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终南道:“我确实不知情,起火原因屈公子还在查。”
“难不成还有人与我们在寻同一样东西?”楼北吟道,“会不会有人已捷足先登。”
“不会,若是谁要那东西,只有公笔吏了,若他是公笔吏的话。”李终南从楼北吟身上撤回目光,暗自思忖片刻,又道,“我要看到那些书卷才行。我改日叫他出来,你去拿几卷书来与我看看。
”
“好说,这才是我的老本行。”楼北吟爽快应下,一转身,便从李终南的视野里退了开。
见楼北吟离开,李终南心下一哧,也离了文山楼,步行几步,抬手唤来了一个婢子:“六少爷现在在何处?”
回观满是狼藉的玖春楼,神态各异的四人坐于堂中唯一免遭劈砍的桌上,正幽幽品着茶。可能是掌柜的受了惊,茶叶是茶叶,水是水,泾渭分明的厉害。
晓舟珩归府心切,随意呷了一口,望向对面二人:“民瞻,东叱。”
身着官服的禹泊成举着茶盅一饮而尽:“若是有酒就好了,可是我还在当值,可惜可惜。”
“待你下衙,你去打些酒来,你我一醉方休。”韩铁衣也是仰首猛干茶水,接着又用袖口擦了擦嘴,似乎真的是一杯醇香好酒下肚:“晓老弟,皇甫公子来不来?”
韩铁衣几年前来金陵,因一路风餐露宿,衣冠不整又操着异乡口音,碰巧撞上了当时尚未成为总捕头的禹泊成正在缉拿犯人,二人互不相让,在夫子庙打过一架之后,不知怎的莫名成了至交好友,又因这两人皆未成家,俱无父无母,于是蛇鼠一窝,住往一处去了。
还不待晓舟珩与皇甫褚应声,禹泊成讶道:“怎是我打酒,方才不是你输了么?”
晓舟珩一扶额:“你们又切磋武艺了?”
“非也非也!”禹泊成连连摆摆手,“赌局而已,方才我与韩大哥看见皇甫公子行色匆匆,韩大哥便说皇甫公子要去见哪个美娇娘的,我说不然,后来便发现皇甫公子一直在跟着你。这才发现他是来见你的。”
韩铁衣干笑两声,插进话来,“本来我和民瞻都要走了,却是见了人往外跑,说是杀人了。”
晓舟珩面露讶色,转头看向皇甫褚:“宇幸?”
皇甫褚局促一笑,却避了晓舟珩探寻的双目:“去书院路上凑巧看见那些人跟着你,没想到真动手了。”应天书院与此处不但不顺路,而且可是一个朝北一个向南,晓舟珩听着皇甫褚蹩脚的借口,不由疑惑更深。
禹泊成并未察觉二人之间的微妙情况,一拍桌子,豪言道:“恕汀,不必忧虑,我和韩大哥定会查明真相!这金陵城便没有我禹民瞻抓不住的犯人!我倒是要看看谁要取我挚友性命!”
