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视一笑,两人互握著手自屋脊跃下。殿内,朴晋等人早在已观察许久,见二位主子终於回来,欣喜喳呼著宫人布菜斟酒,苍老的脸上露著微笑,看著服侍了一生的主子,与他的情人,由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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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列丹弓亲自捧著那旨禁酒令跪在大殿上,对自己醉後失态的行止满怀愧疚地在文武百官面前忏悔,并奏请皇上将这纸诏书让他裱起悬挂在将军府上,以示警惕。
楚云溪亦允了他的请求,命殿上太监将那旨诏书重新装裱後再次还予列丹弓,而从那之後,不管是什麽样的场合,再也不会有人不识相地对著列丹弓劝酒。
以前推了酒,没准就驳了对方的脸面;可那之後,列丹弓只需抱歉笑笑,说他府上还挂著纸皇帝亲下的诏书,自然没人敢造次,顶多摸摸鼻子笑叹将军真是委屈,还叹这天下美酒将军爷再没那福气享用了。
却不知每当某人酒瘾一犯,只需差个人递封信,写上他犯瘾想喝的酒。不用一个时辰宫里头便会派人来接他进宫,或许是帝王寝宫内的紫檀桌、或许是御花园中的凉亭石桌、又或许是哪一处殿阁的屋脊上……
总会备好他想喝的酒,与两只酒杯,和几叠刚烧好的小菜。
无论列丹弓何时到来,总有另一个人已静静地候在那里,噙著笑等著他来。那人或许还抱著一叠叠尚未批阅的奏摺、或许已经累得在等到他後便闭眼睡倒在一旁铺好的软褟、也或许没有国务叨扰精神大好地陪著他共饮……
那人总以他独有的温柔,伴他享用美酒──尽管陪著列丹弓的,可能只是那人疲倦的睡脸。
纵使没有言语,浮动在两人间的氛围,常甜蜜地让远处负责伺候的宫人亦觉得幸福。
在这个时候,那个人不再是睥睨天下的王,他不属於天下、不属於臣民、不属於他後宫妃子或是他的儿女。这一刻,他只属於他的情人,只是列丹弓一个人的……楚云溪……
而曾经惨遭醉鬼毒手的属下,在他们的大将军摸著脑勺一一对著他们道歉的时候,一个个笑著要列丹弓别太在意。还说若非他酒醉之时,平常想揍晕大将军简直不可能,还贼笑透露个秘密。
巴铁捧腹大笑:「哈哈,将军你也别那麽担心,除了咱哥儿几个外,你也没去扰过别人。况且咱哥儿几个讨论过,你都找些你信得过的人扑过去,别的人你还从来没动手动脚过。」
列丹弓垮著脸唉了声,「唉……可……那个陈固……」
巴铁好不容易才止了笑,大掌不留情地重拍列丹弓的背,神情认真地开口:「其实你很信得过陈大人,不是吗?」
列丹弓小狗似地抬抬眼皮,瞧了眼巴铁的表情後,又唉了声。「唉……你这麽说是没错啦……」
陈固有德有才,朝廷内有他担任左相不仅是万民之福、亦是楚云溪之福。列丹弓也只是烦他老爱拿自己与楚云溪的关系唠叨,可认真想想,除了私下被这人罗嗦几句,陈固从未在公开场合说过自己半句不是。就连私下那些唠叨经,其实也是基於一个臣子的身份,对於皇室人丁稀薄之事劝说皇帝需恩泽广布,以及对於自己身兼太子师傅一事,认为太子乃未来储君,从师学习不可仅从一人,应该广择贤士担当此职。
也所以列丹弓虽然表面上常跟左相陈固吵嘴,二人却从未有过嫌隙,甚至在旁人眼里,这两人似乎把吵架当作意见与增进同僚情谊的方法。
证据就是曾有一人不知实情,自以为聪明地认为大将军与左相互有心结,在某个重臣们相聚的场合上大肆抨击列丹弓,将其说得下流不堪,甚至表示愿与左相联名奏请皇上远离佞幸。这个人的话还未说完,座上的陈固当场脸色一寒,将手中酒杯掷向此人,正色将这人臭骂一顿,尔後愤怒拂袖离席,此後再无人妄动离间左相与大将军的念头。
听著巴铁重提此事,列丹弓尴尬地刮著脸,嘿嘿傻笑:「我本来就是男宠嘛!以前是,现在也是,陈固真是太直太笨了才会宁愿失礼也要帮我挣个道理。所以我才老说他笨,我讨厌笨蛋。」
只有笨蛋,才会连别人的事情也认真执著。就像当年被他一番话弄得从太子被废庶人的楚云溪、就像这个陈固……
连他自个儿都不在乎的事情,这些个笨蛋却偏要替他在乎,讨厌。
「你还是快去吧!」巴铁一掌拍在列丹弓背後,拍得他向前连跨数步险些稳不住脚。
「去……去哪?」列丹弓撇开视线,心虚道。
「啧。」
这会儿不只巴铁,连周遭一群人也全都嗤笑摇头,齐声道:「左相府啊将军!」
列丹弓呶嘴撇清:「这可是你们要我去的,不然你也知道,我可是不会去找那个死木头。」
「是是是,是咱哥儿们要你去的,这总成了吧!」
巴铁翻了个大白眼给列丹弓,考虑是不是把将军困好扔去左相府还比较乾脆些?反正大将军早就想去跟左相大人陪不是,偏生那张脸一时半刻拉不下来又找不著台阶下,不然乾脆困了扔去,他就不信这个「台阶」还不够大,若是还不够大,那便把粽子将军扔过左相府的墙,反正才那点高度还死不了他们这个耍起孩子脾气连娃儿都觉得可耻的大将军。
「那……我去罗?」
