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不就能看见了么。”贺安常垂了眸,“你这么晚才出门。”
谢净生语结,又有些好笑,拇指擦了擦他的颊面,“我说今儿个怎么老是心神不宁,原来我大爷在门口我呢。明天我就给人说好,以后你一踏进青平,我就准点赶上去接。”说着指间用了用力,“快喝汤。”
贺安常不动,只道:“我是来见颜绝书的。”
“再说,先喝汤。”
“颜绝书压了粮,北阳已经陷入无粮困境,再——”颊边的手掌猛然用力,将他脸抬起来。
谢净生压在那薄淡的唇上一阵狂肆,甚至将他狠狠抱进怀里。贺安常只得抬起一只手,免得汤洒在床上。谢净生一手顺着他的胳膊摸上去,将碗接了,偏头喝了一大口,转回来全部给他送进嘴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在了被褥间,热烫感传到了脚趾,贺安常酒醉似的水眸桃红,能呼吸时已经起伏混乱。
“我以为是来见我的呢。”谢净生抱紧人,在他迷离的眼边亲昵磨蹭,“站路边真是吓死我了。我给你说,青平夜里比京都冷着呢!你要是无声无息冻成个冰雕,北阳都该凉透了。”又笼在他上方,迫人道:“让萧禁提了音,我肯定在京都外边等着你。”
贺安常抬手拍了他颊面一下,“见你干什么。”
两人其实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面了,谢净生想他想的不行,光是想想他都硬的吓人,更别提这么近的呼吸可闻,但眼下的确不是该做点什么事的时候。
谢净生埋首在他鬓边狠嗅了一下,将人抱按在怀里,侧倒在床上。
“北阳的粮是问题,大人如今盯着颜绝书,正是让他动作不能。没有徐杭,该有京都,只要小王爷派个人出来,粮食的问题便交给我们周转。”
“平定王是要暗通京、南粮仓,转集粮于北阳?”贺安常被他按的太紧,闷声将他推开些,才能仰头说话。“唐王不会坐视不理。”
“江塘嘛。”谢净生疲懒的笑笑,“唐王就是再心急,他也过不了长河。”
“谁在拦他?”
谢净生低头凑过去,“总得有点报酬才能给你说啊贺大人。”
贺安常不吃他这套,稍稍一动便明白了,“你在拦唐王。”
“回答的漂亮。”谢净生倏地在他眉心印了一口,“赏!”
贺安常底下当即给他了一脚,谢净生见招吃招的夹在自己两腿间,就是要甜甜蜜蜜的黏着人。
“谢净生。”贺安常被他挤的脸颊通红,“你是不是有毛病。”
谢净生猛然一挺腰,将欲望撞在他腰胯上,有些亢奋又压抑道:“马上要死了。”
贺安常面无表情,“那你去死吧。”
谢净生咬耳朵低声道:“那不行,我还没如愿以偿,死不瞑目。”
贺安常不用问他愿望是什么,已经被此人无耻的硬度拉掉了清冷,咬牙用头撞了他的下巴,道:“那王爷到底有没有派人出来!”
“没有。”谢净生被撞的眯眼,“这个人得能干,眼下北阳旧部都耗在战场上,小王爷估计一时半会儿挑不出人。况且此事尚在求稳,大人还没有告知小王爷。”
“再晚就来不及了。”贺安常皱眉,“求稳?”
“京都的粮食都要靠征收,要过太子那一关不容易。”谢净生话说得有些慢,他还咽了一半。
太子还有底牌没亮出来,这生意不好做,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分量又扛的住京都压力的人才稳定的下去。
贺安常略一沉默,“我正是为此事来。”他道:“我做。”
“不行。”谢净生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贺安常用力撞在他下巴,岂料这次没撞到点上,撞在鼻子上了,“我做!”
谢净生痛的轻嘶一声,想捂鼻子又不舍得松开人,只能闷头在贺安常颊边一阵磨蹭,“痛!不行!”
