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狗。”
贺安常颔首,又揉了揉眼。
“你干什么?”
贺安常道:“晃眼。”又道:“你围成个孔雀干什么?”
“……”颜绝书丢开貂绒,恶狠狠道:“我冷。”
“这地的确挺冷的。”贺安常点头,下一刻就话锋一转,“你要是再不放粮北阳,还会更冷。”
颜绝书眼中笑意一淡,哼道:“你也是来做说客的。”
贺安常一顿,认真道:“非也,我是来救你的。”
第47章 走势
“救我?”颜绝书面色一寒,“你能救我什么。”
“救你免死南墙。”贺安常抚平袖上皱痕,道:“有热茶吗?”
颜绝书抬手给他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了救你。”贺安常眉间微皱,“你给唐王的东西,难道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京里除我之外也自有人早已掌握了痕迹,直到如今都忍而不发,你难道就没想想为何?”
“随便他牛鬼蛇神尽管招架。”颜绝书捏着自己脖间的玛瑙石坠,“我不怕。”
“你绕了一圈,其实只想重竖平王牌位,为他挣个谥号美名。”贺安常低头喝了茶,缓缓道:“山阴贪响案有太子和秦王手脚,平定王出京烧城也是有所私欲,皇上不分青红皂白断言平王谋反,小燕王曾屡次刺伤平王。你要这些人赔命,信不过皇上传位的任何人,你看中唐王,为了扶持其登基不惜暗助大苑、分划北阳。你机关算尽走到今天,就是想报当年平王一饭之恩。”贺安常微停,“然而此事断然做不到。”
“我如何做不到?为何做不到!”颜绝书冷脸指向窗口,“你自去北边看一看,从德州到襄兰,大岚北中空置,无粮无兵。北阳上津兵危,柔回不暇,南边粮仓尽在我手中,没有我的命令,谁能救北阳沦陷?只要阿尔斯楞踏过上津,北境至中沦为囚地不过一夜之事!南下船只由我掌控,唐王蓄兵强力,一旦北阳军崩溃四散,整个大岚就只有唐王的江塘军能力挽狂澜!他顺势称位,尽合民心!有什么不可能!”
“你能确保江塘军就能力挽狂澜?”贺安常陡然抬高声音,震慑道:“你能吗?你敢说能吗?一旦阿尔斯楞突破上津,北阳沦陷,区区长河以北满足的了大苑豺狗?你的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去了么。”他冷面薄寒,“如果大岚因此倾覆,平王一世骂名永留史本。反贼就是反贼,待到几十年后重振我大岚之地,再竖起的牌碑里也依然没有他!”
颜绝书拳倏地紧握,他盯着贺安常,紧迫道:“那你敢吗?你就敢赌北阳军吗?”
贺安常手中的茶杯轻放,他道:“我从不赌博。”
颜绝书嗤声,就听他一字一顿道:“只要有粮,北阳必胜。”
“没有油了。”吴煜猛然回头,看着已经没有箭的弓箭队,哑声道:“也没有箭了。”
“上石头。”辛弈按回他的脑袋,让他只看着墙垛下正攻城攀爬的大苑兵,沉声道:“没有石头了就拆墙,凡是能砸的一律扔下去。”
“不行。”吴煜沙哑道:“不行,我们守不住了。”
按着他头的手一紧,辛弈猛然将他按出墙垛,面朝下方,在他耳边寒声道:“不行就滚下去。”
吴煜撑在墙垛的手在抖。
辛弈道:“没有余地,不到死透的那一刻,都得守下去!”说罢他收了手,转身向下走,“我要出城。”
“你干什么!”吴煜拽住他的铠甲,嘶声道:“你出去干什么?”
“你来守,我来赶。”辛弈推开他的手,没有表情道:“不能再等了。”
“你是燕王。”吴煜眼泪都要被他逼出来了,抖声道:“你是最后一个燕王,你要是死了,北阳就再也没有王了。”
“如果赶不走他们。”辛弈正视着他的眼,漠然道:“就再也没有北阳了。”
吴煜泪猛然卷席上来,他死死拽着辛弈的铠甲,用力砸在辛弈的胸口的位置,然后退开几步,转头站在他该站的位置。
辛弈没有从城门出去,而是转从上津后路的破口处带着三千人出去。他只带了五百骑兵,在开阔横野赛马是无意义的事情。
阿尔斯楞将兵集一处,统一钉在上津前方,不给任何可以偷袭抹掉人马的机会。就是夜中,大苑兵中也火把通明。
辛弈让骑兵分散四队,两两东西。他带着剩余人马,无声无息的爬过雪野,趴伏在了大苑兵的侧前方。
夜里寒冷,趴在雪里时间一久,不但手脚僵硬,就是神智也受不了。天灰黑的没有月亮,又细碎的下了些雪。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东西两方忽然爆出火光,尖锐的爆竹直蹿天空,震的两侧通亮。密密麻麻的骑兵影子投射在眼中,在爆声中摇晃,像是几万骑兵严正以待。
阿尔斯楞出帐一望,果见东西两侧起伏上有骑兵策马而下。
什么时候来的援军?
