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舟珩皱了皱眉,十分不悦,倒不是因为林晚照攥着自己生疼,而是晓舟珩有些恼他一身血污,这样又抓又拽,脏了自己的衣衫。
毕竟自己身上的这身布料,是李终南亲自选的。
今日本想着去姜府为李终南争争面子,哪知整日都是兵荒马乱,现在可好了,被林晚照这样一闹腾,一半的衫上都染了不知是哪位贼人的血迹。
但愿李终南少沾些血,毕竟若今日回了家,家中的衣物,该是轮至自己洗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林晚照激动的情绪,晓舟珩无法批判他投靠钟不归的这一行为,毕竟自己又不是他,对他提及的处境遭遇十分不明,若现在再与他说些甚么,便十分有失君子之仪。
不过……话说回来,兵器一事又该如何解释?
“林大人,你可知那趟本该运送的是军器,而非粮草?”
“甚么军器?”林晚照迷惑不解,“江宁府的作院该是路级官员来管,与江宁府有甚么干系?这流寇入城与军器又有甚么干系?”
啊,原来如此……所以这样一来,晓舟珩倒是肯定了一件事,若林晚照句句属实,就目前手头掌握的信息来看,钟不归,姜恻与景椿三人之间,定有两人及两人以上知晓近日某次运输中,将会要运送的是军器而非粮草一事。
之所以流寇会劫道,现在看来也不是甚么意外,极其有可能是其中某人知晓了运送军器的时间后,提前告知了流寇,让他们蹲守在官道上。待那日人马一来,因为提前有了准备,自然不怕押送粮草的军士,按照原计划,猝不及防间,军器便能得手。
但是,那日,运送的真的只是粮草。
因此,要么景椿是真的当了替罪羊,要么他就是真的该死——是他故意通知了流寇来劫道,并且他晓得车上满载的是军器。
然后他顺利的将这个锅扣在了姜恻的头上,让流寇去寻他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李终南:林晚照,爱妻的字你能叫那么多遍吗?
林晚照:不能,对不起,我马上滚。
我发现李终南有时候还挺不讲理的哈哈。
呜呜我爱六哥。
第81章
不过,景椿的甩锅之举十分失败,要不然他也不会死。
话虽那样说了,但目前仍是不知与流寇通风报信的是何许人也,也不知是哪位高人动了手脚使得粮草成了军器,然后再让换过的军器又变了回来。
不过庆幸这其中的脉络走向,晓舟珩暂且是理清了。
接着,问题再生,这下该如何证明自己此番猜测的正确与否呢?
果真还需自己亲自去问问……当事人么?
于是下定决心的晓舟珩问道:“林大人,粮车被劫具体在甚么时日?”
“九月十一。”林晚照见晓舟珩突然肃穆,他心下也打起了鼓,“那日很是不巧,姜大人去常州府尚未归来,我……下官那日……醉酒误了时辰,索性也就告了假……”
“九月十一?常州?”晓舟珩皱眉道,“这不是……陶白钱庄起火之日么……”
这个时间点上,会是巧合么?
若不是,那……姜恻更不能有事了,流寇不能进到姜府中去,自己定要做些甚么去拖延住那些贼人,然后寻到姜恻本人,将这其中曲折一次问个清楚,晓舟珩这样暗自思忖道。
带着血腥气息的风扫过二人面庞,似乱错宫商的锦瑟朱弦,令人犯呕。
晓舟珩沉吟一阵,又道: “除过九月十一,还有甚么时间是钟不归要求往京城运粮的?”
“十月初三,就是今日。”林晚照答,“只有内部官员才能知晓这个具体时日。”
听林晚照这样说来,晓舟珩便可分外肯定,那个通风报信之人,定是在运送时间上做了手脚,不然流寇也不觉自己被耍,从而选择报复。
等等!时间!两次运粮的时间点!
这下晓舟珩全都对上了,哪有甚么变来变去,说到底,不过还是我无尔诈,尔无我虞罢了,不过还是差点将晓舟珩都蒙骗了过去。
一念收起,晓舟珩心中也有了他自己对流寇劫道这整件事的看法。
晓舟珩自嘲了一声,心下道:景椿被何人所杀还尚不明晰,怎么反倒想清楚流寇劫粮这种诳时惑众,诬污鬼神的闹剧来了。
“恕汀你要做甚?大道在那边!”见晓舟珩抬脚似乎要往前走去,林晚照吓得不轻,忙将晓舟珩抓得更紧,“那边是姜府!”
“我是要去姜府。”
“你你你……难不成要去救人?”林晚照意急心慌,汗下淋漓,抬手一擦,汗血混合,成了一张花脸谱,“恕汀,你又不是钟不归的人,这一去不是白白送死吗?况且你孤身一人,如何使得?”
