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扭着步子去后不久后,厅中气氛稍有缓和,只听屋外又是轰隆接连几声巨响,随即厅里一阵似裹着细沙的阴风刮来,烛火诡异地摇曳了几下,瞬时就灭了。李终南连忙拉将晓舟珩一带,将他半拥进怀中,贴着他耳际道:“别怕。”
而晓舟珩既来不及害羞,也来不及细想李终南如何知晓自己有些怕黑,在黑暗中勉强窥得席上李韫琋颤巍扶案起身的大致身型廓影,只见他浑身抖如筛糠,神色惨淡,嘴中已是溃不成言:“祝……完……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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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当后续陆陆续续那些琐碎之事传到尚在赌场的沈骞翮耳中之时,他便心下清楚,这李韫德之事已经是某种事件的始端,也不知是有人有意还是无心之下打破了这隐匿五年的平衡;不过当下要紧之事还是将鬼外子一事尽快处理了,虽然他目前还在揞花楼里与公良昃同江如奂暗无天日地玩牌,甚么也没发现。
但是,沈骞翮有信心。
何况沈骞翮自觉鬼外子与李府两者之间定是有甚么干系。
沈骞翮之所以能如此笃定,其实还是由于自己约莫是知晓有关二十年前的鬼外子一案的一些零零碎碎,这还是他偷摸看了卷宗之后才窥得一点,勉强拼了个四五分。不过也就是这四五分,足以让不敬鬼神的沈骞翮心生余悸,冷汗直流,牙龈发酸。
之前不愿让镇江那边的人与鬼外子联系在一起,完全是出于沈骞翮的明哲保身,经历了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后,他着实不想再兵荒马乱一次,自己没了二十余岁的冲劲,折腾不起。
而不想让公良昃提起,是因为他突然有些舍不得让那愣头愣脑的孩子淌混水。
沈骞翮不愿承认,但他居然对公良昃生出了几分浃洽难舍,他眼神坚韧清澈,比起自己不知是干净了多少,他不知前路有多凶险,不知面对的是甚么,他似乎只知,若是沈大人需要,他便能付出一切。
而此番盛情,沈骞翮受不起,因而中意与否这等没有缘由的事,并非是个好兆头。
话说回来,即便是自己此行甚么也没查出来,大不了也就是革职降级,发落边疆,好赖也是活着,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糟糕,沈骞翮捏着手中的骨牌这样安慰自己道。
那日事情一出,他当即书信两封,一封给了圣上,报了金陵一事;一封给了户部尚书顾禽荒,让他查查揞花楼。
给顾禽荒写信异常困难,其一,这是私人信件,自然用不了急脚递,因而沈骞翮只能在路边寻了家摆铺,才将这信送出去。其二便是沈骞翮在考虑顾禽荒住址之时,费神许久,最终还是在公良昃的提醒下,趴在他背上潇洒落下三字——
云韶筑。
那是京城里一处南院。
这天下人各有志,好男风也并非是甚么难以启齿之事,但朝堂之上能如此明目张胆的,除了沈骞翮以外,那就是这位户部尚书顾禽荒顾大人了。
床笫之间的风流韵事,群臣们私下里也喜欢调侃两句,按道理说顾禽荒与沈骞翮一个上一个下,又是一同入仕,论资容样貌也似乎相配得紧,这本应该是这老天期许的一对,但事实并非如此——二位见面必吵无疑,一人说一人称薪而爨,数粒乃炊*;一人说一人怠惰百生,半间不界。
这长达数十年的你来我往缘起于那年两人进京殿试,上台阶之时,顾禽荒没留意绊了沈骞翮一跤,而沈骞翮在摔下身去之前一把扯烂了他的衣服。于是沈骞翮便顶着头上肿包,顾禽荒穿着半截透风长衫去见了先皇。
