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第34章

  『是……』

  『你对小弓,也会如此?』

  前跨一步,楚云溪的手,轻轻落在纪敏的左肩,他道──

  『褚溪能为秦弓赴死,可楚云溪……不行……』

  错肩而过时的风,刮得纪敏垂於後背的发飘散於空……

  t*     *     *

  「怎麽换你沉默了?」

  纪敏回神,入眼的是列丹颺担忧的脸。

  「是我不好,不该提东夷的事……」

  「不,我在想小弓的事。」叹。

  「小弟?他又闯了什麽祸?」

  纪敏浅笑,摇摇头:「这倒没有,只是……他知道自己爱上的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列丹颺用指头轻轻推开纪敏紧皱的眉心,道:「你这麽疼他,我看了吃味。」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列丹颺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意楚大哥的身分,可换个角度,你可曾想过正是因为楚大哥连这等身分都抛了舍了,才让小弟深情相随。丹弓从来都是理智凌越於情感之上的人,付出真心前,他怕是把一切都想透彻了,相信我。」

  「我信。」

  纪敏反身将列丹颺扑倒床上,贴在他结实宽阔,让人安心的胸膛。执起他的手,五指自情人指间穿过,掌心相贴,体温相融。

  「丹颺……」

  「嗯?」

  「那个小狼的金饰,给我好吗?」这句话他埋在心底,埋了十七八年。

  空出来的手,怜惜地抚著纪敏的耳廓,微笑:「这小狼本就是要给你的。」

  「少诓我,你不是要拿来送未来的媳妇儿吗?」

  纪敏以臂为枕,下巴抵著手臂,笑著捏捏两人合握的手,看著情人的耳根子在微黄的烛光下渐渐泛红。

  「我只想给你。」

  所以当他发现这金饰不见时,急得很,因为本打算年末纪敏寿辰时把这小狼给他,却不知在哪儿把这麽重要的东西给遗失了。不是没想过按著原样重打一份,就连金匠师傅都请来了、图稿也绘好了,可最後只把定银给了金匠,那只本可重生的小狼,连一个斧凿也没在金子上落下过。

  「为何?为何不重做一个?」当年的小偷、现在的情人,听闻这段他不知道的过往後好奇追问。

  列丹颺摇头,道:「即使做出来,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个。那个小狼在世上只能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因为我要送的人,是我真心喜欢的、唯一的人。」

  纪敏漂亮的眼睫惊呆地扇了扇,停顿许久後才开口:「那时候你才几岁?十二?十三?我才……才七八吧?变态啊你!」

  列丹颺哀了声,大掌遮著自个儿的脸,涨红著脸替自己辩驳:「我、我那时没想这麽多,就只、只觉得喜欢……那个喜欢……不是你想得那样……唔唔唔……」

  结结巴巴的嘴被人霸道吻著,越吻越深,鼻尖呼出的气息也越发湿热。直到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两道沿著帘缝钻入帐内的月光,勉强视物。

  黑暗中先笑出声音的是纪敏,「油灯灭了,要换蕊还是点蜡烛?」

  「就这样。」列丹颺抱著纪敏的肩,同样低声笑著。

  「知道我为什麽要偷这个小狼吗?」

  「不想我送其他人?」

  「没错,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麽?呜……」

  利牙叼咬列丹颺的乳尖,调戏地用舌头轻舔:「因为丹齐说,只要我拿到这东西,就算咱俩以後长大,也不会分开。」

  「什麽?」列丹颺惊叫:「那坏蛇的话你也信?」

  松开牙尖,纪敏一口咬住情人的鼻头,咬得满意了才松口:「我那时候也才七八岁,而且那时候他在我心中还算是好人,你说我怎麽不信?」

  就是信了,才做出这档偷盗之事。

  看著列丹颺心急,他难过极了,又不知该怎麽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想把东西偷偷放回去,又怕被列丹颺发现东西是他偷的,足足好几个月他都提心吊胆。尤其当他听说手脚不乾净的下人,都会被遣出列府,他更是怕,怕得将此物贴身藏起,就连洗澡也不敢让小狼离开自己的视线。

  整整一个多月又惊又怕,直到列丹颺放弃寻找金饰後,悬吊了整整月馀的心这才落了地,也为此病了十多天。

  十多天中,列丹颺守在他身边,像看照个主子一般纡尊降贵伺候他这个本是服侍列丹颺的仆人。初来列府之日的景象,刹那间与现况重叠,昏昏沉沉间,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焦急呼喊,软得提不起力的身子被人温柔撑起搂在胸前,喂他汤药、喂他吃粥……

  想开口道谢,好几次动了动口,却只描摹了嘴型,而没有声音。

  失语不是天生,这些年来这病也不构成大碍,府里面的都是好人,从来没有人因为他不能言语而异眼相待,大家会用写的、会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用说的,让他看字、让他看懂嘴型要表达的意思。

  却在这一刻,他恨自己无法言语,他想用自己的声音去表达、去感谢,还有……去对列丹颺说上一句……抱歉……

  『抱歉……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用力吼、用手狠狠压著肚子,彷佛只要这麽做就能发得出声音。一次又一次,他喊得脖子胀红、喊得晕了脑袋,声音却像是被锁死在舌根,只有呃呃呀呀如乌鸦似的单音。