晓舟珩笑得勉强:“有劳。”
这时在附近巡逻的几个衙役听到动静也纷纷赶来,在禹泊成的指挥下,那几个衙役推着车准备将那几具尸首带回衙门里。走前禹泊成还拍着胸脯再三保证,不出五日定会给晓舟珩一个答复。辞别三人,晓舟珩在原地等了片刻,见皇甫褚并无解释之意,反而比禹泊成与韩铁衣走得更为洒脱,摇头感喟不已,带着那年乱纤尽垩的残影回了李府。
晓舟珩才回李府落下了脚,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那边就来了一个婢子,欠了欠身子:“六少爷请绝艳先生在正书房一会。”
“好,小生这就过去。”晓舟珩冲那婢子一点头,心下已经明了李韫奕定是会与自己说昨晚玉英那事,索性也不怕了,起身便要与其前往。
二人随着长廊步行至院中柏树之时,身后隐隐传来嘈杂之声,晓舟珩正欲回头一探,只觉袖口被人拽了一下。
晓舟珩一低头,发觉居然是二十小姐李陇莎。
李陇莎双眼涨红,像是才哭过。
作者有话要说:皋牢:收买。
觅贴儿:街上的扒手。
晓舟珩让楼北吟所对的诗句于第五章提到。
禹泊成,字民瞻,金陵总捕头,晓舟珩好友,初次于第一章提到,在城中散尽晓舟珩与十六小姐李著月相好的谣言。
李陇莎,李府二十小姐,初次于第二章提到。
第14章
李陇莎皱着她那张奶白奶白的小脸,蔫着小嘴,一只手抓着晓舟珩袖口不放:“绝艳先生,陇莎的猫丢了,绝艳先生帮陇莎找找。”几个婢子从远处小跑而至,为首一个欲牵回陇莎:“二十小姐,奴婢给您找,不要劳烦绝艳先生。”
“不要。”陇莎躲开婢女,“就要绝艳先生给陇莎找。”
“这。”为首的那个婢子面露难色,讪讪地望着李陇莎,“小姐,您风寒初愈,不宜在外多呆,与奴婢回去吧。”
陇莎不愿,哇一声哭了出来。
“不哭了,小姐,小生这就跟小姐找猫。”这陇莎小姐的嗓门与玖春楼的小二一般大,晓舟珩听闻那哭嚎太阳穴便是一震扎痛,抬眼问那婢女,“小姐的猫怎么丢了?”
那婢子低叹一声:“前些日子小姐受了风寒,那猫就给奴婢房里另一个婢子养了,今日小姐身体好些了,便要看那猫,结果猫一抱进来,不知受了甚么惊,抓伤了好几个婢子,从窗上跑出去了。奴婢赶紧出来找,都找了两个时辰了,还是找不见。”
李陇莎养的狮猫,通体雪白,生着一双鸳鸯眼,性格温顺。
那婢子露出一个拧巴的笑来:“那是小姐过生辰时老爷送的,小姐爱惜得紧。”
晓舟珩深知对少了父亲陪伴的李陇莎而言,那猫何其重要,奈何心下急着去与李韫奕见面,只得先应下此事,又哄了陇莎几句,便离开了。
到了李韫奕所在的书房,一婢女通报后,听得门里应了声,晓舟珩这才推门进去。
只见减兰立于李韫奕身后,芊芊玉手正轻揉头部穴位。本就生得婀娜的减兰,与此刻闭眸而思的李韫奕一起,倒是促成了一幅画。
画中人物似仙,可惜晓舟珩无心观之。早就听闻李府六少爷李韫奕乃瑶花琪树之辈,处处留情,可待女子不论贫贱,皆是温柔如水;但同时手段了得——传言十少爷李韫琋十年前被他逼离了府,十二少爷李韫谟遭他算计而早横死它处,原本能留在金陵当差的十三少爷李韫光也被他排挤去了相对偏僻的鼎州武陵……
晓舟珩入了李府与之结交之后,倒觉得他确实玉树临风,也并未觉得他如传闻中那般不堪或是如何。
但现在,晓舟珩觉得自己可能是错了。
李韫奕听见声响,瞧见来人,桃花眼半阖,唇边生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坐罢,给绝艳先生看茶。”
“你去罢,我与绝艳先生说会儿话。”李韫奕侧头对那减兰道,说罢又捉过她的玉手轻轻一啄,减兰双颊泛起一阵绯红,匆匆行了个万福,便小跑了去。
“谢六少爷。”晓舟珩将六少爷李韫奕方才那小动作尽收眼底,自觉有些窘迫,接过婢子端来的茶盅掩饰似地呷了一口,只觉这茶甚是苦涩,但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绝艳先生可是喜欢这茶。”
还不待晓舟珩应声,李韫奕接着道:“这点倒是与我八弟相似,他今日亦觉得这茶不错。”说着他便垂下眼去:“这是从常州带回的,要是绝艳先生喜欢得紧,下次可为绝艳先生捎上一些。”
“怎敢有劳。”晓舟珩不知李韫奕卖得甚么药,只能摆手不迭。
“小事。”李韫奕斟了半杯茶,捧于唇边,低眸淡淡一笑,“绝艳先生在府里可还住得惯。”
“有劳少爷记挂,一切都好。”
“如此甚好。”李韫奕放下茶盅,将视线从案几上移开,落在晓舟珩这里,又挥手遣了婢子出去,“今日请绝艳先生小坐也不为其他,只是问问之前与绝艳先生提过那一事可有想好?”
