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谟,我要娶你。”二人不畏寒冷,在开春前爬至李府最高的顶上,看着远处炸开的漫天烟火,姜悱兴奋地这样说道。
“你娶我?”李韫谟笑着将姜悱带到自己怀中,“我娶你还差不多。”
“那……那你会轻点待我吗?”姜悱呼着白气往李韫谟胸口那处挪了挪,手就伸了进去取暖,“……还未与阿谟在这处试过。”
“自然。”那接壤天际的火树银花让李韫谟烧灼了全身,他一个翻身就去解姜悱的衣结。
残雪为霞,日月似惊,星河如覆,慵情扰困解罗衣,生生世世梁上燕。
那年李韫谟十六,他双腿尚存;姜悱十八,他还未染恙。
……
时不待人,积以年日,转眼便到了李韫谟十八岁生辰那天。
李韫谟从早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姜悱,再加上近日他也是来的次数少了些,李韫谟心中不由就生出了几分一梦华胥*的念想来。在服侍在身侧的婢子绯莱已经是催促数次后,李韫谟这才边叹息边回了屋。
也就是在他转身的顷刻间,身后传来了那个昼思夜想的声音:“阿谟。”
“阿谟!”
“阿谟的生辰,我怎会忘。”姜悱待李韫谟转过身后,用手指了指头顶那如弓的峨眉,两腮含笑,言语中极尽温柔,“今日爹爹回来留住了我…… 所以我才来晚了些…… 阿谟,别同我置气,我带了一方月光赠你,如何?”
眼前的姜悱或许是在来的路上绊了一跤,俊俏的脸上好大一块刮伤,李韫谟嗔了一声,眼角不自觉地淌出泪来,穿过琼珠与卿霭,重峦与凤林,逃也似的奔向月下那人。
他也不知他为何要这般歉觑泣下,悲不自胜。
诒阙之谋李重衡也只有在拳拳不悱姜澹澄的面前,才是那个李韫谟。
只有他,会在乎自己高兴与否。
只有他,会在意自己孤独与否。
只有他,会全心全意待自己好。
也只有他。
“等月满了我再送你个完全的,否则显得我诚意不够,阿谟又要恼我。”姜悱又道,说着向前跨了几步,来至李韫谟身前。
李韫谟被姜悱逡巡的目光一直看着,吐息相闻,不知为何陡然紧张得似要不省人事。
姜悱又是向前两步,捉住了李韫谟的一只手,单膝伏地,仰头看他:“以后,我会赠你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你想要的我都拿给你,堂而皇之,正大光明。”
“阿谟,你说,如何?”
李韫谟略一点头,想说些应景的话,可是踌躇片刻,只觉得刚才的自己真真是占尽了自诒伊戚*,度了他的一片赤诚,这厢只得张了张嘴,启了词不达意的一句:“你饿不饿?”
“古有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今有你我抹月秕风*,也堪称佳话。”姜悱一笑,眼色已然是更深了些,“不过还是不一样。”
李韫谟不知他又生出甚么怪点子:“有何不同?”
“他们那是不得不而,而我们却是自觉自愿。”姜悱一顿,嘴边的弧度更是大了些,“尤其是我,吾心似秋月,待阿谟悃愊无华*,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姜澹澄,你可知对你也是如此,教我如何说。
那夜,那个月白风清的自己,身下姜悱绷直了的脊背,二人吸吮交缠着的双唇,失了神土崩瓦解后的魂颠,不过都是为了配一句力竭之际的一饷留情。
以汗情心醉配鸾俦,美好到不像话。
二人直弄四更天才住,在李韫谟起身为姜悱擦拭全身之时,已经睡过去的他抖了抖,少见地皱眉反抗,元阳精-血顺着腿肚一股一股地流下,口中含着不清不楚的呓语:“……那不是心疾,我没得见疑之疾。”
后来的李韫谟想起此事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悲剧的始端,都是有征兆的。
也就在那晚过后的翌日,也就是在朔凤元年的某一日,李韫谟随了李韫奕去了南山猎场。
然后待李韫谟再次睁眼时,他的双腿已是失去了知觉,但脑海中的跌马下坠,涛怒湍急,石矶入骨,却让李韫谟不得不痛得清醒;而姜悱也就恰好是在那时开始发病的。
当时姜悱看李韫谟的眼神便不能聚神了,他寸步不离地呆在李韫谟床边,任凭姜恻如何拉扯,如何劝说,他就是不肯离开半步。
原来姜悱的那日来迟,是其父姜涂从京城带了名医归府,要治治姜悱的疑疾,姜悱不从,又哭又喊,家仆拦不住,几番抗争之后,还是教他逃了出来。
而李韫谟的这次坠崖残废,引了姜悱的首疾。
“你之前同我说的事,还做不做数?”待李韫谟知晓了他生辰那日姜悱来迟之由后,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做数的,做数的!”姜悱手紧紧绞着李韫谟的衣边,“阿谟要甚么?”
