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仇记 第7章

莫霖眨眨眼,「那你若是一辈子想不起来,这一辈子都不成亲了?」

江苇笑道:「那也未必,若过个五六年还记不起来,又有合心思的,成个家也好。」

莫霖上下左右打量他一遍,嘿嘿一乐,「说到底,还是那卢家姑娘没对你心思?那你到底喜欢甚么样的姑娘?说来听听,回头我跟爹说,叫媒婆有那好的再来说与你。」

江苇不答反问,「且莫说我,我只问你,那李妈妈今日来只问了我不成?便没给你说一门好亲?」

莫霖自在铺子里帮忙起,街坊四邻便都晓得了他这是要子承父业,莫家人口少,门风清正,守着个医馆,每日进项不少,过的是富裕日子,莫霖又生得好看,早有不少人家前来打听,前几年是给莫恒说媒,今年起却是捎带上了他,上门的媒婆光江苇见过的便不下三五个,这时便拿出来打趣。

莫霖脸皮一红,「有是有,那姑娘我也认识,生得是不错,就是胖了些,不过我爹说先不急着应下,再等两年,说不得有更好的。」

江苇眉毛一挑,促狭道:「胖点有甚不好,胖是福气,不光冬天抱着暖和,睡在一起,比那瘦的可舒坦得多。」

莫霖不明其意,好奇问,「如何胖的就比瘦的舒坦?」

江苇不言语,只哈哈大笑,莫霖悻悻然道:「不说便算了,等我长到你这般大,自然也能知道。」

一面说,一面从浴桶里出来。

他皮肤白皙,身上挂着水珠,在灯光下看来便如上好白瓷,熠熠生辉,身段虽还单薄,却匀称紧致,青涩中透出勃勃生气,自有一股风韵。江苇往日里不曾留意,今日冷不防多看两眼,忽觉喉头发干,不由微微一怔,赶忙将眼光移转开来,不敢再看。

莫霖混不自觉,擦干身子穿好衣裳,招呼江苇一起把浴桶抬了出去,各自回房睡下。

中秋前一天,绵绵阴雨终是停了,露出晴空一片,莫霖一大早便张罗着过节,要去买月饼、鲜果并酒水,来寻父亲要银子,莫恒从柜上拿了二两予他,嘱咐道:「月饼去南城的张记铺子买,果子你看着办,酒水要前街醉仙居的,多买些,伙计们也要给一份才是。」

正说着,妙春堂外来了辆马车,赶车的伙计想是着急,那马车跑得颇是不慢,到了门口一时刹不住脚,险些撞着人,自车上下来个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跑着进了妙春堂,连声问,「莫大夫何在?莫大夫何在?」

伙计于旺正送一位主顾出门,迎面撞上来人,忙道:「我们莫大夫便在这里。」

领着那人到了柜前。

莫恒一见来人,乃是相熟的,便是定国将军府上的田大管事,往日里进府看诊,多是这位田管事招呼,此时见他急得满脑门汗,忙问,「田管事这是怎的了,可是府上有人得了急症?」

田管事一跺脚,「可不是怎的。我家大小姐早起摔了一跤,初时没怎的,过不多久便腹痛难忍,如今人已疼晕了,请莫大夫赶紧过去看看。」

这位定国将军名唤蒋晨峰,乃是毅勇侯蒋家次子,自少年起便随父出征,屡立军功,未及四旬,便已得封定国将军,三年前调来此地任沔阳总兵,主掌一州兵事,论位次,仅在沔阳知府之下,但其出身显贵,又是知府这等清流文官所不及了。

这几年间,蒋府但凡有人生病,均是来妙春堂求医,莫恒晓得这家人身份贵重,不敢怠慢,赶忙吩咐于旺,「去把我那药匣子拎来,我这便去一趟。」

急匆匆跟随田管事上了马车。

蒋府便在城北双桂巷中,马车驶得飞快,不一时便到了,莫恒跟着田管事进去,一路前行至内院,蒋府的丫头婆子已在二门上候着,一见大夫来了,赶忙领人进去。

莫恒以往来给蒋府夫人看过诊,识得领路的丫头翠云乃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一等大丫鬟,思量蒋夫人定是爱女心切,许是亲自等在里头,果然便听翠云道:「莫大夫,我家大姑娘病势急,夫人和老爷心焦得很,都在姑娘房中等着,请莫大夫务必给我家姑娘仔细看看,不拘甚么贵重药材,但凡用得着,您只管开出方子来。」