晓舟珩没想到李韫奕竟提的是这样一茬,瞬时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韫奕嘴角含笑:“绝艳先生不必拘谨,有甚么直言便是。”
“小生万万是配不上著月小姐的。”晓舟珩愈加心惊,沉吟片刻才勉强道,“下嫁小生,便是轻薄委屈了小姐。”
见李韫奕不吭声,又端起了茶杯,晓舟珩又道,“就算小生愿意,著月小姐也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李韫奕听晓舟珩这样一说,将手中茶盅往案几上一置,手劲儿略大,弄出了些响动,惊得晓舟珩心头一跳。
“你怎知她不愿。”
话音甫落,自觉有些不妥,李韫奕又道:“罢了,看来是我乱点鸳鸯谱,我是听了些市井上的流言便信以为真,是我鲁莽了。”
“不敢不敢。”
李韫奕接着又问了了几个孩子的学习近况。几句下来,两人便是无话可说。
晓舟珩自听闻流言二字便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应答完了李韫奕的话,即迟迟没听见那人的逐客令,亦不见那人提昨日玉英毙命一事。又是过了甚久的沉默,晓舟珩才壮着胆子道,“小生还有他事,可否先行去了,改日再与六少爷……”
李韫奕从书案中抬眼,扫了一眼晓舟珩,略一点头,算是允了。
沉重的木门闭上,李韫奕再次阖了眼,过了半响,这才抬手扣了扣案几,“京城那边如何?十七弟何时归府?”
出了正书房,晓舟珩这才发觉自己手还在发着颤。
不知怎的自数十日前,李韫奕便有意无意提及十六小姐李著月待嫁一事。刚开始还只是堪堪提过,后来直言愿意将李著月下嫁与晓舟珩。
这让晓舟珩分外惶恐,不知李韫奕提及婚嫁出于何故。
李著月乃是待字闺中的天骄之女,我朝多少人愿与之结亲都高攀不上,怎会轮到自己,毕竟自己再如何也只是个寸田尺宅的贫穷文人。
今日这一拒,倒是顺了自己的心,可这也驳了李韫奕甚至是李著月的面子。想到昨日李韫奕昨夜言行,骤觉这极可能是李韫奕做局,吓一吓自己,若是今日不应他,便将自己送往官府。但转念一想,绕了一大圈只为让自己娶李著月,这着实也犯不上。
晓舟珩心下生出一丝忉怛,自从在京城发生所谓的灼若郡主一事后,自己回金陵的初衷便是谋得一项差事,攒够了钱,遵守与尹旧楚的十年之约,自此远走高飞。
却哪知自己方回金陵,还未落下脚,便得知那人要成亲一事,对象也是位富商之女,与开字画行金陵尹氏可是门当户对,郁闷数日后来自己也想开了,不如就在尹旧楚成亲之日送上一份贺礼,只可惜那贺礼昂贵,囊中羞涩的晓舟珩这才放下身段入李府任西席,顺带编纂一本叫金陵录的地方志,以此来换取微薄酬劳。
于是这才有了让尹旧楚帮自己寻书一事,一来查阅资料确实需要,而来借此机会希望能再与尹旧楚多亲近亲近。
晓舟珩不愿让旁人,尤其是李府上人知晓自己还受雇于著作局,一来,也许是骨子里那份读书人的傲气,怕引来个自己舍本逐末的闲话;二来,也是近年来著作局微妙的变化而出于避嫌之意;这才待着空,偷摸私下做这件事。
明明下个月再一交稿,李府再一发月钱,贺礼的钱就基本攒齐了,可惜现在晓舟珩不得不面临要提前离开李府的危机——若不是李韫奕做局,那便是是因为尹旧楚前几天给自己找的书少了一本,自己也不愿再去扰他,再之听说李府文山楼也是藏书之处,便想试试运气而导致的。
哪知书没找到,自己还莫名其妙成了杀人凶手。
正在忖量着,晓舟珩一抬眼,这厢才发觉自己不知觉顺着园廊步入到内府一处花园中,由假石掩着,也没人看到自己。晓舟珩正准备回去,却听见了吵嚷声。
在假石那头的曾夫人今日本就因为房里的焦糊熏得头疼,心头正恨着气,才出院子便见到正在嬉笑的四夫人柳氏,她那笑声更是引得曾夫人心烦气乱,曾夫人启唇便道:“老远就听见柳妹妹的笑声,今儿得了甚么好消息开心成这样,可愿与姐姐说来听听?”