晓舟珩摸了摸下巴,目光在林晚照身上停了一停:“有理,此番贸然确实不妥。”
只见林晚照拉着晓舟珩袖边的手一僵,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回看向晓舟珩,张了半天口,发不出一声来。
也就在此刻,晓舟珩忽觉自己无形中模仿了李终南的言语方式,不知不觉也多了几分玩味在其中。
看着眼前林晚照那张既像迷惑又像是纠结的脸……估计当李终南那样调戏自己时,自己在他眼中也是这样无措。
不过也不一样,毕竟,自己可要比林晚照的模样风流多了。
林晚照自然不知此刻面色沉静的晓舟珩正在想着毫不相干的事,于是在孤疑中自行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正当酝酿劝说之词时,晓舟珩的声音又传了来:“林大人,据你所知,守军还有多久会到?”
“估计……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晓舟珩末语先笑,像是听闻了甚么天大的好消息:“居然有一炷香么?足够了。”
“足够什么?”
“自然是足够林大人逃命啊。”晓舟珩嘴边的弧度更大,将自己的袖边从林晚照手中抽了出来,“林大人,你现在务必火速回报路级,让守军定要保住今日去往京城送粮的队伍,提防沿路流寇再次埋伏劫道。”
“甚……么?”
“是的,不必让守军来此,本官以人头担保,流寇之事,会解决。”晓舟珩侧头略一思忖,猛地抬手一指远处,“还劳烦林大人,跑快些,去那边的乐馆多寻几名会打鼓的汉子,一炷香时间过后奏一曲《行军令·破阵子》。”
“这……”林晚照瞧见晓舟珩眼角经停着的一点点光彩,只觉一别数年,似乎自己面前的晓舟珩真的与以前那个文弱的书生好生不一样了。
可能“文弱”二字本就不是骨子里的他,他也并非单单只是那个绝艳余采晓舟珩。
他是那个在殿中撑直着身板,目光如炬间吟出“但得身殒鼎镬臣,不落媚颜归生骨”的晓恕汀。
这也许就是……圣上与关逡枫选择他的理由罢。
“林大人,这两样事很难办到么?”晓舟珩的声音将林晚照拉了回来,让他忽觉寸心似翦,飘荡愁觞,恍然也是明白了——自己终其一生,都不能成为像晓舟珩那样的嵚崎磊落的人了。
林晚照只觉此刻的自己,唇齿间攥着一腔难以表明的心绪,满身惭色中,只能摇了摇头。
“那就快些去罢。”晓舟珩道,“本官虽是棋子,但也是分量极重的那颗,若是出了事,估计钟大人也保你不能。”
“少丞大人,下官……领命。”林晚照行了一礼,虚着步子,一脚高一脚底转身走了。
见林晚照远去,晓舟珩收起了笑,眯眼看去远处的云海天涯,忍不住暗骂了几句姜恻,这人真是过于奸邪诡诈,将流寇算计了一次,又设计了景椿一次,加之景椿将流寇的那一军,等于说,流寇被耍了两次。
这个姜恻到底要做甚么?他是奉了钟不归的命行事,还是在自作主张?
一边想,晓舟珩一边向前行进了几步,不出一会儿,这厢便猛然发觉几名身着官服的衙役倒在树边,于是忙俯身去探,这时他才发觉几人皆是中了刀伤。
见倒地几人神情怪异,衣饰完好,再加之刚才与林晚照言谈之时并未听见附近甚么异声响动,晓舟珩再次凝神细看,这才注意到倒地衙役喉部那根细丝状的伤口,这……不就是屈夜梁的丹阙剑法吗?
原来在自己与李终南走后,李韫奕还是把屈夜梁供了出去,然后屈夜梁就这么逃了。
他们二人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甚么角色?晓舟珩想不明白,看来这件事是越来越复杂了。
罢了罢了,关于李韫奕与屈夜梁之事以后再议,先阻了流寇再说,晓舟珩起身继续向前走去,果真再行几步,就听到了伴随着打斗的阵阵擗踊哀嚎之声。
眼前接近七十号人,各个刺枪使棒,身强力壮,举着家伙向路人劈去,遭遇横祸之人来不及看清,就匆匆归了西。
晓舟珩一皱眉,踮脚闪身跃入人群当中,鼓足了劲儿喊道:“请诸位停手!”
