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
太过遥远的岁月里,好像听过这个名……
老人皱眉想了半晌,终於想起了这个人究竟是谁。「太子。」
楚云溪浅笑颔首,挥手命随行禁军退出百步之外後,向著老人跪地行礼,道:「皇叔祖,孙侄儿终於找到您了。」
小男孩在旁边看傻了眼,摸著後脑勺抬头问:「爷爷,他谁啊?」
老人又是一叹,「他是爷爷的……一个亲人……」
「耶?那我该怎麽喊他呀?」
楚云溪改跪为蹲,对著小男孩笑笑,「你可以喊我声表哥。」
「表哥?」小男孩吃惊地张大嘴巴,对著楚云溪皱眉挤眼:「你这麽老,应该是我叔叔吧,怎麽可能是哥哥?」
小男孩天真的回答让旁边的两人忍不住笑开了脸,老人拍拍小男孩的头说:「繁露乖,去帮爷爷拔田里面的杂草,爷爷要跟他聊聊。」
「爷爷放心,我肯定把杂草拔得乾乾净净一根不留。」小男孩开心地蹦蹦跳跳,朝著农田的方向跑去。
望著小男孩远去的背影,楚云溪的面上浮露愧疚,低声道:「这孩子……是繁露啊……」
「说吧,为何寻我?」
老人,正是曾被幽禁宫中又被列辰以火漆印救出的承王──楚无寻。
在列辰的安排下掩迹藏行,在一个又一个深山短暂落脚,远离人烟,唯恐楚吕反悔又将他囚禁宫中。如此年复一年,就连当年护他出宫的列辰,也渐渐失了无寻的踪迹。
对於楚吕与无寻的情和恨,楚云溪并不知悉,无寻被囚乃至列辰助其逃离,他还太小,小得不知缘由,直到他与列丹弓讹死混入列家军,而列辰被先皇派往征讨夷东前的那个夜晚,他才在大帐内,从老将军口中得知这段往事。
『殿下,您将来必定会面对兴兵易主的局势,陛下势力仍盛,如何让陛下甘愿就缚,就靠这个了。』
列辰的拳中握著的一物,静静地放到楚云溪的掌心。
一只玉制短笛,不知为何被劈成两断,而在短笛两端,刻著两个名字──
左端刻了个「吕」字,而右端……刻著「无寻」……
後来果如列辰所料,当他奇袭皇宫,在那个曾经囚禁楚无寻的殿阁中找到卧病的父亲,原本重病却如雄狮负隅顽抗的父亲,在见到这只短笛後,果真抛下手中宝剑,捧著玉笛失魂颓坐在地上。
楚云溪从没看过父亲这般模样,这般地……失魂落魄……
彷佛瞬间苍老,成了个没了魂魄的躯块。
这样的父亲,他下不了手,下不了手为枉死无辜的人讨回公道。然而就在列丹弓得知害死老将军的帝王正在此处,持剑奔来欲报父仇,却被楚云溪格剑阻挡,两相对峙而成僵局之时。
楚吕竟从失神中清醒,抓起落於地上的宝剑横颈一抹……
在所有人的错愕中,结束他传奇又血腥残虐的一生。
t* * *
过往的事,说到这里。
楚云溪唤来随从,接过一只雕工精美的木匣,走到楚无寻的面前打开木匣的上盖。
「……」
碧绿的短笛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所用的玉,质地有多珍稀。
楚无寻颤抖苍老的手挣扎许久,最後还是将那断成两截的短笛从匣内拿起。
温润的触感伴随尘封了太久的记忆,刹那间如拍岸的海潮涌入脑中。
楚吕送他短笛的记忆、逃离皇宫後含怒以剑劈断短笛的记忆、藏身无人深山只为躲避那人的记忆,还有那个因他而惨死的青年……
却似乎都比不上两人决裂的那晚之前,点点蓄积,悸动却不得不封藏的情。
「死了也好,他欠了太多血债,死了好。」
转动手中的短笛,赫然发现短笛的两端,刻著两人名字的旁边,多了几个字──
左端:吕,不悔。
右端:无寻……对不起……我只是想爱你……
『无寻,教我,教我如何去爱。』
脑中响起那段孩子气的话……
老人握著短笛背身离去,没留下半句言语。
但楚云溪知道,那股恨,已从老人的心中拔去。而他也完成了与老将军间的承诺──承诺找到楚无寻,并让他此後再无恨念度过馀生。
看著老人摇晃离去的背影,楚云溪阖目淌泪。
【完】
《番外──吾乃史官(上)》
《吾乃史官──(一)》
什麽是史官?哥儿你问我啊?