那年他们两人谁也不是状元。
想必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自从沈骞翮降了官以后,那位顾大人更是意气风发,满面春风尽书脸上,恨不得日日在沈骞翮宅子外架戏台唱类似于“顾郎升迁,沈贼落马”的曲目;或是大摆九十九桌流水满汉全席,宴请五门十八宗的绿林好汉们吃上个几天几夜,以此来表酣畅之感。
而这次的委派,顾禽荒更是拊髀雀跃,喜上眉梢,简直就差开岁时的那一响爆竹了。
对此沈骞翮也毫无办法,所谓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因而这厢自己也只能以数十个白眼回敬之,以示尊重。
虽是如此,但沈骞翮还相信顾禽荒肯帮自己这个忙,毕竟公事公办,自己于他的私人恩怨再往后放放也不迟。
回归正题,待沈骞翮的那封信慢慢悠悠到了顾禽荒手上之时,已是八月下旬。
……
京城,云韶筑。
醉卧软雾,麝兰紫帐间,且看灯楼几处,不带人间半点愁。
“怎么爷今日有空?”宫鎏儿给才落座的顾禽荒敬了茶,又笑嘻嘻将两手搭了顾禽荒的肩,揉了几揉。
这宫鎏儿便是云韶筑中的头牌,因他姿色妩媚,腰身软极,尤长小调,音色直坠梁尘,再加之艺超流辈,由此得名京城。
更重要的是,这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他是户部尚书顾禽荒的人。
“鎏儿闹脾气了?”顾禽荒眉间融着一层倦色,却还是遮不住一身的松风竹雨,“怪我许久都不来看你。”
“爷说的哪里的话,我怎敢闹脾气?在爷那处鎏儿哪能排上名。”宫鎏儿一挑细眉,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娇声道,“刚门口来了个俊哥儿,非要把这信亲自送到爷手上,这么紧急,爷快拆来看看,是哪个相好。”
顾禽荒笑着接过,一扫那名姓,眉头微皱,拆了信件来看,边扫上面那字边道:“不是甚么相好。”
宫鎏儿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撅着嘴又凑上来,“那是谁要得如此神秘?难不成是杵臼芒屏*,不消一提?”
顾禽荒一勾嘴角:“不至于。”
“莫逆故友,言归于好?”
沈骞翮当时在公良昃背上笔走龙蛇,一味图快,这下看字着实太过潦草,顾禽荒才堪堪读完半句,这厢漫不经心道:“谈不上。”
“刎颈之交,生死相从?”
顾禽荒略一思忖,眼中隐隐散了些光出来:“不止。”
宫鎏儿自觉顾禽荒的回答太过暧昧,心中醋意大起,想缠着问个究竟,却只见顾禽荒将信往怀中一揣,起了身,道:“有些个急事,改日再来看你。”
“爷……”
顾禽荒刚掀了幕帘,挂在梁上的风铃好一阵响,只见宫鎏儿身边的小侍从元桃正端着吃食往进走。见顾禽荒出来,元桃忙移开道,略施一礼,露出了一段粉嫩嫩的脖颈:“顾大人。”
顾禽荒点了点头,上下飞速打量了元桃一番,轻声道:“桃儿长高了啊。”
不待元桃反应,便大步离了此处。
元桃若有所思,不过并未放在心上。一进房内,就瞧见官鎏儿正生闷气,元桃随即端上笑脸道:“哥哥跟顾大人相好多久了。”
“怎么?”这是官鎏儿头次没留住顾禽荒,脸上没面,自然也不会给元桃好脸色,“关你小蹄子甚么事!顾大人是我的!”
元桃放下碗碟,讨好般咧嘴一笑:“呀,自然是哥哥的,我还不是觉得顾大人长得好看,待你又好,羡慕你羡慕得紧。”
官鎏儿又哼了一声,抱臂于胸:“那他今日走甚么。”
“顾大人日理万机,过两三天都来看哥哥,这京城里敢跟顾大人甩脸子的出了哥哥还有谁呢,真是把哥哥宠上天了!”
