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事?怎么不曾听到一丝风声?”李闫卿身子一晃,伤口又剧烈疼痛起来。
“不知……”李韫经言辞越发吞吐,“想必是钟不归在其中拦了,或是如何……”
李闫卿何尝不知李韫经是甚么意思,对于李韫德一事,自己已是在忍了,奈何覃晔一个解释都不曾给过,这让李闫卿须臾间又有些心寒。
虽然这种臣对君的心寒,要不得,李闫卿心下清楚得很。
难不成覃晔将这几次的败仗当成了自己的报复?在贪污这莫须有的罪名之上,他还会做些甚么?
这让李闫卿又想起李韫奕那张犹犹豫豫,不能成事的脸来,更是有些中烧的怒火,也不顾胸口是不是滲了血渍,这厢低叹一声,言语中显尽了行尘暗马:“兴亡…… 命也,岂非人为?”
也不知是说与自己,还是与了那远在京城的高坐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暴瘖:以声音不扬,嘶哑甚至失音为主要表现比较严重的喉病。
枯鱼涸辙:指在干涸了的车辙沟里的鲫鱼,比喻处于困境、急待援助的人或物。典出《庄子集释》卷九上〈杂篇·外物〉。
七日风:破伤风。
大娘指的是扬州 第一美人尤婵娟(第二章提过),十年前就去世了,曾于第四章,第七章提到。
祁忌,字凭永,曾是朝中医官,遭排挤后成为李闫卿的随行军医,与其相熟已久。(好吧,奇迹,平庸,我承认我在玩儿文字游戏。)
李中丞指李闫卿之弟李闫云,在朝中任御史中丞,于二十一章提到。
感冒惹,呜呜呜。
第62章
身处金陵姜府的李凝酥,连续梦魇已一月有余。
在梦中她总是能看见有人驻足于自己面前,须臾间再以极其凄惨的方式死去,破腹出脏,身首横分,血流成河,似受了车裂之刑,可每次都不待看清,耳边就只余下了此起彼伏甚惨的呻-吟号声。
以至于李凝酥在白日里也觉得耳边有那种莫名的哀嚎,但每次她那么一问身侧侍女,却都说不曾听见过。本就害喜的李凝酥这下更是有些个精神疲软,饮食不思。
但今夜,与往日的不同之处在于,相同的梦境,相同的骸骼不掩。只不过那人回了头,望向李凝酥时,眼中不觉滴下血来——那人顶着的是一张自家夫君姜恻的脸!
“啊!啊!”眼看着四肢将离,李凝酥再也受不住了,胸中抑郁扼塞,尖叫着喊出声,猛然惊觉,这厢才知依旧是梦魔扰心。
在身侧的姜恻旋即醒了来,他忙起身下床点了灯,焦急万分:“酥儿,酥儿你如何了?”
灯下的李凝酥面色煞白,双目瞠着,汗珠顺额角往下滚落,浑身颤抖,大口呼着气,那梦中场景仍是历历可想,惊惧未撤,她的手下意识就护住了小腹。
“无事,无事的酥儿,为夫在此,不必怕,不必怕。”李凝酥已经有些显怀,姜恻将她缓缓扶了起身倚在边上,又寻了个枕垫搁在她身后,这才发觉发的汗将李凝酥中衣都已完全浸湿。于是姜恻忙唤了门外的婢子入内,为她换置衣物。
待一众婢子呼呼啦啦进来后,姜恻又吩咐几句,似也被房中压抑的气氛影响了,他扯了扯领口,披了件外衣,出门透气去了。
待姜恻去到一边的庭院里,还未站定,一个小厮模样之人就向前几步,眼贼睛溜溜转了几圈,警惕低言:“爷,那边又发起狂了。”
由于近日李凝酥夜里闹腾次数多了起来,汤药甚么都试过了,就是不见好,姜恻才从常州赶回,每日事物繁杂,也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厢半夜惊醒,自然是十分的不耐烦:“治人的法子多得是,怎么就不想一个来?”
“爷,您之前说过 ……”那小厮犹豫不决,见自家主子面色极差,也不知该不该说尽余下之言,“那人是……二少爷的 ……”
“让他住嘴的方子没得么?”姜恻声色甚厉,握拳抵唇地咳了一声,“知道了就下去,麻利些办妥,规矩还需我来教你不成?”