只怕啊,姜悱,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李韫谟闭了闭眼,姜恻容自己的过目的白字黑字,那是自己曾经崇拜追随的六哥的罪行,那俱是李韫谟无法否认的事实,他也只能发狠似的抿了抿唇:“我想要……李韫奕的命。”
姜悱啊姜悱,若你我无缘轻分翠竹,款步苍台,休惊起庭鸦喧;那就随我一同去往颓垣废井的十八重泥犁罢。
他醉欲眠,我却无法与他赤诚相待。
那年李韫谟十八,他双腿无觉;姜悱二十,他魔怔已深。
……
回到朔凤五年在姜府义庄的魏小鸾,待目送着李终南与晓舟珩离开后,也许那二人是与门外之人交代了甚么,虽衙役们没有再进到房中来,可她依旧是有些个杯弓蛇影,还是觉得有视线胶于自己背后。
她不明白为何众人无形当中都被甚么推往了一处,在被逼着做出些选择。
这让魏小鸾很是窒息——如此一来,这跟她在宫中没甚么两样。
原来在何处都是这般蜗步难移,从一个牢笼中脱了身便进了另一个,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你还好吧。”
魏小鸾眼前忽然现了人形,断了她的太甲悔过,自怨自艾,吓了她一跳。
见来者是让魏小鸾心情甚遭的始作俑者,她眼中不由就含了些尖刻与不满:“诈尸啊!你做甚么!”
“失礼了,其实……其实我听来一事。”禹泊成弓了弓腰,声调是哑着的,“再联想之前种种,我总觉得有甚么古怪在其中。”
“甚么?”魏小鸾脸色发黑,双手抱臂,就等着看禹泊成能说出些甚么花来。
“你可知姜恻本来是有婚约在身的么?”
魏小鸾眼仁一动,面上依旧是不大怎么好看:“……他的姻缘之约不本来就是与李府十一小姐订下的么?”
“非也,其实起初订下婚约的并不是那位十一小姐,后来也不知怎的,大概在朔凤二年的时候,突然悔婚娶了现在这位。”
“这……怎会呢?”魏小鸾自然是不信的,摇头道,“坊间一直传他们二人乃天付良缘,竹马青梅,你莫要记错了。”
“确有此事,我不诓你。”禹泊成言辞间分外坚定,“现在的问题在于,姜恻为甚么会悔婚?朔凤二年出了甚么事要他必须娶了李府的十一小姐呢?”
魏小鸾一皱眉,只觉这般的无凭无据下,似乎只有禹泊成一人在钻牛角尖:“婚嫁之事,你又不是当事人,你如何知晓其中曲折?说不定是女方又择了良婿,看不上姜氏了呢。”
“不会的,不会的。”
“怎就不会了?”见禹泊成这幅独行其是的样子,魏小鸾不免就有些生气。
“小鸾,我查过了。”禹泊成低唤了那么一声,头也是低了下来,“女方在姜恻迎娶李凝酥前不久,就遇流寇劫道,全家上下死了个干净,命都没了,谈何再续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诒阙之谋李重衡,拳拳不悱姜澹澄。
首疾,疑疾,心疾,见疑之疾这些都是古代精神病的别称。
(轮椅攻和傻子受,我到底在干什么???)
李韫谟身侧的婢子绯莱初次于第四章李终南口中提及。
李韫谟与李韫奕去往猎场遭遇不测于第二十二章提到。
一梦华胥:指一场梦幻。出自 《列子·黄帝》。
自诒伊戚:自寻烦恼;自招灾殃。
抹月秕风:mǒ yuè bǐ fēng 意思是用风月当菜肴。这是文人表示家贫没有东西待客的风趣说法。
悃愊无华:kǔn bì wú huá,至诚而不虚浮。形容真心实意,毫不虚假。
第74章
秋风劲起,禽兽之声似在顷刻间四彻于耳。
那老乞丐又高深莫测地嘿嘿笑了几声:“那帮贼子以为车里是军器,哪知掀开了之后都是粮食,所以啊 ……”
军器生产,除过京城御前军器所与弓-弩院之外,各地也有类似的南北作院。
而地方上的军器运作自然就是由京城派来的官员监督了,譬如在江宁府府衙任职的姜恻,林晚照,以及景椿。
目前看来,事态的严重之况远远是超出了晓舟珩所想。一步一步分析来看,先从罗顷顷口中景椿的醉话说起,若景椿的醉酒之言为真,那首要的问题是,景椿与流寇是否为一伙。
若是为一伙,那便是明显的暗地官匪勾连,坑公门中人。
但是他为何要这样做?难不成是他家中陡然生故,急需钱财补之?还是说他因离京远调这一事而心中不平,而导致了对朝廷的不满?但若真是如此,景椿何须等到现在,且在这个颇为微妙的节骨眼上?