莫恒不想定国将军居然也在,暗忖这位蒋家大姑娘病况不知怎生凶险,心下登时一凛,嘴上却安慰道:「莫慌,且待我先看上一看。」

说话间,进了一处小院,草木锦绣,处处可见匠心,极是雅致,想来便是蒋大姑娘的院子,只是一行人脚步匆匆,莫恒也无心浏览,跟着翠云进了正堂。

堂中,蒋晨峰夫妇果然在座,夫妇俩一脸愁容,蒋夫人更是泪水涟涟,精致妆容已是哭得花了,见了莫恒,慌忙站起,一叠声道:「莫大夫,您医术高明,可千万救我女儿一救。」

蒋晨峰不似夫人那般失态,然也眉头紧皱,一摆手,阻了莫恒见礼,只道:「有劳先生费心。」

翠云已打起帘子来,莫恒便也不和他们客套,略一拱手,进了内室。

内间乃是蒋大姑娘起居之处,一张紫檀雕花架子床外守着数名丫鬟婆子,银红色软烟罗制成的帐子垂下,遮了个严严实实。翠云上前,自帐子里轻轻扶出蒋大姑娘一只手来,请莫恒诊脉。那手腕皓如白玉,上面带了只金钏,纤纤玉指虚蜷着,小指上露出一节指甲的断茬,翠云见莫恒盯着那断茬看,忙道:「我家姑娘方才实是腹痛难忍,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弄断了,不多时便晕过去了。」

莫恒眉头一皱,在小丫头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右手三指搭上蒋大姑娘手腕寸关之处,摸了一会儿,吩咐道:「把金钏卸了。」

便有个婆子上来把那金钏褪了。

莫恒重又摸了片刻,脸色便不怎么好看起来,打量一下那婆子,见她一脸忧色,问道:「这位妈妈可是平日里在姑娘身边伺候的?」

那婆子一福身见个礼,「老奴姓李,是大姑娘的乳嬷嬷。先生可有甚么吩咐?」

莫恒略一沉吟,道:「请李妈妈附耳过来。」

将李嬷嬷招到身边,低语道:「请妈妈把你家姑娘贴身小衣褪下来,看看下面可有出血。」

李嬷嬷是蒋夫人娘家陪嫁过来的,从官宦人家到侯门贵府,先后伺候过两代主子,端的是既有忠心又有阅历,听了这话,便知莫恒疑心的是甚么,心里咯噔一声,头上冷汗刷地便下来了,只是事到如今,性命要紧,却也顾不得许多,一咬牙,钻进帐子里,把帐子拢严实了,褪下蒋大姑娘下衣,只看一眼,已觉天旋地转,硬撑着出了帐子,下床时,终是忍不住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翠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妈妈小心。」

李嬷嬷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看着莫恒,「有,有血……」

莫恒点点头,又问:「出血多吗?可已止住?」

李嬷嬷眼泪都快下来了,带着鼻音磕磕绊绊道:「不……不算多,已是止住了。」

莫恒心里有底,道:「取笔墨来。」

一旁小丫头赶忙摆出文房四宝,莫恒略一沉吟,挥毫书就两张方子,背上药匣,一转身出了内室。

外间正堂里,蒋氏夫妇正等得心焦,见他出来,蒋夫人一连声追问,「先生,小女这是生的甚么病?可要紧吗?」

蒋晨峰亦起身道:「小女性命可有妨碍?」

莫恒环视四周,见屋里丫头仆妇站了一堆,不忙回答,先道:「还请将军屏退左右说话。」

蒋夫人一怔,旋即对翠云吩咐道:「留下李嬷嬷看顾,余者都出去,没我吩咐,不准进来。」

翠云应一声,「是。」当即进去里间叫出一众丫头,连带着外头的一竿子人出了正堂。待屋门一关,此间便只剩了蒋氏夫妇并莫恒三人。

莫恒一拱手,「贵府小姐性命暂且无碍,将军同夫人不必过于担忧。不过……」

略顿一顿,实是不知该如何婉转,只得硬着头皮径直道:「贵府小姐身怀有孕已近两月,想是跌的那一跤动了胎气,这才腹痛难忍。在下观其脉象,胎儿虽险了些,倒也不是不能救。这是两张方子……」

说着拿出药方,「这上面一张乃是保胎,下面一张却是落胎所用,还请将军同夫人自行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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