  『别急,你想说什麽,我拿纸笔来,你写。』

  递来的纸笔被自厌的孩子一把全扫在地上,两行眼泪扑簌簌地沿著脸颊滚落床单。

  他不要纸、他不要笔。

  他要亲口,用自己的声音说,对他说──

  『丹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

  啪地一声,列丹颺再次递来毛笔,被他失手落地。震惊耳朵听到的声音,一时间反应不及,那个哭的几乎要岔了气的孩子直直扑入他的怀中,重复著那一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敏儿你……你能说话了……太好了,你说话了你说话了!我听到你的声音了,这真是太好了。』

  噙著泪珠的孩子还没弄清状况,就被兴奋过头的列丹颺一把从床上抱起直奔爹娘那里,接著把自家兄弟连同府内所有仆役处通通转过一遍,将所有人一一拽起,告知这天大的好消息。

  那一晚,众人喜悦於纪敏重拾声音的心情,早盖过遗失小小金饰的骚动。那只金饰小狼,很快地便从所有人的记忆中被抹去,就连列丹颺也忘了。

  这一晚,金饰小狼的事,被两人完整拼凑。

  「把它戴上吧!」黑暗中,列丹颺道。「我让人按著这样子再打一只,我们都戴上,好吗?」

  问的话没人回应,虽看不见纪敏的脸,但从相贴的掌心处传来升高的温度,列丹颺知道他的情人,害羞了。

  事後,当年怂恿犯罪的帮凶列丹齐,以指勾起三弟颈间用牛皮揉成的绳,看著绳上闪闪发亮的金制小狼,露出得逞的笑,回头对著纪敏说:「知道吗,狼有一个很妙的特性──此生只有一个伴侣──倘若伴侣先亡,便选择一生孤寂,不会另觅对象。纪敏,二哥希望你有看著伴侣先亡的勇气。」

  列丹齐说完,丹颺的拳头随即往他脸上招呼过去,避是避开了,却躲不掉满屋子被追著打的惯例。

  「看著伴侣先亡的勇气……」纪敏眺看远处纠缠打斗的两人,突然想起楚云溪的话。

  『褚溪能为秦弓赴死,可楚云溪……不行……』

  「我输了──」纪敏深深喟叹,折服摇头。

  那两人早在决定相爱之前,已将未来看清,反倒是他自个儿什麽都没想便爱上,还一头热地想劝人理智,看来这里面最不理智、最被情感蒙头的,是他纪敏。

  纪敏抚弄脖子上的那只小狼,笑中多了坚定──

  定要做个,配得上列丹颺的人:定要做个,能与英雄人物并肩之人。

  

  t*     *     *

英雄泪(41)

   (41)

  征讨夷东的大军,终於发兵了,临行前出征的仪式办得简单,宫里甚至连照惯例会派来的使臣也没有,仅派来了个太监发话,说什麽祝大将军旗开得胜。

  列辰临去前,传了褚溪至帐内密谈,他们究竟说了些什麽没有人知道。ㄧ个时辰後,列辰走出大帐,带著那不足的军粮发兵出征。

  被留下未被准许同去的将士,有不少人怀抱弱小的期待──期待威震沙场的老将军,会一如他过往的赫赫战功,再一次从不可能中缔造传奇。

  t*     *     *

  「爹,第四十日了……」列丹郡骑在马背上无力地道。

  列辰颔首,没有任何反应,如同他四十天来听到儿子报数日子时的反应一般。

  「爹!」

  「军心不可动。」

  「军心?」

  列丹郡拔高了音调,回头去看自己背後绵长的队伍。

  从来都是精神奕奕的列家军,哪曾看过他们像这般颓丧无力?

  可这也怪不得他们,被自己的君王、被自己的将军遗弃,摆明了要他们死得冤枉,却无力阻止自己命运的转轮朝前方推进……

  能不颓丧?能不无力吗?

  列丹郡看著前方似乎遥遥无尽的路,已经是第四十天了,可前方距离夷东还有十多天的路啊!

  这几日连绵大雨,逼得全军不得不放缓速度,却也逼得剩下能打仗的日子越来越少。甚至他想,这支军怕是撑不到踏上战场,就已经在路上断粮。

  「报!」

  哒哒马蹄声截断了列丹郡的思绪,前哨兵探路而回,策著马正朝著父亲的方向奔回。

  马匹奔至列辰前方二十馀步的距离处停下,哨兵翻身下马抱拳跪於列辰马前道:「报告将军,前方半里处有一废村,小兵查过了,该地甚是安全。」

  「好,告知全军,在该处埋灶休息。」列辰道。

  「爹……」等哨兵上马往後方传递军令时,列丹郡忍不住将自己的马,与父亲的名驹并行。

  列辰启不知儿子在想什麽,微笑道:「等到了废村,爹有事交办你,从现在开始,只能做不许问,这是军令。」

  一听是军令,列丹郡立即从儿子恢复成下属,拱手抱拳朗声应道:「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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