若不是一伙,那极其有可能是景椿的故意为之,目的不在粮,而是在人。换言之,景椿想借此机会拖旁人下水。虽然现在无从知晓这个旁人是何许人也。
但晓舟珩也不能排除这两种之外的第三种——景椿是被迫与那些流寇成为一伙,而有此念想的原因在于,此时的晓舟珩无法解释景椿的体内长期的那毒,是从何而来。
这些本来是晓舟珩离开水烟湄之后的推论,但听了眼前这位老乞丐所言之后,晓舟珩的脑子更乱了些。
“所以啊……咳咳……贼子就拿我们这些人出气咯。”那老人咳嗽了几声,身子剧烈地抖了抖,继续道,“明明是被公家害的,为甚么要算到我们这些可怜人的头上?”
依照这个老乞丐的意思是……那批运送的不是粮,而是兵器?结果流寇并未寻见兵器,就来流民聚集之处撒气,使得他们难上加难,捉襟见肘。
若再这样看来,流寇之徒受了算计一事,也有几种情况:一来,景椿是与流寇是一伙儿,且知晓运送车队上装的是军器而非粮,所以这才通知了流寇来劫道,奈何中了旁人的圈套,景椿也暴露了身份,这才搭上了性命。
二来,景椿是与流寇确实是一伙儿,结果殊不知从某种程度上公家与流寇达成了某种协议,但他尚不知晓流寇与公家的目的,导致自己反被利用了两次,这才成了替死鬼。若京城那边查出了甚么,背后控局之人也可一并推到死人景椿的头上去。
三来,景椿是与流寇并非有甚么干系,他只是凑巧知晓了某人的沉谋重虑,他那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以他自身为药引子解毒,从而引某人或者某一方上钩的蓄志谋划。
末了,景椿是为了报复流寇给自己身上下毒之仇,故意诓骗流寇说江宁府衙门在借运粮之便,偷运军器,以此来引得公门去对抗流寇,他自己从而能从中脱身,或是作壁上观。
但不管如何,景椿还是未能从漩涡中全身而退,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自觉他的计划天衣无缝,这才会醉酒吐真言,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这其中最关键的问题之一便是江宁府衙门是否真的借了运粮一事偷运军器密谋不轨?
还有就是二人急需证实景椿是否知晓流寇所需的乃是军器,或者是说,他是否知道运粮的车上装着的是军器?
若这军器一说不是景椿的信口胡邹,那……这件事的背后究竟站的是江宁府的知府,通判,提举等大小官吏,还是钟不归?
钟不归……他究竟要做甚么?难不成,难不成要反?
晓舟珩被自己的想法唬出了一身冷汗,一丝一点在耳边如断金铁般炸裂开来,霎时心弦剧颤,脑中又成了混沌洪荒,依照仅有的两条站不住脚的线索,他着实觉得自己又是在摸黑探路。
云凭风摇,烟水惊波间,只见那老乞丐淌了两行泪下来,吃力地抬手去擦拭,晓舟珩看见他破烂衣衫下藏着的道道伤口,因无钱去寻药处理,似不知只用甚么堪堪糊了一下:“这世道是怎么了啊,他们不满为甚么要杀我孩子……”
晓舟珩身侧的李终南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见他从掏了身上所有的银子出来,放入那老人怀中:“老人家,今日出来匆忙,也就这些现银了,这种伤,不可耽搁了。”接着李终南又报了几个医馆的名来,晓舟珩发觉李终南对金陵城包括周边还真是了解了个透彻。
听了李终南这样几言,老乞丐才抬了头,浑浊的眼球在李终南身上停了那么一瞬,深深叹了一口气:“唉,多谢你,孩子,伤能好,流寇能灭么?贼人发难,生民涂炭,国之将倾,能得何人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