宫鎏儿这才面色缓和了些许,恢复了平日里那份惹眼的傲气:“过来给我揉腿!”
“好嘞。”元桃一眯眼,脆生生应道。
……
阑珊星火,只见鹧鸪殿内茶香浓,雾濛濛,目及之处皆是围聚各自桌前的凝神会神之人。室内之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无一例外,身上都是极好的缎面锦衣,又是执扇配玉,在一场一场赌局面前维持着一派君子之风。
这就是鹧鸪殿与他处赌场的不同,这里是少有的安静,乍一见,只觉是一间文雅的茶舍。
在这处已是呆了半月多的沈骞翮只觉得分外疲惫,此刻他靠在公良昃肩上,把玩着他的一缕细发。因江如奂似家中有事,自打几日前便没有再见他了。沈骞翮心有不甘,毕竟那江如奂与自己皆乃沆瀣之辈,可要走的人留不得,别无他法,眼下也只能跟公良昃这个闷葫芦呆在一处。
毕竟公良昃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被沈骞翮这样一倚,加之这几日的相处,已是觉得-胯-下-一团火难以自抑,真是恨不得现在就与身侧那人拨雨撩云,解衣就榻一番:“远翥,你再这样动我,咱们可就要输了。”
沈骞翮一撇嘴,自觉公良昃分外无趣,这几日公良昃哪里有输的时候?反而自己这种老油子,再赌下去,只怕是去了阴间当差也还不起了。沈骞翮心下忽觉世道不公,俱是生了人形,怎就在运气上差了如此之多,这厢便挪了身子离公良昃远了一些。公良昃见沈骞翮似与自己置气,难得低低笑了一声,便换了一只手执牌,另一只手伸去揽他。
沈骞翮心下没个提防,直直被公良昃锁在怀中。
正当这时,那头幽幽传来一声:“公良贤弟牌艺卓群,这鹧鸪殿里竟是无人能与你比得。”
“愧不敢当,公良某不过是运气好些,还是有劳宗兄关照。”
那头的宗渊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白牙,遂放下了手中的牌,啪一声展了手边折扇,掩在眼下,衬得眼角那颗泪痣分外娇娆。这厢扫了一眼还在公良昃怀中挣扎的沈骞翮,道:“贤弟谦虚了,这世上皆言鹧鸪殿好赌,殊不知这青浦城中还有一个绝妙去处。”
这宗渊便是沈骞翮与公良昃在这鹧鸪殿里潜了数十日的唯一收获,那人身份神秘,出手阔绰,在鹧鸪殿里深受旁人敬重。
而那人为何与公良昃一桌,究其原因还是由于公良昃不知是不是铰神韩兵仙*附了体,一进到这鹧鸪殿里,待换下了囊空如洗的沈骞翮后,竟然是没有输过一次。旁人怀疑他使诈出老千,可惜确确实实也查不出来,这下无人再敢与公良昃一决高下,这厢便引了宗渊现身。
听宗渊这样引了个话头,沈骞翮与公良昃俱是心下一惊,屏气敛神间一动不敢动,只听宗渊又道:“两位可是听过……揞花楼?”