小厮自然不敢再多置一言,只好唯唯诺诺应了下,快步猫腰遁走而去。
夜黑飙动,霜旻难退,姜恻回身观望了一番那边进进出出的一众婢子,蜷在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些。
……
自李终南将那小院赠与晓舟珩不久,他就入住了。
之后李终南还将会意与灼灼送了来,从常州来的那匹马,李终南就放在了李府,也取了新名字——行迟。
华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不得不认,李终南此人还真是有情趣得紧。
自住在了那小院后,晓舟珩不由再次慨叹李终南那绝佳的品味,他选的那处小院僻静独幽,远离了金陵城中的那些如蜩如沸,让晓舟珩无故生出了几分岁月安好的错觉来。
可那毕竟是错觉。
经过前两次事件之后,晓舟珩隐隐觉得,某处的局已经布置起了,毋庸置疑,那就是摆在明面上对金陵李氏的某种针对。
而这个布局之人是否乃钟不归,晓舟珩尚无定论,但他自觉极有可能。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一触即发的点。
虽晓舟珩不知李终南使了甚么法子将玉笙寒请出了山,后续又与那人商量了些甚么后,居然能说服了玉笙寒重新回了圣上身边。总之那日李终南带着额上伤口回来之时,晓舟珩的心脏是缩了又缩。
不出几日,京城传来消息,吏部官告院主管官欲叙复其远房亲戚入御史台,哪知在御史中丞李闫云那处碰了钉子,那位主管官一怒之下联合了其他几位户部官员,假冒了一份李闫卿受贿之据来威胁李闫云,可不知其中出了甚么差错,竟就这么转递给了圣上。
这下没了退路的几人才在朝中坊间散布了谣言中伤李闫卿,妄想造成个三人成虎之势。于是便有了这么一遭奸人惑众,以欺罔世主,栽赃朝中忠臣一事。由于谣言远闻,奸罔纷淆,此番诸陷贼官,背国从伪,再圣上查清后,一概以叛法处了死。
然而这其中丝毫没有提及钟不归与穆王覃昭之名。
于是李闫卿所谓的贪污一事,就以这么一场闹剧收了尾。
李府安然渡过了此次劫难,但何人能想到背后的代价是韩铁衣与李韫琋二人的弃世。
晓舟珩心下难受得紧,一来着实难以接受挚友离世的这一事实,二来则是对荒唐可笑的这番解释而感到无可奈何。
再说回金陵这边查细作之事上,据唐昶的信报,在晓舟珩之前提供的名单之上,那名唤做殷花蛮的小唱嫌疑颇重,不仅是因为其来路不明的身份,加上他频频出入江宁府各大官员家中聚会之宴,又傍了几个有钱的主,自然包括了那个被颠得五迷三道的丁中愁。
不难想,这小唱也是个有手段的主,因而顺势也就引起晓舟珩与唐昶的注意。
毕竟在晓舟珩去往水烟湄的那日,殷花蛮专门唱了自己的那首鹧鸪天,现在想来,晓舟珩自觉颇有那么几分玩味之意。
这难不成这又是试探下的请君入瓮?
除此之外,更值得一提的是,晓舟珩这次回了金陵后,发觉尹旧楚,皇甫褚,江如里与丁中愁居然皆不在城中,包括整日在街上游荡的禹泊成也不知去了何处。
有甚么悄无声息地变了,就在这不经意间。
……
李终南三天两头就往这小院跑来,一呆便是整日,不是与晓舟珩观云赏月,海说神聊;便是与他题诗分韵,共摹一帖。不过今日他不曾到访,因姜府设宴,邀了他与六少爷李韫奕前去。
于是晓舟珩早早便收拾收拾睡下。
奈何夜里南风大作,窗藏不住雨,雨水直打进来。黑云如墨,一刻一变,电光开处,金蛇烁目,势极可怖。苍旻中忽又现了数个霹雳,震得屋角为之而颤。
一边应着窗外的风呼雨嚎,一边夹着屋内灼灼扑扇与混语,晓舟珩这厢好不容易才入了睡,就在半梦半醒中,被一下接着一下的叩门之声叫醒了。
晓舟珩皱眉睁眼,只觉窗外夜色不过二更,他在被窝里翻了一下身子,以为又是临街的那混小子被揍后要来自己家中留宿,这厢便不愿起身,就冲着外面喊了一句:“小枝儿,不便起夜,你明日再来罢。”
“恕汀,是我。”
简短几字让晓舟珩瞬间清醒,震惊之余亟跳下床来,顾不得穿鞋,忙去拉开了门:“终南,你怎么来了。”
李终南定定地杵在门外,狂风欲卷他而去,这番深夜到访着实让晓舟珩吓了一跳,定神惊觉李终南浑身全然湿透,乌发了散开,缠住了他玉白的颈间,水滴顺着鬓角淌下,凝结在锁骨,堆彻成一张惨白且惊慌的面容。
见他如此失魂,晓舟珩错愕不已,还不待问出声来,李终南一把便将他搂入怀中。
“终南?”随着酒气入鼻,晓舟珩回抱住他,闷声问道,“你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席上有人难为你了?”