咳咳,真是不好意思,在下敝人我,对,没错,就是站在你面前的我,就是活生生血淋淋,喔不,应该说我就是哥儿你想问的那个「史官」。
所位的史官,它是个官名。
至於它的职责嘛,按规制上来讲是跟随皇帝左右,纪录其言行得失和政务的一种官员,说白了就是皇上的跟屁虫鱼大便,成天拿著笔墨捧著书册,把皇帝说的话做的事通通给纪录起来,喔不过不包括皇帝拉了几坨屎宠幸了几个妃子,这些事情是太监们在管,跟史官一点关系也没有。
纪录这些事情要干嘛?还不就是给後代君王当观摩教材,前人做了该做的,要效法;前人做了不该做的,要警惕。而且惯例上不管咱们史官写了啥,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能跟史官说「喂你这根杂毛把史书拿来给老子瞧瞧」,如果皇帝真这麽做了,那可是违反惯例的,搞不好史官还会多记上那麽一笔,暗讽你是个坏皇帝云云。
如果你以为史官这差事好,那可就大错特错,要知道咱们纪录的可是皇帝的一言一行,皇帝耶!不是什麽阿猫阿狗阿猪阿牛,是天下的至尊、掌握全天下人生杀大权的皇帝耶!
你说说哪个当皇帝的不想自己是後世歌颂的明君圣主?可是谁能无过、谁能没有发脾气的时候?不小心砍错了人、断错了决定,这些通通都得被列入史册里去,通通都得摊给後世子孙瞧瞧原来你爷爷你曾爷爷是这麽笨蛋傻瓜一个,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搞不定……还导致当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你说说哪个皇帝能受得了这等口诛笔伐?受不了嘛对不对。
所以说罗,当过史官的前辈们都要咱们尊奉「秉笔直书」的宗旨,要具有让後代史官推崇的品藻与史德。要让他们都知道「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还有什麽叫做「夫所谓直笔者,不掩恶,不虚美,书之有益於褒贬,不书无损于劝诫」。简而言之也就是说,如果你是一个史官,就要把帝王们的言行随时记录下来,不管你「举」得对或不对,都要「直书其事」,那怕皇帝老子很没品地拿把屠刀架在你脖子上,也要说真话,不可以说假话。亦即你得有「宁为兰摧玉折,不为萧敷艾荣」的骨气,绝对不能「兰艾相杂,朱紫不分」。
以上,是做为一个铁铮铮硬骨子有气魄的史官──的原则。
然而,有原则必定就会有例外,这同样是不变的准则。
比如说──我!
吾乃史官是也,史家的史,官家的官,史官。
听明白了吗?
吾、乃、史、官!
我家曾爷爷姓史、爷爷姓史、我爹姓史,所以我,自然也姓史。
我家曾爷爷当过官、爷爷当过官、我爹没当官,为此扼腕了一辈子,好不容易五十多岁的时候终於生下了我这个儿子,理所当然地希望我能继承家族过往光辉,也能当上个官,所以给我命了个充满期许的名字,叫做「小官」。
要不是後来我娘臭著脸提醒我那个笨爹,说是小官小官听起来跟卖屁股的「小倌」没啥两样,晦气,於是硬是把中间那个小字个抹掉,也於是我正式成为了「史官」──姓史,名官。
要说这姓史的人也不少,算不上什麽特殊稀有的姓氏;姓史名官的普天之下恐怕也不只我一位,毕竟都出了我家那个笨爹了,难保其他地方不会也冒出几个白目的爹爹。
可偏偏其他姓史的、或者姓史又名官的,都没我这麽倒楣,倒楣地碰上了一个老爱帮周边人取别名乱喊的列大将军。
想当初跟著其他人去军队里应徵,也不过是想拽个打杂之类的差事混混,能混口饭吃就庆幸了。可偏偏那天列大将军不知哪条神经没接对,非抢了小兵们的工作一屁股坐在大营前,说要亲自会会咱们这群来应徵打杂的家伙。
就这麽好死不死地,当大将军的屁股在板凳上坐稳後,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
「你──姓史?」
「是。」不然哩?这个字不念史还念做啥?啧。
「单名──官?」
「是……」语尾拖长长,两眼往上翻。
大将军你到底要考核多久啊?不就挑个打杂的吗?管他姓啥名谁啊真是。
「所以说你叫……史官?」
「对啦!」
「……」
「……」
「噗──活哈哈哈哈哈──」
「……」翻白眼。「我说大将军你会不会笑得太夸张了啊?有这麽好笑吗?」
「有!噗噗噗噗──」
「那小的可以来这里打杂了吗?」
「不行。」
「──」吸气,怒。「耍人啊你?不要以为你是大将军我史官就不敢把你怎麽样!」
「喔?」大将军一脸玩味地盯著我的脸。
「我!」
「你?」
「我!」
「你?」
「我我我──」
「你怎样?」
「我……我回家在墙壁上写你名字然後吐口水喔我告诉你!」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明显,我的话对大将军而言极具娱乐效果,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