北阳还有援军吗?
前方攻城的大苑兵被巨大的动响引入目光,上方墙垛突然来了力气,石头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开城门!”吴煜对着下方大苑兵嘶声大喊:“老子也有骑兵!要包饺子似的怼你!”
阿尔斯楞惊疑不定,可东西方的爆声不断,让人不得不转开注意。那骑兵直突到大苑东西和后方,拔刀就砍,分明底气十足。他翻身上马,“分翼驱杀,挡住东西攻势!”
聚紧的大苑兵突然分割,东西北三方分化。就在此时,辛弈一把雪塞进自己脖颈,提刀就冲了出去。
猛突出来的步兵撞进正在调转的大苑兵中,杀声沸天,像斩蛇七寸一般从侧直插进大苑兵阵,让它四分五裂。
阿尔斯楞投眼城门,见那凹凸不平的刺盾墙丝毫未动,心知方才是吴煜的骗话。
辛弈已经一路悍然冲杀到眼前,后边的北阳军长刀一拔,跟着也冲上去。
热血飞溅,虎口震痛,胸腔却是麻木。辛弈一刀刀的砍,全然没有蒙辰教他的招式,只是一刀一刀,普通又结实的砍下去。倒在脚下的人越来越多,无论年轻年长,他都不记得长相,只记得刀划要害,血迸溅的瞬间。眼前、脸颊、嘴巴里,统统是这腥涩的味道。
终于一把长刀与他再次相逢,仅仅是看见熟悉的刀风,肋下和后肩都会剧痛。可是辛弈已经跨步对了上去,天道撞在那刀锋,震动直传他心底。
阿尔斯楞的手臂也不轻松,至今尚留着辛弈给的深刻伤口,在他抬刀的瞬间告诉他这个年轻男人的不容小觑。
辛弈抿紧了唇线,不敢有半分松懈。脑中的弦紧绷牵拉着身体各个位置,他不敢晃神,不敢松气。
雪开始往猛里下,像是天筐倾倒,骨碌碌的一闷头全坠下来,砸在空中飞扬成漫天大雪。
飞雪遮挡眼,刀锋锐利似乎要划破这铺天盖地的白色。
后腿弯忽然被人踹实,辛弈前扑一个踉跄,阿尔斯楞的长刀横扫脖颈而来。他鬓发仓乱,被那刀风生生逼断了一丝!
锋已至颈边,他却来不及避闪!
阿尔斯楞的长刀却停了。
就是那一瞬间,辛弈已经抽身,天道回翻,了结了身后的大苑兵。但是方才刀锋擦颈的感觉依旧存在,让人不寒而栗。
大苑在突击冲散下减轻了对上津的攻势,为了避免陷入被包抄,辛弈见好既收。
这一次的杀伤力不足,虽然谈不上重创,但的的确确让大苑退后了。东西两分的迎击队只找到了爆竹和破衣烂衫,援军的影子全凭捏造。退后的距离并不远,但对于决意一气拿下的大苑兵来说,难免要动摇几分。
后半夜阿尔斯楞没有再攻城,辛弈守在城墙上,铠甲褪了一半。吴煜给他找了个大夫和毯子,把身上那些骇人的伤口都该止血的止血,该包扎的包扎。辛弈已经很久没合过眼了,伤口处理一半的时候他就靠着墙睡了。
吴煜看那伤口有的都结了痂又裂,怕是抹不掉了,他暗自腹诽。日后别人都是穿衣耍横,他们小王爷直接褪了上衣就能镇住一群。不知道被那位瞧见了,该有多心疼。
小崽子扒开人腿挤出来,钻进辛弈的毯子里,趴在他腿上,一定要抓着他才行。辛弈神识昏沉,下意识的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就这么继续睡了。
这墙垛还残留着火油燃烧的味道,墙壁上飞溅的红色也没人有空去擦。大苑停下进攻后,这墙上墙下的无数士兵都是席地而睡,有的索性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人。
雪还在下,只要给件衣裳,就能闷头睡过去。
吴煜却没有困意,他移步到墙垛边,吹开上边铺覆的薄雪,老习惯的又趴上去。这次被冰凉的石块冻的一瑟缩,也没有移开。
下边的红色都覆了白,看着更刺眼。有多少没闭眼的,就这样或躺或趴的瞪目寂静。
肚子叫了几声,吴煜在怀里摸索一会儿,什么也没摸到,才想起来最后一包牛肉干给了小崽子。他郁闷的揉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心想这都什么烂事,祸不单行,被大苑堵个正着还没粮吃。