“你知道北阳有多重要。”贺安常额抵在他下巴,道:“除了北阳,往中一度空置府兵,根本拦不住阿尔斯楞。大苑铁骑有多快,等南下的军队再赶去迎战,长河以北便早沦陷一半。江山半壁,人心混慌,后方必乱。太子居心叵测,唐王虎视眈眈,颜绝书如今尚在摇摆,我与他有同窗之谊,最了解他不过。而且我已脱离左派,所作所为与老师无关,干净利落,我去最为合适。”
“太子是什么货色。”谢净生抱紧他,“你身无功夫,他要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你还与他拼命不成?再不济我去也来得及,你。”他顿了顿,闭眼低声道:“你珍贵的多。”
他谢净生是一尾狗尾巴草,阻长河,混太子,干净的不干净的他都做的来也做的顺手,可是贺安常不是。
贺安常不是。
贺家高门,章相相授,晖阳启蒙,贺安常如果能回头数一数,就知道这是世间多少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身家干系。章太炎如此看重他,他在左派中的声望绝非他自己想的那么浅薄。清流如许,没了这个如许,清流还怎么称清流?他年纪轻轻,待江山平定,百业待兴之时,接手章太炎官拜相位也绝非不可能。他有能,不该混在这里边。
贺安常忽然推开他坐起身,谢净生怔怔。贺安常身上就剩里衣,连发都被他松散开来,现在跪坐挺直之时,竟还是那清冷自持的端正。
“谢净生。”贺安常正色,“为官须作相,此乃狗屁之言。”
谢净生还没从他这一本正经的君子口中的“狗屁”二字回神,就听他继续道。
“为官为社稷,社稷而生民。官之正,于自心操守,而非官位品级、鼎沸名声。我为官,是心所向。求安稳,报万民,定江山,是我官职之质,官名之本。我自入朝那一日起,时不敢忘贺家祖训。不论大岚如何,我都将为其奔走为其呼喊。同样,不论你如何。”他说到此处竟有些细微腼腆,“你……于我亦然珍贵。我没有大能,我只为生尽力、死其所,就算为此二者奔波一世全然无妨。”
他渐渐俯身,伸手抚上谢净生的侧脸,低声带着请求道:“让我去吧,净生。”
最后那个“净生”,配合着前面的“你亦然珍贵”,加之愿“为此二者一世”的催化,威力骇人,直径让从来没脸没皮无所忌惮横行霸道的谢大人谢净生,红了脸。从耳际、脖颈、脸颊全部飞红。
他一骨碌坐起来,抬掌捂住自己的口鼻,不想让贺安常看清这一脸的娇羞激动,可眼睛已经亮成饿了几天的狼。他捂着自己,难得的结巴起来,“你、你真是、真是……”
贺安常嗯了一声,谢净生一把拦腰拉近他,恶气道:“老子大意了!”
贺安常垂眸盯着他的唇,反问道:“要亲我吗?”
谢净生如遭重击,整个人就差冒泡,他手上的力道几乎掐疼了贺安常的腰,苦苦坚持着,“不、要。”
贺安常抬眼看他,无不正经认真的诚恳道:“我很想。”
床铺砰的一声,被撞压在被褥上也有些疼。谢净生吻的十分粗暴,交握的手紧扣,像是饿狼扑食。
而后付出了更多色相和更“深层”代价的贺大人翌日没能立刻动身,据说是因为剧烈运动折了腰,总之谢大人被踹的很惨。此事交呈柏九,便托付给了贺安常。
颜绝书晃来时没见到贺安常,只有谢净生傻子似的在院里跑步。他站在边上伸脖子看了看,问道:“贺安常呢?”
谢净生瞥他一眼,“终生为父,找你父亲干什么?”
“……”颜绝书面上一抽,“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混账嘴巴真是欠了祖宗十八代的闲!”见谢净生没理他,怒道:“我要再给江塘三船粮食!让唐王扔着玩!”
谢净生停了步,活动了下肩骨,转身往这边走。颜绝书文弱书生,见势不好转身就跑,被他提着领子拖回去。
“你干什么!”颜绝书大惊,“我还是徐杭布政使!我还有公务在身!你若敢动我,平定王肯定——噗!”
谢净生将他塞进雪堆里,恶劣的埋进去,冰碴子滑溜溜的顺着他后领塞进去,冻的颜大人失声,小脸一片惊恐的苍白,和被掐了脖子的小公鸡似的。
“谢、谢、谢净——”
“客气客气了颜大人。”谢净生蹲身凑近些,眉间一挑,“这不是公务在身么,来我这里做客,千万不要客气。”又带了一把雪盖在他头上,“你马车挺高的,以后改低点出门。”
说罢在颜绝书耳边咬字道。
“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雪簌碌碌的往下掉,颜绝书咬牙道:“你威胁我,谢净生!”
