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本宫也有份。」微笑,皇后问:「你有什麽话要说?酒醉那事儿?」
「──」列丹弓的脸顿时黑成一片。
他是脸上写了字吗?怎麽要道歉的人全都知道他的来意?
都是云溪害的,瞧你娶的好皇后,哼哼,你今晚别想睡了!
远处某个不知自己正被情人无端迁怒,注定当天晚上没得睡的皇帝老子,在书房批奏摺时突然一阵冷,瞅瞅屋外热死人的太阳,纳闷。
皇后听了列丹弓表示歉意後,歪著头纳闷反问:「为何要对本宫道歉?」
「因为那个……我……我……」
非礼二字列丹弓死都说不出口,遭他毒手的可是云溪的老婆,当今的皇后娘娘,这两个字要他怎麽说啊?
灵光闪过,皇后突然领悟过来,抬眉望著御书房的方向,心下替自己的夫君默哀──
但愿……明日早朝……皇上能下得了龙床……唉……
「你被骗了。」
「啊?」
「本宫是找过皇上,不过本宫找皇上说的,是要他小心自己情人酒醉後的坏毛病,万一哪天自己情人搂搂抱抱亲亲摸摸的对象是他自己的儿子,到时候可别对著忆弓打翻醋罈子。」
「什、麽?」
列丹弓磨牙,恨恨怒问:「请问娘娘,那个混帐现在在哪儿?」
皇后扶额垂头,拜托了句:「麻烦、拜托,尽量让那个混帐还能早朝,明天外使来朝贡,御座上可不能没人哪!」
「可以!」
「御书房……」
皇后的话才落下,眼前的人已远在百步之外。
「皇上……您自己保重……」双掌合十,皇后地对著列丹弓的背影拜了拜,笑容像极了狡结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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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外使前来朝贡,对著龙椅上的皇帝恭敬地献上贡品。
大殿依旧辉煌、朝臣依旧分列而立,只有一些明眼人看出那细微的区别。
「皇上……腰後面的软垫……还有您坐著的软垫……要不要……再添上几个?」今日轮值当差,站在龙椅附近的赵央,压低嗓子偷偷询问。
「甚好……多谢……」
御座上,楚云溪拧眉苦笑,不著痕迹地把酸软的腰慢慢靠向背後软垫。
台阶下,使臣依旧朗诵著曾被某人唾弃是千篇一律玩不出新花招的歌功颂德。
英雄泪(24)
(24)
楚云溪挥汗落下最後一回钉耙,埋下青棵的种子,再将翻起的土细细地铺在种子上,用勺子从脚边的木桶内舀了杓水洒在土面,接著用脚将土块踏得密实些。
田边陆续传来父母妻儿喊男人们回家吃饭的声音,每一次,总让楚云溪浮露微笑。拄著铁耙,挥手与一起农忙了一天的男人们道别,看著他们收起农具,牵著老婆孩子或与年迈父母并肩回家。
这……才是「家」吧!
皇族自出生起,身边便为绕著无数的宫娥太监,别说与贵为帝王的父亲有什麽互动,就连生下自己的母亲,也生份地迥异於寻常百姓人家。尤其他一生下来,就封了东宫成为太子,还记得年幼时,想见上自己母后一面,都得绕过大半个内宫,还得在殿外等人通传。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能跟母后说上几句话,却又得依循每日惯例的习课,回到自己的殿阁面对前来授课的太傅。
对著父亲,不能喊爹,得喊父皇;对著母亲,不能喊娘,须得尊一声母后。
当同龄孩子举著双臂喊著要爹娘抱抱的时候,自己又在做什麽?
好像在学武吧?又好像已经背熟了千字文,正准备开始读诗经?
旁边的人,尊他「太子」、称他「殿下」,又或者全都凑到一块,恭恭敬敬跪在他脚下,喊他「太子殿下」。伺候的宫人们会喊他「主子」、父皇母后除了偶尔喊他声「溪儿」,多数时间都叫他「皇儿」。
记得,四岁还是五岁吧!灯火通明的东宫,他一个人反锁在房内,在铺天盖地的白纸上,一遍又一遍写著自己的名字──楚云溪──像是怕连自己也要忘了他的名字一般,无以明述的惶恐让他不得不发了疯似地书写自己的名。
然而这里不同,周边交错的人们,会漾著笑、举著手臂挥舞,大声又开心地喊著自己的名字。有的喊他「云溪哥哥」、有的喊他「云兄」,有的喊他「云大哥」。
从前,幸福仅是个加总起来二十多划的字;现在,幸福俯拾即是。
它埋在烈日灼晒的泥土里,一钉耙就刨了出来;它伴随在身边人亲切喊他名字的声音中,只要举臂回应就能感受得到。搬砖头是幸福、教孩子们读书认字是幸福、就连在大雨中奔跑却失足摔跤,被巴铁一干人不给脸狂笑,也觉得幸福。
离宫前,曾经揣揣不安,只觉前途茫然。可现在,楚云溪觉得自己就像是拥有一座宝山,奢侈地收藏不断冒出的幸福。
心改,念转。
楚云溪只觉得自己就像只埋在土里数年的蝉,如今钻出了泥土爬上了枝枒,正一点一点地蜕碎那身上的壳,逐露羽化扬翅高飞的那道裂缝。
「该回去了。」
看著天边缓沉的夕阳,楚云溪闭上眼,深深吸入飘散了土味的空气,然後才睁开双目,收拾起耕作的农具,回到那间虽是用稻草砖头砌成,却著著实实是自己的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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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砖屋内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焦急匆促的马蹄踏破了夜里的宁静,纪敏一身布衣尽是尘泥,疲惫与憔悴写满了他的脸,勒马收缰的下一瞬,一人一马再承受不住连日的奔波累倒在砖屋前的空地。