上津只有充足的银钱,但这银钱在此刻堆成了山都不如一车粮来的珍贵。按道理上津不该少粮食的,它是北境通商重地,但正因为是通商重地,上津没有自己的粮仓,它利来货往,最不怕的就是没饭吃。谁知道被大苑一挑挑个准,攻击的正是要害。
钱银,钱银。
吴煜突然灵光一现。
是了,他们现在有的是钱!有钱!买得起,把上津屯留的皮革货物倒手转卖给中部,从青平和京都两地换取粮食。京都没有了足够的存粮,必然会转而向大岚粮仓征收,颜绝书如果不想太早掉脑袋,他就必须给京都粮食。这么一来,北阳就能在此之间屯集到足够的军粮。
这是从颜绝书手底下抢粮食,谁去做合适?
他自己肯定是不成,上津艰巨,他还得留在这里做王爷的传话。吉白樾许虎离不开柔回半步,蒙辰更不成,先不提他得在襄兰一界打理后方以防唐王,就是他有空闲也做不了。蒙叔出门买东西从来都是亏的连裤子都不剩,这事他去,不用颜绝书出马,他们自己先光屁股打仗。
那这谁合适?
吴煜又揉了一通乱发,想不到还是谁能做此事。
第48章 转机
青平。
贺安常下了马车。
颜绝书掀开帘对他比划了一个不太文雅的手势,而后甩帘扬尘而去。
贺安常才暖起来的身子在这大冷风里飞速的耗尽,冻得唇都泛了青。他就小包袱一个,广袖飘飘的立在风雪里,比路边的雪人还要清冷。
遗憾的是颜绝书并未松口。
贺安常沿着这路慢慢走,寻思着包袱里还剩几个碎银。谁知他到了客栈,在包袱里一摸,一个子都不见了。这客栈掌柜心善,见他年轻俊秀,一身薄衫干净整齐,便松了口,要允他住一晚。
贺安常站在柜前沉默片刻,还是谢了好意,转身离开了客栈。
大雪漫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谢净生才理完柏九给的任务,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见天已经暗了。萧嫣去了长河沿驻兵,因柏九在,府里边静的能听见雪下的声音。
谢净生自觉无聊,顺着廊走,肩上松垮着方才随手拉的大氅,打着哈欠出了门。
外边雪下的大,他抄了个伞,在路上随便踩踩雪,权当放空这连日飞转的脑袋。
这走着几步,还没出他府邸范围,就见一雪人立在路边酒摊上一动不动。谢净生瞟了一眼,见那人薄衫青色,觉得眼熟,索性转了头去看。结果这一看,他的魂险些惊飞了。
“贺安常!”谢净生大喝一声,丢了伞几步就跨过去,将人一拉,触手冰凉。他扯了大氅就将人裹起来,把贺安常头上肩上的雪都揉拍掉,惊道:“你站这儿干什么!”见这人唇都冻青紫了,顿时将人抄抱起来,回身就往府里跑。
贺安常手指冻得僵硬,他缩了缩脖子,埋进大氅里。
热水热烫被窝暖炉一股脑的全来了,谢净生塞他入了自己的被,里边早被侍从用暖手捂的温热。脱他靴时抖了半筒雪,将人飞快扒干净裹起来,送了热汤在他手里。
这会儿贺安常才缓回些知觉来,他像是冻住的唇角动了动,细微的几乎看不见。他道:“颜绝书赶我下车。”
谢净生看他脸颊回了色泽,正急问他怎么来这儿了,听见颜绝书的名字眉间一皱,“他怎么了?脑子被驴踢了吗?”
贺安常抿紧唇,道:“你没让我进来。”
谢净生又气又恼,握了他的手见还是冰的,带着在自己脸颊上左右各打了一下,“我是混账东西!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站路边干什么?”
贺安常淡声:“银子掉了。”
谢净生见他风轻云淡,真是气急了心疼,又不敢骂人,只得孙子似的道:“那就站路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