“无事,只是分外想你。”李终南反手关了门后,就寻到了晓舟珩的唇,撬开牙关,不同以往的循序渐进,李终南有些急躁地辗转其间,双臂也紧紧箍着晓舟珩不放。
李终南浑身无一干-处,又是肌肤因受了凉而有些许滚烫,晓舟珩恐二人再是如此便会双双染上风寒,一吻过后,加之一番软言软语好生相劝,李终南才怏怏地松了手,坐在一边,容晓舟珩去取了巾子为他擦拭。
虽李终南高些,但二人体型相当,又俱不喜艳色,继而衣饰经常换着穿也并无不妥。
“说罢,宴席上出了甚么事?”晓舟珩踱步回来,取了干净的长衫放在一边,又为难得狼狈的李终南披上了一条大毯。
窗外雨声不断,不住地打在檐楹之上,雨水从屋顶的瓦片坑凝聚而流下,似要盖住室内二人的言谈之声。
“说来此事也并非是关于我。”李终南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在晓舟珩的屋中得到了些暖意,他遂笑了笑,“只是今夜席上的我无人作陪,你不在我身侧之时,我才发觉你我真真是情孚意合,即便暴雨倾盆,亦是拆散不能。我想见你,便来了。”
“真贫。”晓舟珩面上一红,偷捏了一把李终南的耳垂,佯嗔道,“若是发起热来,看你还哪里有精神说的出这种话来。”
李终南任由晓舟珩捋干自己的湿发,这厢抬首望向眼前身着中衣之人,四目相接,引了一阵似水清寒:“恕汀,我不想瞒你,还是有事发生了……今夜我十一妹的……孩子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府十一小姐李凝酥怀孕初次于第二十二章提到。
殷花蛮初次于第二十四章提到,也是在那章唱了鹧鸪天。
进入第三个案子啦!
第63章
就在李终南的话音甫落之际,那头又是几阵殷殷雷声,接着现了几条电掣金蛇于空,似乎在应和着他的那番话。
听李终南这样说来,晓舟珩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害怕。
晓舟珩不免有些心疼这样的李终南,不过心下还是生了些不合时宜的欣喜,毕竟他愿意将脆弱的那一面展示给自己看——他愿意将伤口与不堪全然暴露给自己,这个男人,是真的爱自己。
待发丝差不多干后,晓舟珩转身点了灯,去烧了些热水,给李终南倒上。
“只有白水,介意否?”
“白水也好。”李终南双眸中终于有了平日里那份挑人的柔情,“家中没得茶了么?”
晓舟珩眼眸一垂,手上停了一停:“这厢不饮茶了,自东叱与琋甫去后,总觉得近些日子……暂时是碰不得苦口师了。”
李终南低头唔了一声,将杯中水饮尽,又是缓了片刻,这才讲起今夜之事——
若说李府位于金陵城南,那姜府便是在城东,就因为这离李府不近不远的距离,李姜两族才有了数十年间的来往频繁。
而今日所谓的宴席也并非是例行公事,姜恻身为江宁府通判,直接与朝中对接的监察官,在才结束的这一季送往京城的粮运后,为犒劳诸位官员,特地邀了江宁府府衙的几位同僚于自家府邸中。
一来,于公,也算是笼络与维系这几位品阶不低地方官的关系;二来,于私,几人共事时日不短,也算得上是好友,况且姜恻的调任期迫近,等开了春,他便要回京复命,等待着来年的重新委派。
姜恻之父姜涂在朝中任正奉大夫,在与李闫卿几乎是同时入仕,这般中流砥柱的权势之下,江宁府的官员们自然也要赴宴,不敢有所推辞。
在今夜李终南,李韫奕与屈夜梁到姜府入席后,厅中已是来了几位了——许久不见的判官吕洪秋与初次才见的知军林晩照。
几人问好客套一番后,均入了席环向坐定 。厅不大,角落的香炉里焚里些百和与龙涎,但见满室的朗耀明灯,云蒸彩霞,八珍罗列,内外铺设,可称得上是又一个人间花阆瑶池。
“今日怎么不见景兄?”李韫奕今日着了芙蓉色戭金暗纹裥衫,最近因为服了李终南开的安神丸之后,睡眠好了些,那双桃花眼又活了回来,举止间的姿致风流,让一侧的屈夜梁神迷目荡,意满志移。
而李韫奕口中所指的景兄是江宁府知监景椿。
“怪哉,方才他还与我来了,怎么去吹风就吹不见人了。”林晩照笑笑,“在李兄来之间,我与景兄在堂里吃了几个皮杯,他就着不住了。”
林晩照是才调任来的京官,年纪似比几人都轻些。
“你带老景去了新开的那家堂子?”姜恻筛得了一杯酒,凝着双睛,将目光绕了过来,“听说那块的姑娘烈得很,老景又不再是林贤弟这般的才俊之士,他能受得住么?”
“姜兄莫要取笑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