭林瑯一身:“还是少爷心疼我!”
林瑯花了好大劲儿摆脱这个八爪鱼,顺儿突然想起什么:“少爷——一大早有人说要我们预留一张桌子,午时三刻过来用食。”
“……预留?”林瑯皱眉:“凭什么?”
顺儿点头如捣蒜:“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林瑯额头冒汗,心想……倒也不用这么直接把话说出口。可顺儿逞着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笑容,因吻合了少爷心思而期待着被嘉奖。林瑯只得干笑一声:“那人是怎么回你的?”
顺儿伸出手来,露出攥着的银子:“那人给了银子,说:预付你们饭钱,要不要赚?”
“……预付?”林瑯挑眉:“不赚白不赚啊!”
顺儿点头如捣蒜:“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林瑯额头又冒汗:“……”
接过银子后点了点,叮嘱顺儿去账台上记下。身后唐玉树笑说:“是谁说今天要关门的——结果一见银子就开心!”
林瑯寻声转了头去,西厢房檐下唐玉树正在那边跨坐着一把晃晃悠悠的梯子凳,仔细地修理一只折断了竹皮框架的灯笼。林瑯走上前去帮唐玉树掖了掖袜子:“脚脖子露着也不怕冻烂了!——一会儿我写个招工启示,你去贴外面——昨天那不是气话吗?我总不至于隔一天关一次门儿吧,还是得再招些许人手,把生意做下去啊……”
唐玉树把修好的灯笼又转了一圈儿检查一遍,便下了梯子来,冲林瑯笑:“要是忙不过来的,就喊我。”
林瑯听着心里暖和,却惯性嘴硬呛唐玉树:“你会算账吗?”
“玉树哥主要负责的是后厨,没人取代得了他;林少爷负责账房,玉树哥的确也帮不上什么忙……”陈逆插嘴圆场:“昨天之所以手忙脚乱,是因为客人太多,玉树哥也需要去送菜,林少爷也需要帮忙洗碗,所以大家乱作一团。”
林瑯皱眉:“对,客人太多所以前堂只靠顺儿一个人完全顾不过来。可是我担心我们馆子生意好,是因为年节的关系——我若是贸然招人,出了正月生意要是冷却下去,那招来的人总不能说辞就辞了吧……”
陈逆点头总结:“所以要解决的关键问题就是前堂人手不够。但是又不敢贸然招人……”
像是一道无解题。
却说那厢顺儿从后厨里思索着什么出了来,并未参与“到底要不要招人手”讨论的他又给林瑯增加新的困扰:“少爷,我觉得你应该重新分配一下每盘菜的量!”
林瑯茫然:“诶?”
顺儿解释道:“比如说一些青菜,客人点了就是吃着解腻的,但我们每盘都放得太多,几乎所有桌都会剩很多……又比如玉树哥腌的牛肉好吃,但我们每盘放得少,客人点一份吃不尽兴,点两份又会觉得吃不下……”
听到后半段林瑯已然有点窒息,脑子就像是卡住了一般转动不开。
——你以为开个店,捱过了最初立足的困难时期,就会变成顺水推舟的日常轮转了吗?不会的,这个馆子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丢出许多很细琐的问题让你头疼。
深深换了一口呼吸,林瑯挥手制止还在叙述的顺儿:“停停停够了够了——今天还是得关门……”
却听陈逆唐突的一句:“不用关!”
“不关门我们哪有时间想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案!”
“可以解决……都可以解决!”只见陈逆一拍脑门儿,站起身来:“林少爷,你若信得过我,今天我就可以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你,玉树哥,顺儿,各自忙各自的,像以往一样——若我办不成,你再招人也不迟!”
林瑯听罢将信将疑,却听唐玉树果断应答道:“就按你说的,搞起!”
☆、第四十二回
第四十二回小计策巧解少爷苦 大丈夫难懂公子心
上回说到点绛唇馆子大年初二再度开张。
出出进进的汹涌人流把财神府前的众人直看呆了眼,不消一天这红火的场面便在陈滩镇上被传了个遍;加之数月前众口悠悠间相述的“黑脸财神与白脸财神”典故,越发把点绛唇馆子给吹捧得神乎其神。偏因此,八乡四邻之间的好奇心反而被激起了一般,自陈滩至烟塘,金陵周边镇上各有不辞辛苦的人,趁着正月里闲闲无事做,呼朋引伴簇拥而来。
不提年末时,玉树林瑯二人刚刚度过一场灾劫,本打算在年关中懒散休养,只把开门营业当做个消遣对待——却未曾料想,这次开张时客人翻了数倍。
点绛唇店面虽大,但上上下下也就只有四个人照顾打点。一时间四个人劳碌过了头,招募一些打杂的堂倌之事,便也迫在眉睫了。
可林瑯思谋深远:只看眼下馆子生意火热,便不能因此就定论“生意确实变好了”;人们的消费心态会被时节所影响,正月里生意会变好只能说明大家的消费热情与消费冲动皆在高涨,可这份高涨是不是只针对点绛唇,还犹未可知——所以,不能冲动地招人。
可不招人的话,的确是日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儿,四人操劳一个白天,晚上躺在床上几乎都是倒头便睡。林瑯贪财,却更贪个“享受”,赚钱虽然重要,可过度消耗着大家的精力,林瑯又觉得这不是良性状态。
就在苦恼的关头,陈逆那小鬼却跳出来扬言说自己有一妙计,可以解决这个矛盾。
不作一试也不知道结果,况且近来林瑯对陈逆这小子越来越赏识,索性点头给了他这个“权力”,全由着这个小毛头折腾一番看看——万一有个偏颇,自己只消盯紧点儿,便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差池。
午食的客人以往都是巳时末才来的,可因昨日点绛唇爆满,今日客人们最早的在巳时就已经候在了院子里。
林瑯看着挤满廊下的客人们,心头打起鼓:
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张了,陈逆能有什么招儿,可以应对得了这么多人?
难不成要变成三头六臂的哪吒?
就算是三头六臂的哪吒,那他也只能顾得过来一桌人啊……
还是说哪吒的头和胳膊可以伸得很长?几尺内的桌椅都够得到?
……那不会把客人吓着吗?
……不对不对,胡思乱想什么呢!
拍了拍自己脑门儿让自己保持清醒,林瑯绕到后厨去,倚在门口打算偷偷看陈逆在做什么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