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琬心绪不宁,毕竟是在她生辰当天出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有治管不严的过错。 她知道老太太肯定要过问,好在那天边儿上都是信得过的人,具体事情瞒得死死的。关了两天都不成样子了,把人提到毓秀堂,堂上人不多,老太太和太太高坐,各自得力的人侍立两旁,几个健妇看压着,赵姨娘跪坐在地惶惶惊惧不已,双颊啼泪我见犹怜的样子。
老太太沉着脸,砸了个杯子下去,正碎在那二人脚边,茶水洇入地毯中,见水处湿痕重重。
“通奸已是罪无可恕,意图谋害老爷死一万次都不够!”
“老太太明鉴,奴婢怎敢谋害老爷,奴婢当时被吓傻了......”赵姨娘十六岁进府,她连林敬仪的面都没见过几回,被他撞破这等事,三魂去了七魄了。
“老爷乃重中之重,一旦有差池十个你也赔不起。”老太太气愤道:“不管怎么样都该先紧着老爷的安危。”因为林敬仪滑胎,老太太一时的重点不在通奸而在见主有难不施救上头了。
赵姨娘是慕容琬成亲后第三年抬进来的,选的是娇艳可人的良家女子,和她的端庄沉静截然不同,林敬仪一直和她相敬如宾没有半点越轨之举,他是独子,婆母不催她却不能心安理得,纳了妾室倒迫得他坦诚。
“腌臜事我也懒得听,两个都打死算了。”
那奸夫刘三儿死到临头,双腿一哆嗦污臭黄尿濑了一地,随他呼喊如何,一块布堵住嘴拖下去。轮到赵姨娘了,辩无可辩不过一个死字,关着的时候刘三儿一气儿的攀咬令人心灰意冷,床上的甜言蜜语全是狗屁,一颗心糟践成了粪坑里的一窝蛆。
慕容琬脸色发白,略沉吟,拦了一下,“母亲慎重。刘三儿打死无妨,赵姨娘是有纳妾文书的,随意处置不得,传出去就不好了。”
“这倒是。”老太太是气过头了,摆摆手说:“先打她板子,过个一两年病死了无人可说。”
卑微贫贱的命如草芥,怨只怨本心难守一头撞进虚妄情障。
阿巧坐在炕沿陪林敬仪下棋,嘴里念叨:“你今年告的假比往年加起来都多。”
“慢慢地三公之位会同前头的一样不再握权,到时候我就去游览名山大川,做个醉仙翁。”林敬仪抿笑道,不多时把阿巧杀得片甲不留。阿巧哀嚎:“你干什么?我不跟你玩了。”
“小时候我在轩窗内念书,你在外头练武,三伏数九从不懈怠。”他一颗颗收回白子,“你这棋艺烂得很,和你下棋最没意思了,臭棋篓子。”
阿巧翻了个白眼,撑着脑袋,“你真是不讨人喜欢。”
“是吗?”林敬仪歪着头问他:“那谁讨人喜欢啊?”
“当然是......”阿巧的头没撑住砸在棋盘上,一颗棋子将他头脸砸出个坑印来,“太讨厌了!”
林敬仪哈哈大笑,阿巧狐疑地看他,问道:“你从来都不难过的吗?小时候总关在家里,大了叫你成亲就成亲,不管娶的是谁,逼你生孩子也听话,我有时候都替你难过。”
“有时候是会难过,可是这些事我不去做谁去做。”
“仪哥儿,不如把乔青叫回来,我看他对你上心,就当置个外室......”阿巧这话说得剜心,他自己亦不好受,为着心里牵挂那人,不说更是话顶着肺,总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难割舍。
“这样不好,对谁都不好。”林敬仪苦着脸,“啊,真是造孽。”
他捂着心口,想到乔青,一股酸意涌上心头。勾勾连连当断不断是害人害己,既耽误人家,且是撂下慕容琬的脸面。他不知道她们怎么处置赵姨娘二人的,他从不管内宅事物,对此并不会去过问。阿巧似乎有不痛快的事,可他不说。林敬仪手放在小腹处,眼睑低垂,眼窝落下一小片阴影,万般心事藏于其中。
膏粱玉树琉璃碎,富贵荣华转头空。
第16章
转眼过了年关,回头到了上元节,一茬接一茬的团圆日子令人无暇他顾,递拜帖走亲访友的,赴宴的,空闲日子少了许多。
过了上元节这个年才算是过去。太平年间,百姓的日子甚是安乐,边关邻国偶有骚扰,幸国有良将驱之,其实十数年前三王争位的祸乱景象仍历历在目。徐太傅、英国公、林太师、韩王、大将军房达等人力保太子登基,诸文臣武将功在社稷,立有配享太庙不世之功绩。
年前太师身体多有抱恙,暗地里常有人猜测他是否早有退意,朝堂上明里暗里自有一番风起云涌。
时日不待留意,溜到了五月上头,炎炎日头当空照,皇后大肚便便日子难熬,于是宫中大小贵人主子连带半个朝廷沾光移去畅德的九华宫避暑去了。
林敬仪不爱挪动,就每日清闲在家放大假。
月中旬某日慕容琬的长姐慕容琦过府相邀,说去焦容县的绿玉山庄玩,问林敬仪去不去,他应下后一家子便都去玩一玩。绿玉山庄是武威侯府的别院,往年暑热常去之处,老武威侯卸甲后夫妇二人更是长居数年了。焦容县位处入京必经之处,是个沟通交流发达所在,他们的马车和许多南北来往的车马人流划辙而过,绿玉山庄依山而建,傍溪流水淙淙,恐怕比九华宫更自在宜人。
“家里许多小辈都在,只怕要揪着三姑爷讨教学问了,先头我没说,怕你不来。”还没进门口,慕容琦开了嗓:“我们家老侯爷说那么多个姑爷谁的学问都比不过你,让我务必请你们同来,说不定得你指点,出个把状元那是不在话下!”
