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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韩铁衣是注意到李晓那处异状的,毕竟几人走后他一直呆在原地,一寸未挪,奈何神魂已随李韫琋飞越而去,他人他物根本顾及不暇,甚么虬松修竹,乱石污杂,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韩铁衣懊恼之极,自己过了而立之年,自觉这些年无论是战场上的兵戎士卒,还是以前身侧的红颜妙人,其实经过这些年岁消磨,所谓的这类食色自己已是看得淡了,可没想到,原来这厢只是没能遇见让自己迷恋的那份骸骨而已。
没得办法,此番劫难,自己也只能受着,韩铁衣低叹一声,勉强带着一身雨气与颓唐,回了房内,一把脱去外衣,爬去床上。
雨已是停了,玉轮又从云中露出头来,泼了一窗月色,照得满房雪亮,照得韩铁衣背后一道道蜿蜒攀附的伤痕触目惊心。
韩铁衣,下枕三更雨,一夜未眠。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李终南跟晓舟珩都如此温柔呢,估计因为作者也是个温柔的人吧(误)。
火蒺藜:又称蒺藜火毬,《武经总要前集》第十二卷 蒺藜火毬以三支六首铁刃,以火药团之,中贯麻绳长一丈二尺,外以纸并杂药敷之,又施铁蒺藜八枚,各有逆须。放时,烧铁锥烙透,令焰出”,用抛石机或人力抛出,铁蒺藜散落地面,可刺伤人马之足。
埋越深炸抛越远:反推原理。
恺悌君子:kǎi tì j春 zǐ 泛指品德优良,平易近人的人。
第39章
李终南所住之处稍大些,晓舟珩夜里也就在这边留了宿。
也不知是怎的,一夜过去,霍栖迟依旧昏迷不醒。
晓舟珩与李终南商议之下决计若是李韫琋与覃昭不提,他们亦不会主动提起霍栖迟入陶白钱庄行刺之事。身在他处,万事皆模糊之下,还是小心些好。
毕竟,他们还未分清,这刺杀与炸山是否为同一件事。
既然这山崩一事已是人为,那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搞清两件事:其一,这自制的火蒺藜是何人埋下的,这样才能更深一步解释炸山的缘由。
其二,便是理清祝离忧与渺渺的死,究竟是意外巧合,还是堂而皇之的谋杀——后背之人是要置他们二人于死地,还是说目标仅是其中一人?
对于前者,李终南打算今日去探探李韫琋口风;后者当然是晓舟珩出面,今日问问庄内的仆役,希望能寻到甚么突破口。
两人考虑到庄内昨日祸难,于是都换过一身素色衣袍后,暂时作别。
……
江宁府,金陵李府。
因为李韫德一事带来的阴霾似乎正在逐渐消散,毕竟时间在走,日子要过,人要过活。自那件事之后,柳夫人一病不起,待身子勉强好些之时,便是吃斋念佛不再出户。
接着又有李闫卿家书一封,上书的不过也就是一些折笄之杖,鈇钺之言,这些先搁下不提。
李韫奕坚信李韫德并没有死,他还在派人像五年前寻十二弟那样寻十七弟。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么简单。
若是十七弟被人劫去做了要挟,那李韫奕说甚么也要换他回来。
而屈夜梁则认为李韫奕是执念过重,将任何过错都背负到自己身上。这样也让屈夜梁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将从李终南那里听来的警告告知于他——
李韫谟还活着,并且还住在李韫奕最不想触碰之地。
诒阙之谋李重衡此名并非凭空而来,他深谙自家六哥是如何心软意活,知道自己是李韫奕心上的一道疡溃,他也知道李韫奕不会在那废弃的院落设防。于是李韫谟便安心在那处住了下来,悄无声息地铺开他的棋局——他李韫谟,换骨夺胎,势必锦囊还矢。
得知此事的李韫奕会欣喜若狂,喜极而泣吗?一定会的。依照屈夜梁对李韫奕的了解,他一定会竭尽全力补偿于李韫谟,甚至是让出整个李府,他都是甘愿的。
但这非常可怕。
当李终南告诉屈夜梁,玉英之死以及府上接连发生的祸事皆与李韫谟及姜府有关之时,自己并没有那样惊讶,毕竟若将自己换做是李韫谟,留得一口气在也要将李韫奕拉至地狱。他并不会相信李韫奕的无辜,相反忿恚会越来越大,内心已是极度扭曲的那人只会觉得李韫奕的妥协皆是理所应当。
虽不该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但毕竟事已至此,李韫谟早已不是甚么君子,而屈夜梁一直承认自己是小人。
再者,屈夜梁不能确定这都是李韫谟的偏执而导致的后果,还是背后有更大的势力相帮,姜府又扮演了一个甚么角色,这都通通有待商榷。