说来也巧,这天白日列丹弓领著军营的将士们上山狩猎,一方面是给士兵们添菜;一方面也是顺道练练他们的脚程与箭术。到了晚上,只需升起一堆火,白日里的野味就成了美味的大餐,再配上几人或用俸禄或用平日做些工活挣来几吊钱换成的酒,夜空星子、野味薄酒,背屋处的小坡就成了众人高谈畅饮的欢乐地。
是以马蹄声奔驰而来时,值夜的人也在饮酒高歌,失了些平素警戒的水平,这才让纪敏毫无拦阻地奔至屋前空地。倘若换了平日,由著列丹弓或其营下将士轮值夜守,对上有人策马急奔而来,急於拦阻下,就算刀剑没伤了纪敏,也会为了要拦下马匹不得不朝马儿攻击,急驰之间马儿骤受袭击,动物自保的本性下或扬蹄人立、或折腿侧倒,无论如何骑在马背上的人都会因此受伤。
况且纪敏连日赶路,体力早已透支殆尽,若再於奔驰间被摔抛下马,马儿在惊慌之下重蹄乱踏……如有不幸,後果让人不忍去想。
所以说,这天下之事无巧不巧,倘若上述情况果真发生,那麽让纪敏连日疾行的原因,可能受此变故而无法提前让楚云溪等人得知。那麽因果相袭之下,或许……这些人、甚至是天下人的命运,都将因此变故而扭转成不同的结局。
「他娘的,谁的马乱奔乱跑的?」赵央一脚踹在纪平的小腿肚上,跟这些与其说是军官不如说是流氓的男人们混久了,近墨者黑下,就连斯斯文文的赵央也学会了粗口。
纪平缩回被踹疼的小腿,一脸委屈,「小央子你不公平,今天负责给大家栓马的明明是将军,你干嘛不踹他?老是踹我。」
列丹弓偷嘿了声,拎著酒瓶一副事不关己地在旁边看好戏。
「哼,我就看你不顺眼,怎样?」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
「嘘,噤声。」
啪!
「闭嘴!」
大个子带著酒意的抗议还没说完,楚云溪和列丹弓两人,一人一手遮住了纪平的嘴。只不过列丹弓在遮住纪平的嘴前,在他右脸上多刮了一巴掌。
嘶嘶──嘶──
两道人瞬间从草地上拔起,飞身奔至屋前查看。两人落地停足时,看到的便是纪敏连人带马软倒在空地上的一幕。
「纪敏──」
焦急一呼,列丹弓奔至纪敏身旁,松开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粗缰,将人抱离马背。墨黑的骏马失了昔日的光彩,侧倒在地上剧烈地喷著热气。但看眼前这光景,便知定有厄事,否则三哥怎舍得自己心仪之人如此不要命地连日奔马。
「小弓……京城……京城……」
纪敏的疲惫早过了限度,见到列丹弓的脸後心下一松,才说了几个字便闭眼昏倒在列丹弓胸前。
「他是?」楚云溪疑惑的声音由背後响起。
「将军将军,这到底是?」
「耶?纪大夫?」
「什麽?是纪大夫吗?天哪他怎麽跑这来了?」
「楚大哥这到底发生啥事?」
「大哥?将军?喂喂喂,你们倒是快说话啊你们。」
紧追而来的一群人也被眼前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纪敏吓了一跳,巴铁几人曾跟纪敏接触过几回,对这长得比娘们还漂亮、嘴巴毒却心肠好,医术又高超的军医打心底的喜欢。见纪敏虚弱成这德性心下大骇,究竟京城那发生了什麽事情,需要纪大夫不要命地奔波数百里?
绝对是大凶之事……
列丹弓抱起纪敏,转身向屋内走去,同时吩咐:「巴铁、朴晋。」
「是。」
「你们两个去把黑风照顾好,还有,沿著纪敏来的方向逆回去走一遍,把路上所有的痕迹全都给我抹去。」
二人颔首领命,顾马的事情巴铁自动揽了去,消抹马匹痕迹的工作则让细心的朴晋负责。
几乎是同时间地,楚云溪转头向成玉、卫七两位宦官道:「你们现在立刻去镇上买些退火降烧的草药,给大夫祛烧。」
「是的。」
「大哥,那我……」纪平看看楚云溪,又看看赵央。
「一人各打两桶冷水往自个儿头上浇去,醒醒酒,今晚你二人负责守夜。」
「知、知道了……」一想到得把冷水往头上淋……唔,光想就觉得冷。
赵央卷起袖子往井边走去,回头一看纪平竟然还定在原地没动,怒得扯开嗓子劈头就骂。「死大个儿,你是没听见大哥的命令吗?还不快来帮忙打水?」
「唔……可是小央子……这井水冷啊……」
「你是打算违抗命令吗?那好,我这就去跟列将军告你的状。」
「呀啊啊啊,别别别──」纪平急得直抹汗,拽著赵央的腰带死也不敢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赵央甩甩头发坏笑道:「想让我不告你的状也成,大哥吩咐了,一人两桶水,总共要四桶,这打水的差事就你来办。」
说完,拎起井边的水桶一个个往纪平身上用力扔去。
左捞右钩,稳当接下赵央砸来的四个木桶子,纪平苦著脸哀叹:「知道了,你就在旁边等著吧!」
赵央诡计得逞,乐得清閒,随便挑了块地方便坐了下来,斥斥喝喝指挥著可怜的大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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