林敬仪不置可否,“我倒不知道侯府好学问的子弟有多少了。”
她们家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别看慕容琬文静,她小时候也是耍过红缨枪的。
果然绿玉山庄相当舒适,来玩的不止他一家,许多姻亲家的孩子都在,一年中最热闹就在这时。这些翩翩少年们有志考学的把林敬仪缠了个严实,其中不乏装模作样应付长辈的。庄外有一个自挖的大荷塘,占地十几亩宽,塘周绿树成荫,亭台漪澜一样不缺,林敬仪像个游方而至的先生,在亭中席地座谈,荷风徐徐,悠然度日。
如此过了几日,好学的少年们比先生还先坐不住,上山的上山,下塘的下塘,呼啦散了个干净。
“年轻真好啊。”林敬仪感叹着。路上遇见阿巧手提雉鸡野兔往回走,惊奇道:“这羽毛太漂亮了。最皮的要数大姨姐家的老大,可是这些小子日日上山,竟都空手而归。”
“凭他们?乳臭未干。”
“他们只是闹腾些,我算是体会到坐馆先生的为难了,陇西老家的族学太了得了。”
“你不做官应当能成一代大儒,臭小子们长大了会后悔的。”
说着把野味放到了厨房,回到他们住的院子,见慕容琬早回来了,坐在廊下揪叶子,叶子掐得碎碎的落在地上。
“不是说打叶子牌去了吗?”林敬仪和她并排坐着,“缘何不悦?”阿巧也坐在林敬仪旁边,道:“难得你们两个都得闲了。”
“还不是我二姐。”慕容琬在一片叶子上掐了一个叠一个月牙印,“她就是个属棒槌的。”
说到二姨姐确实是个不好相与的,嘴巴厉害还没眼色,她会说些什么大体能猜到。林敬仪想了想道:“巧哥说得对,焦容县风光无限,县城更是繁荣,往常没有逛过,咱们这就去。”
套车出门,就他们三人,丫头小厮都不带,阿巧赶车。之前说今日刚好是焦容县的灯节,举国难有制灯手艺及规模超越他们的,每年五月二十三都会办一场灯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
原说都来看看的,老侯爷在德兴楼订了个最好的看台,他们提前出来,暑热未散,街头上较之来时所见已大不同,各家各户都挂上了最好的灯笼出来,沿街有许多展台出示式样新鲜的灯笼,又有买卖玩意儿和吃食的小摊,广场中央有一盏最大的宫灯拔地而起,仿似一座宫殿美轮美奂,难以想象晚上点上灯的景象。
这些都是路过时看到两眼,更多惊喜留待晚间欣赏,好的客栈人员爆满,连走几家方找到一家角落里的稍有些破旧的,安顿好车马,林敬仪和阿巧陪着慕容琬去买了许多东西,逛到华灯初上,又吃了有名的全鱼宴,街上暖黄明亮,将世界罩在一层朦光中,熙熙攘攘的人,人群中有戴上面具的,叫人眼花缭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最高的德兴楼楼上楼下挤满了人,林敬仪懒得再上去,他们随着人流而动,慕容琬手里拿着一堆灯笼,笑颜如花轻快无比。这里不是京中,可以暂时做一个没有束缚的“天真少女”了。
一恍神间,林敬仪看见前面有一个人很像乔青,他想问阿巧是不是,可是周围尽是陌生的欢笑面孔,没有阿巧和慕容琬,更没有了乔青。
他心里说不清的失落,自己朝前走,偶尔驻足观看,然后阿巧和慕容琬回转来找他。
今夜过得开心极了,热闹久久不散,夜深不便归去,回到那家客栈,订的两间上房,各自沐浴后本该歇息,大家却仍未困。慕容琬在房内,林敬仪在门口略站了站,凭栏眺望,河上天上都有人放灯,灯上总是寄托了人的美好心愿的。这么一低头,天井处是阿巧和一个相熟身影在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