自己再去那破旧院落之时,李韫谟早已杳然无踪,不过借着屈夜梁那些江湖经验,还是窥得一些有人在此生活过的蛛丝马迹。
李韫谟去姜府了吗?屈夜梁不得而知。
思来想去间,屈夜梁决定还是不要将这些事告诉李韫奕为好。
自己会盯着这些人的,有自己在一日,李韫奕就会平安一日,以前是这样,以后更也会是这样,迟早会揪出暗处那些人的狐狸尾巴,一网打尽,屈夜梁这样思忖道。
虽说李韫奕是闲职在身,却还是隶属于枢密院,所以眼下,他还是要与屈夜梁去往湖州府。
李韫奕有些事情要需与李管家商议,这厢便对屈夜梁说了一声,正欲举步,却被身后的屈夜梁环住了腰,将他一把紧扣入怀,冲着他一侧耳边哈气。
李韫奕耐不住痒,后边抵-着屈夜梁结实的胸-膛,只觉他一阵灼-热-的-吐-息欺近耳畔,耳根唰一下便燃了起来。这厢拗他不过,李韫奕只好连连告饶:“蔚霁,多大了诶,别闹了呢。”
他的嗓音似流泉金石,总是带着那种妥协似的绸缪。虽是听了十一年,屈夜梁依旧是爱不忍释,欢喜得紧。这下心情极佳,顺势舔了下李韫奕的耳廓,正欲再逗-弄他之时,屈夜梁余光扫见一片裙摆,心下生出几分了然,遂即在李韫奕脸上吻了又吻,蹭了又蹭,这才放了他走。
“屈……夜梁。”待李韫奕消失在小径尽头,女子才发出了几个颤音,明显是在克制着自己那份即将崩坏的仪态。
“见过嫂嫂。”屈夜梁回身盯着那女子,并未行礼。
而这面前的女子,正是李韫奕明媒正娶的少奶奶白芾,身着了缠枝花浅绛百褶罗裙,容貌端庄得体,乍一看也是位娟秀清腴,芙蓉作面的美人。
“屈夜梁,你为何要如此对我。”白芾薄唇竭力抿着,“把我的夫君还给我。”
屈夜梁眼中带着某种得逞后的狡黠,更显儇佻魅惑:“嫂嫂何来还这一说?”
“你整日围在他身边,这数十年,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安得甚么心。”白芾已是带了十足的哭腔,“男子与男子……有悖常理和人伦,你如此夺旁人之爱,你……你……这样迟早要堕入地狱,捱万剐千刀。”
“我本就是地狱本源,何来堕入地狱之说?”屈夜梁挑了挑眉,似对白芾搜刮半响才蹦出的“诅咒”根本不屑一顾,眼前的女子似乎连蚂蚁都不曾捏死,而倒在自己丹阙剑下的亡魂却是擢发难数,“再者,也不知嫂嫂有没有那个胆量,去问问暮寒的真心。”
“若是比这个,你赢不过我。”白芾紧了紧下袖口下的粉拳,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我有名分,有与他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数年,况且我还有晅儿,你呢?你有甚么可与我比得?”
一听这女人搬出了李韫奕之子李忞晅*,屈夜梁便不想再听白芾口中之言,依旧笑笑,转身离去:“能不能比得,嫂嫂大可试来。”
白芾留在原地,屈夜梁蕴藉风流的一笑似乎还晃在她眼前,蜇得她无法迈开一步,刺得她似要失明,痛得她似乎在一瞬间便经历了无千无万次凌迟重辟。
正所谓素娥隔了三秋梦,此愁只是人间有。
可能对于此刻的白芾来说,她的千疮百孔,需要更猛烈之物的补足才可抵消她那份已经死去的三魂七魄。
……
待李终南去寻了李韫琋,晓舟珩回归到昨日的那个问题,那么多处雪隐,为何腹痛难忍的渺渺选择了偏远一处?起初晓舟珩只觉她腹痛为假,想避开众人视线为真。
可是这一点却在临走前被李终南否认了,他答:要想在自己面前装甚么病态,那是绝无可能的。
晓舟珩愿意相信李终南的医术,毕竟自己现在背后的疤痕基本已是消了。
陶白钱庄占地虽大,但庄内仆役不算太多。晓舟珩来了这几日,倒是与一名名唤画屏的婢女能说上几句话。画屏也是金陵人,更巧的是她居然与玉英皆是寒薇村舍出身。
当听闻玉英毙命之后,画屏落下几滴泪来,并道:“以前便觉得玉英姐姐是能拿主意之人,只是没想到居然遭此祸事,横死他处。”
晓舟珩只当她是哭一哭曾经的情谊,宽慰几句,便不做计较。
在画屏的带领下,晓舟珩将事发周围的院落逛了逛,看了个大概。一路不由感慨李韫琋庄内的列鼎而食,竹楼花浦,真真是配得上富埒琋甫李佩芷之名。不仅如此,钱庄内似不需要李韫琋亲自出手管理,俨然形成了自己一套体系,各处都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除此之外,晓舟珩尤其注意了几处雪隐的位置。他发觉从那日的厅室出来后,沿途便有两个离得近些的。
听画屏讲,渺渺经常随覃昭来钱庄里,对此处应该是熟悉的。晓舟珩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有经常来府上之人才知不仅厅室那处有两个,后山那边还有一个。
可是为甚么渺渺要忍着腹痛舍近求远?