作者有话要说:铰神韩兵仙:据说有韩信发明了赌博一说,所以赌博之人都要敬韩信爷。
可能沈大人就是非酋,而公良是欧皇吧。
沈骞翮与顾禽荒吵架的点在于,一个说一个抠门,一个说一个懒散。
顾禽荒,字齐讴,户部尚书。
称薪而爨,数粒乃炊:chēng xīn ér cuàn,shǔ lì 奶 chuī,比喻只注意小事,斤斤计较,形容吝啬或贫穷(沈大人这里说顾大人是抠门哈)。
杵臼芒屏:杵臼之交+布衣芒屏,宫鎏儿问顾来信对象是不是平民百姓。
第37章
那头李韫琋便就这样失魂落魄地下了席,不顾众人便往方才祝离忧离开方向奔去。韩铁衣亦从案里翻出,紧追了出去。
晓舟珩与李终南对视一眼,只觉十分不妙,也立即跟上。
庄内院落小林也是曲曲折折,及地长袍在李韫琋脚下绊了又绊,韩铁衣虽早已追上他,但怕他恼怒,也只能离他几尺,在李韫琋要跌倒之时,伸手扶一扶他。
奔至声源处,只见眼前的山塌了半截,满眼俱是噎人沙尘,巨石堆积一处,早已是掩了那面墙与小楼。混乱中,两人看见一只暴露在外的手和一截开了口散着线头的金丝绣边。
那手指上赫然戴着一只玉扳指。
李韫琋见状已是浑身瘫软,只觉一腔惊惧直涌而来,眼前一阵乌黑,竟是向后倒去。韩铁衣慌乱间几步向前,一把将他护在怀中,并用未受伤的那只手遮了他的眼。
身后跟来的李终南一个闪身去到巨石边上,略微一探便知晓下压之人已是毫无生还可能,心下一叹,只好先指挥一同而来的侍从们小心移开石块。待将这些乱石挪开,目及之处哪里还有半个人形?
覃昭也慌慌张张来了此处,恰逢祝离忧与渺渺的尸首暴露于众,覃昭惊叫出声,地狱之兆赫然呈现在眼前,无半分遮掩——
阴影重叠处,碎石挟着一股血腥异味,一滩一滩的血迹着实让周遭之人骇心动目,滚落的山石木枝砸烂了二人尸首多处。祝离忧似乎为了掩护渺渺免遭石块击打,堪堪能看出是趴在渺渺身上。只见他整个背部深凹下去,颈骨与膂骨戳了个对穿。
二人似乎是顷刻间气绝毙命。
面前哪里还能看得出是方才还活生生的祝离忧与渺渺?晓舟珩又是有些个作呕,渺渺不是去如厕了么?怎么现在却是与祝离忧困死一处?
晓舟珩略略一问才知道,此处是通往庄内一间雪隐*的必经之路,恰恰还在埋下的墙下一处。可见渺渺还未来得及进入门内,就在护着她的祝离忧身-下去了黄泉。
可这让晓舟珩有了困惑:若第一声巨响已是山塌,渺渺又不是失智之人,庄内各处都是明灯高悬,那她若是看见了乱石陨落,怎会还会来此处?
当韩铁衣方感受到手心一丝微微的潮湿时,还未来得及想那是自己急出的汗还是李韫琋的决堤,李韫琋便离了他的怀抱,强行一步一步朝覃昭走去。
李韫琋身型如薄纸,摇摇欲坠,似全身都脱了力。
这突如其来的祸事,在场谁都不曾想到。
“佩芷,方才本王颇有失仪,你别放在心上。”覃昭见李韫琋向自己走来,满面悲容,不知他要做甚,只得竭力掩了方才李韫琋驳他面子时的那份赫怒,抛下讪讪一言。
只是没想到李韫琋微微站定,行了一礼,言语中尽是动荡不安:“祸事降临,不知佩芷可否求得王爷垂怜庇护。”
覃昭一愣,脸上笑都应付得匆忙,像是从李韫琋口中得了某种恩典,点头不迭:“自然自然,佩芷的要求本王都应得。”
不论是覃昭之态的突然转变,或是李韫琋此番出乎意料之举,让在场其余三人一时间皆是怔住。
韩铁衣万万没想到李韫琋会出此言,只觉胸腔发颤,心下惶恐至极,下意识向前一步抓了李韫琋的袖口:“李佩芷!你不要与他去!”
“你算甚么玩意儿?佩芷的名字可是你能叫得的?”覃昭反手去挡,勉强保持着狂怒前最后一丝理智,面目愈显跋扈凶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