“这是青平嘛。”谢净生露齿一笑,“你知道的吧?公务在身,暴毙的人可是没有抚恤的。”
颜绝书陡然一个寒颤。
第49章 断指
寂寥的寒风吹划脸颊,旗帜破败暗淡着飘动。辛弈手指冻得有些僵硬,辛弈活动了一下,摸了摸腰侧的天道。仿佛能带给他安定。
阿尔斯楞连续不断地进攻,直到凌晨才堪堪停下。辛弈眼下头疼欲裂,他抬手撩起额前的碎发,觉得有些烫。冲鼻的各种味道混杂呛人,愈发让人恶心。
这样的车轮战最容易让人麻木疲惫,一旦陷入焦躁中就会出错。辛弈不想出错,所以他在风中闭眼吹了几下,让自己思维清楚一些。
距离他上一次突袭已经过了三日。
这三日里他不断尝试袭击,其中最大的胜利就是烧了大苑的后备攻城器械。可这也不算是安全,因为大苑还可以从后方再调。
手上伤痕累累,但已经没有痛感了。这正合辛弈意,他搓了把雪,又听见下边的号角声。
又来了。
辛弈转身下墙,坐靠在墙壁下睡得吴煜一个激灵就醒了,爬起来正好和辛弈相互拍了一掌,看着辛弈擦肩下去。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用哑的不能再哑的破锣嗓子喊道:“换防!昨夜城上的下去,让下边睡的上来!放梁木,砸死他们!”
那边辛弈已经翻身上马,他在左手的护臂上加了些东西,抹掉铁皮,露出里边尖锐刺状的突物。
跟在后边上马的北阳军细小地打了个寒噤,看着王爷默不作声的侧脸,想起这东西的用法,心里突突跳。
辛弈察觉到目光,还侧头冲他笑了笑,拉了笼头,策向城门。
城门已经工队改良,变成了垂门式。他们在下镶插了刺,和辛弈手臂上的如出一辙。这东西在危机时刻砸下来,难保不是一次突袭。
垂刺盾缓缓吊起。
辛弈端坐马上,拔出了天道。刀尖斜垂在赤业侧,因为听见门外的嘶喊声而沉重一垂,又再主人突出的瞬间猛然侧砍而下。
脖颈断口的血咕嘟,赤业已经奔开。丢失的脑袋滚进混乱的脚步中,辛弈已经冲入大苑兵中。
杀喊声震天,对面的咆哮在刀口处断的一干二净。但凡挡得住辛弈的刀的人,都无法抵挡紧随而来的尖刺。辛弈扑入人群,天道和尖刺污迹斑驳,他亦然如此。
有三个大苑兵的弯刀拼架,刀背推抵着赤业的前行。辛弈从马背上侧滑下去,灵敏的身形一瞬间正面扑卡住其中一人的咽喉。对方眼睛睁大,在倒映他面无表情时动荡恐惧,一侧的人举起了刀,天道翻掌贯穿那人的喉咙,再毫不留情的拔出。还卡在他掌心的人颤抖的想喊什么,辛弈指间用力,将那生命掐断在指尖。
嘎嘣声令人发麻。
扑杀、贯穿、劈砍。
脑子里似乎只剩下这六个字,辛弈也是麻木的动作。他的后腰被重物陡然击中,铠甲被砸的凹入,伤口崩裂的感觉让辛弈精神一震,天道已经翻后砍了下去。
他被团团围住,一层又一层的大苑兵前仆后继。辛弈的身上开始挨刀,他来者不拒,统统斩在刀下。
天道。
这名字如今念起来都令人颤抖。
他的父兄一直面对着这样的战场,一直一直,直到再也不能。
有很多时候说一句话只会觉得轻松非常,但只有为这句话趟进刀山火海时,才能真切感受到那其中千万的重量和日夜的坚定。
不知什么时候吹来了风,冷飕飕的转进领口,让胸口冰凉。辛弈踩在尸体上,喘息四顾。
望不到头。
望不到头的大苑人。
他奋力砍下的只是这其中千万之一。血水让积雪融化成淌,尸身让白色消失殆尽。不知多少天的尸体都堆积在这里,在他脚下,也压在他肩头。
辛弈看见了阿尔斯楞。
他猛然吹了声口哨,赤业奔驰而来,他翻身而上。赤业跃撞过人群,冲向阿尔斯楞。这已经不知是他们多少次的对撞,狮王依旧稳如泰山。
阿尔斯楞的长刀昨晚断在天道下,今天的他带的是弯刀。那沉重削冷的刀,像盘踞迦南山的蛇一般不好对付,甚至跳脱了他长刀的沉稳雷霆,变得狡猾狠辣。
吴煜在墙头掐算着梁木,天色从通明开始偏暗,寒冷直逼紧迫。
辛弈不能在城外夜宿,除非他带着充足的碳火和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