杀红了眼的贼人自然听不见晓舟珩口中之言,就在此刻一刀挥来,晓舟珩眼眸一转,二指如钳子般箝住了刀尖,向回一扯,那人只觉刀前生了巨力,顺势栽倒,与背后欲偷袭晓舟珩之人撞了个正着。
可就在那人倒去的那一瞬,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狠狠刺入晓舟珩腹中。
突生异状,流寇果真停了一停,他们看见一神情淡漠似书生模样的青年,怀抱一刀,眉间缠着一缕清愁,措置裕如*地站立于他们当中。残潮瘦鹤,疏雨低虹,皎如玉树临风前,画面有说不出的诡异。
晓舟珩没有去管横插在自己腹部的那把流寇刀,他勉强定住气,任由血一路淌下。见贼人们如饿狼般齐齐看了来,晓舟珩并不觉得压迫,他与众人对视了片刻,忽地一笑,摇了摇头:“还真是一帮听不懂人言的畜牲。”
言罢,只见晓舟珩身侧一人低骂一句,继续抄刀而上。
晓舟珩在几人怒容中急弹而起,扑簌一声,身形如仙鹤剔翎,蛟龙扰魂,右手从怀中将书掏出,抛掷于空,左手拔了刚从唐昶那处摸来的刀,在凌乱书卷中看似无章法的一砍。电光石火间人已是了那名流寇身前,在那人将斩未斩之际,刀就轻轻印向了那人的三寸喉头管,随即纸张在须臾间炸裂开来。
“望书归。”晓舟珩一勾嘴角,听他口中念道,“连夜不妨……频梦见……”
随着满天书页,那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只觉一瞬间须发倒竖,衣衫之下肉不着骨,骨髓不濡。
仿佛体内有一股气冲涌便了全身,并足阳明之经,夹脐上行,又及关元,至咽喉,周身十余处穴道都炸出一丝雾气,随即手软刀落,瘫软倒地,四肢抽搐,如一具泥胎从里到外都被烧了透,就此气绝身亡。
“下一个是谁?”晓舟珩面色惨白,将刀尖抵在地上,随着一阵阵刺啦声,他向前踉跄了几步。
众人神情震骇,久久难言,皆是忘了挥刀,他们都不曾见过那样的招式。
“所以……现在能听小生一言么?”
“先恕小生妄测之罪。”随着书页残卷落到了地上,周遭静悄悄的鸦鹊无声,晓舟珩只当他们是应允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好汉们,虽看似是地方一霸,但各个帮派之间明争暗斗自然也不在少数,所以啊当有人抛出了橄榄枝后,你们一定是拒绝不能。”
晓舟珩扬了扬下巴,将众人的神色看入眼中,讽道:“所以官府之人答应与你们怎么分的?莫不是四六?”
一个看似是首领模样的黑面壮汉从鼻腔中憋出了不屑一声。
“那便是三七了。”晓舟珩嘴角笑意更深,“官府中人事先告知你们车马行进时间,让你们于九月十一埋伏在官道上,按照约定便能抢得军器。可惜那日你们却发觉车马之上居然都是粮草,刀枪剑戟甚么都不曾寻到。”
“所以你们自觉是扑了个空,是遭了算计,是官府给你们下的套,让公门中人有个恰当且合适的理由围剿你们。毕竟后来你们也知那是紧急调运去往京城的粮草,若朝廷那边怪罪下来,你们便是真真的大难临头。”
“俺呸!官府不过是一帮狐假虎威,言而无信的小人罢了。”那黑面汉子磨牙凿齿,恨不得现在就将罪魁祸首撕成两半。
“所以你们一来未寻到军器,二来又给自己惹了个大祸。”晓舟珩道,“所以这厢怒气百生,人之常情,小生也能理解。因此你们先去流民所住之地好好的泻了一番火,然后……”
晓舟珩顿了顿,接着又笑道:“你们明明在九月十一便知晓自己被耍了,但为何要等到今日,也就是十月初三才来?答案亦不怎么难想,因为今日正是运第二趟粮的时间,你们以为今日的这一趟运的才是真正的军器,也就是你们原本想要劫的那一批 ‘粮’,趁着守军调离,城内空虚,你们趁此机泅水而入,想来个声东击西。”
“哼,你倒是聪明,你是甚么人,报上名来。”
“不是小生聪慧,而是你们太过愚蠢,你们被算计了两次而不自知,到现在为止,还以为你们今日的此番避实而击虚的计策百密而无一疏。”晓舟珩只觉眼前人影憧憧,自己分分钟就要昏厥而去。
“你!”
“你们中的第一环是出于景椿,他不知道使出了甚么法子让你们得到了错误的情报,这才使得你们去劫了原本就该老老实实运粮的那趟,造成了你们与官府的误会。”
“景椿是哪个?俺只认得姓姜的。”明显的,黑面老大早已不知晓舟珩在说些甚么了。
“……简单而言便是一个名叫景椿的官员挑起了你们对姜恻的矛盾,毕竟之前与你们接头的就是姜恻,对不对?”
“不错。”黑面老大道,“他让俺们九月十一去劫,之前也合作过几次,谁他娘的知道这狗娘养的这么阴。”
很好,这帮土匪就是好糊弄,三两句就套出了话,晓舟珩心下长舒了一口气,果真之前姜恻还是有教唆流寇劫道的计划,不过临时不知为何被景椿参合了一脚。
“但是啊,诸位江湖大哥,你们被姜恻又给耍了,经过一位故友提醒,小生才晓得,这个运粮的时间只有公门中人才能晓得,所以姜恻一定偷偷告诉你们第二次运粮的时日就是在今天,对不对?”
那黑面老大向后虚退了几步:“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