柳夫人听了曾夫人这样一说,立即收了笑,心不甘情不愿慢吞吞挪至曾夫人面前,勉强行了个礼,“姐姐有礼了。”
见这柳氏这幅样子,曾夫人更是气极,只觉她丝毫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妹妹这一回娘家可是去了十天半月不见人,也不怕传出去损了面子。”
“不劳姐姐操心。”这四房柳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姐姐还要费心处理自己房上的事,哪里还敢麻烦姐姐。”
曾夫人冷哼一声,回身便走,可这一转身似乎甚么东西从外衣长衫里掉了出来。
柳夫人身边的婢女绫绢手急眼快,马上便将那物什拾起,拿在手中一看,怪叫了一声后顺势递给了身侧的柳夫人。
柳夫人素手一翻,与身侧一众婢子捂着嘴笑起来,柳夫人乃军中高官之后,生性自然比之自小养在闺中的曾夫人要豪放些许,眼角一挑:“姐姐可是闲不住?看这个来解闷。”
曾夫人一皱眉,偷眼一觑,不由面红耳赤,只见柳夫人手上的是一本薄册,上面一幅幅春宫男男女女或仰或卧,各处是竟是毫发毕现。
“无中生有!”曾夫人一把夺过,强作镇定啐道,“下作!”
“姐姐当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就等着老爷回府再多生几个,指不定老爷一开心就把姐姐扶正了。”
这也正好戳了曾夫人的痛处,也忍不住道:“妹妹说笑了,也不知昨日妾身是为何人收拾的烂摊子。”
听着两位夫人吵嘴的嚷嚷声,晓舟珩自然也好奇那颇为眼熟的薄册是甚么,定睛一看,惊得差点昏厥过去,那可不就是前些日子十八少爷李韫兀从自己这里借去的风月本?
可是这风月本怎会在曾夫人身上?
晓舟珩生怕旁人看见自己,赶紧离了那边,目睹了这样一出,晓舟珩脑中更加混沌,绕开了几座假石矮木,又忽闻几个小婢女切切私语,晓舟珩一抬眼,只见不远处树上悬着一只血淋光油的物什,正软塌塌垂着四只脚。
怎么看样子都像是,二十小姐李陇莎的猫。
那猫似乎才毙命没多久,附近尽是聚了些被臭气引来的飞虫。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若是李陇莎看见如此一幕岂不是又要哭闹?晓舟珩顾不得自己胃中翻江倒海,急匆匆往房内赶去,一进门,便问别红:“这金陵城里可是有卖猫儿的?”
别红停下手中的活计,转头过来盯着慌张不已的晓舟珩,黑白分明的眼仁里泛着一丝诧异:“绝艳先生要买猫儿?”
晓舟珩语焉不详,只是让别红接着说。
“绝艳先生要甚么品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