大汉们一听,全都咬著牙开始扳手指,一脸「你要是在不去,就别怪咱们动手把你困成粽子扔过去」的样子,列丹弓惊觉不妙,立即抽腿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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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府
花园的凉亭里,列丹弓哀怨地盯著陈固手中的酒,大吞口水。
「你也太狠毒了。」
「哦?是吗?」
陈固依然面无表情,啜饮手中醇酒,只不过每斟上一杯,就会很故意地把杯子在列丹弓鼻子前晃上一圈,恶劣得很,一点也不像个被称做冷面左相的男人会做的事。
「幼稚!」列丹弓撇嘴,看著眼前那壶清茗,更加哀怨。
「跟你比幼稚,本相自叹不如。」
「你──」
「我怎样?」
「哼!」迁怒地举杯灌茶,鼻子却忍不住猛嗅从陈固手上飘来的酒香。
陈固斜眼看著列丹弓,提著酒壶在他眼前晃了晃,浮起一丝笑容问:「要来上几杯吗?放心,本相不会去跟皇上说。」
「放屁!」列丹弓眯眼狠瞪。「你以为老子认识多少年了?妈的这话要换了任何人来说老子还会信上几分,可你是谁?死木头陈固是也,老子沾上几滴酒你都会算得精准然後第一时间冲去跟云溪告密,哼!」
陈固开怀大笑:「哈哈,只我者列丹弓是也。」
「……」
甩了对方几道白眼,列丹弓再憋不住笑意,举著茶杯轻碰陈固手中的酒杯道:「哈,彼此彼此。」
笑声响彻凉亭,久久未歇。
「来跟你说声抱歉。」列丹弓刮著脸,满是歉意。
「因为酒醉失态乱亲乱抱人的事?」
「嗯……」惭愧脸红。
陈固笑了笑,说道:「那我该说可惜吗?」
「咦?」
呈满美酒的杯子在指尖转动,垂著睫羽歛去目中情感,陈固淡淡说著:「你来我这儿只有一种反应,吐完就睡。」
「呀啊──」列丹弓抱头狂叫。「天哪!我一定让你很烦对不对?对不对?」
陈固侧头停顿了会儿後,方道:「还好……」
「呜呜,你是好人!以後我不跟你吵架了,呜呜呜。」
回应的,是陈固阖眼摇首。
「不……还是吵架吧……比较像我们相处的模式……」
「呿,你有病啊?」列丹弓啐了口。
陈固起身,背对著列丹弓望著天空晚霞,似压抑似无奈,随风飘散一句细不可闻的轻叹──
「这病……还不轻呢……」
「你说什麽?」
「没有。」背著列丹弓摇摇头。「快把茶喝了吧!这茶……味道不错……」
列丹弓肘抵石桌,拖著下颚看著陈固的背。
「这茶……苦涩得很哪!」
「久了、习惯了,也就没那麽苦了。」
「是吗?」
「是啊……」
天色暗下,未让下人伺候的凉亭,渐渐地看不清周遭景致,无灯的花园,一点点融入黑暗的夜色中。
「陈固……」
「嗯?」
列丹弓喝光壶内最後一滴苦涩的茶汤,将茶杯轻轻放上石桌,发出清脆的声音。
「谢谢你,我永远的知己。」
陈固背对的身子微微一震,却没回话,依旧维持著仰望天色的姿势,伫立在凉亭的一隅。
『对不住……我们只能是知己……』
列丹弓的唇,无声地对著陈固的背影,描摹著这十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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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话──
某日,列丹弓正在宫内校场上指正太子武艺时,一抹优雅高贵的身影带著身後一串宫娥来到校场。其他仰慕大将军名声特地跑来,希望得其亲自指点的宫内侍卫们一见此人,吓得纷纷跪地。
「参见皇后娘娘。」众侍卫们连同列丹弓在内,纷纷跪地迎接。
「母后。」浑身是汗的太子笑著大喊。
「都平身下去,哀家要与太子跟将军说说话。」皇后微笑遣去旁人。
校场上只留下列丹弓与太子楚忆弓,皇后看看一脸尴尬的列丹弓,启唇问道:「怎麽了?」
「微臣……有话想单独跟娘娘说……」
「我也要听!」小太子扯扯列丹弓的袖子,仰著小脸央求。
「偏不给你听。」摆出鬼脸,故意逗弄那张酷似情人的小脸蛋。
楚忆弓果然露出失望的表情,嘟著嘴巴垂下脑袋,「师傅就会欺负人……」
「呵呵……」
没办法你太可爱了,这麽像云溪。大的那只不好逗,只好逗你这只小家伙,只要一想到云溪小时候也是这张脸,欺负起来就好有成就感哪!呵呵呵……
皇后掩嘴窃笑,「忆弓,去旁边把师傅教你的东西再练个十遍。」
「十遍?」小脸蛋皱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看著应该可以救他的师傅,委屈哀求。「师傅……」
「那不然二十遍?」言下之意,换成是他,就得练上二十遍。
楚忆弓踱脚离去,没走几步又回头用著小狗狗的表情看著列丹弓。
「喔喔好可爱的表情,三十遍好了。」
「混蛋师傅!」哀兵之计被人识破,小太子气得大骂,快速跑开,免得练武的次数越加越多。
「啊哈哈哈──」列丹弓压著抽疼的腹部大笑。「天哪,这小鬼怎麽会这麽可爱啊?」
「废话,本宫的儿子耶!」
没了旁人,皇后对著列丹弓说起话来也变得很不客气。
「那是云溪的儿子。」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