答案显而易见——她不能够进到那两处雪隐里。
一念闪过,晓舟珩脑中某处突然炸开甚么,这厢便立即问道:“画屏,昨日的那两处是不是并不能供旁人使用?”
“嗯?”画屏一怔,缓了好一会儿似乎才明白晓舟珩所思所想,这厢才轻声道,“那都是主人和宾客用的,做下人的自然是不敢用……只是昨日要奴婢是渺渺姑娘,也不愿去那两处的。”
“你说甚么?”晓舟珩心在胸腔里杂乱地跳动着,没由来地下坠。
“是了。”画屏点了点头,声音还是细细的,“前些日子不知怎的,前院的鱼翻了肚,池水暴涨,将那两处雪隐淹了。虽是处理好了,但姑娘是位极爱干净的人儿,昨日天阴且潮,想必味道还是有些不堪。所以姑娘便没有去。”
作者有话要说:李忞(min二声)晅(xuan一声):李韫奕长子。
寒薇村:初次于十二章提到。
第40章
其实李终南心下无比笃定,李韫琋对火-药一事一定一清二楚,甚至可以确定那火-药就是李韫琋指使人埋下的。
但是,为何?
从昨夜李韫琋那背离了憎嫌的举动来看,姑且先认为他的目标是覃昭。他因此祸事而主动趋附与覃昭,表面上身段已是放了极低;但李终南认为事实上恰恰相反,其实覃昭才是被动的那个。对于李韫琋当时的那种攀附,他只得应允,因而覃昭就此与李韫琋拴在了一条链子上。
之所以李终南能得此结论,不过是当时一瞬间的感觉罢了。
至于为何覃昭当下除过答应别无选择,换句话来说,或是李韫琋如何确信覃昭一定会接受他的委身,还是要亲自问问陶白钱庄的当家主人才好。
思量间,李终南已是到了庄内的一处议事处,抬眼便见堂中捧着茶盅的李韫琋,他恰好也望过来,眼中隐隐覆了层水汽。
覃昭并不在侧,兴许是回了穆王府。
“还是……与白衣配得……”
李终南听到他口中此言,却不知那句之意,只是觉得好像不是在夸自己。
李韫琋对他来找自己似乎并不惊讶,随即引李终南入座,给他又看了茶。
“佩芷雅兴不浅。”李终南盯着杯中起落飘浮的茶叶,却毫无半分想品用的意思,“绝艳先生与我昨日在毗近后山的水池里发现了一颗火蒺藜。”
“嗯。”
“所以塌山之事,应该不是甚么意外罢。”李终南盯着李韫琋,言语放缓至极慢。
“是与不是与你有甚么干系。”李韫琋迎上李终南的目光,坦荡荡地厉害,“终南兄为何不愿当个看客,非要插一足呢?”
“想必引我露面就不仅是容我当个看客罢。”李终南道,“佩芷,如此惹火烧身,要不得。”
“本以为终南兄能通透些,没想到也是如此执迷不悟。”李韫琋瞥了一眼李终南未动的茶盏,轻啜一口自己那份,又抬手将盖盅一刮,“常州香茗,名贯天下,也是说服不了你?”
“佩芷折煞我了,只怕我一身病骨受不住。”李终南一笑,却被李韫琋微微上翘的小指勾去了视线,他左手小指戴着一支錾花珐琅护甲套,有那么一点抢眼。
“怎么还有受不住的理来?”李韫琋道,“人啊有时候,未入局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能做得比局内之人好,待真真入了局,真要抽身而去,不知又有多难了。”
见李终南不应声,李韫琋接着道,“所以啊,终南兄,务必珍惜你为数不多的,尚未成为局中人的日子罢。”
李终南扬了扬眉:“佩芷所指时日是有多长?”
“快了。”李韫琋轻声应道,嘴角浮现了一个意味叵测的笑来。
堂外秋蝉鸣音杂杂,隐隐还听得见远处道士为亡魂的做法之声,李终南发觉李韫琋那笑正一点一点消退,最后凝结成了一阵幽云怪雨。
原来,那个只认钱的富埒琋甫李佩芷也长了一颗人心,也是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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