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斗宝会举办多年,萧承洲虽从未参加,却也听过。斗宝会上并不是只凭眼睛看谁的宝贝更昂贵,而是要以拍卖出的实际价格来比拼,谁家宝贝拍出的价格高,谁就胜出。
其实照谢彦他们准备的这么些浮夸的宝贝往年居然还能获胜的情况来看,其他人准备的东西大抵也是这样。但是,纨绔们虽然不爱读书只喜欢玩,却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审美能力。这些东西拿到上层圈子里去,是要被嘲笑的。
谢彦没察觉出萧承洲这句话并不是单纯的疑问,他很有信心地说:“都是我们的,我们的宝贝这次也一定能拍出最高的价格!”
来参加斗宝的,基本都是和谢彦他们一样,是无所事事的官家子弟。而其他人,不是围观的,就是来拍卖的。每次都有各地来的富商,借用斗宝会来彰显自己的财力,寻求有意向的人合作。
以往谢彦他们能赢,还真不是因为宝贝太过珍贵稀奇的缘故。这其中有很多原因,他们的家世是最重要的一项。所以这个最后胜出者,其实就是个看人下菜碟的结果。
也只有谢彦他们几个脑子简单的,没去想过而已。
门外忽然传来喧闹声,他们的隔壁间也开始有了动静,谢彦打开门看了一下,遂即哼一声:“是宋逸春他们。”
宋逸春乃定远伯之子。当年今上继位时也经历过一番凶险,第一代定远伯本来有一个保护今上立功的大好机会,但被人半途截胡,最后只落得个伯爵封号,而抢了他立功机会的人则得了侯爵的封号,叫第一代定远伯恨得咬牙切齿,这份恨意延续到这一代的定远伯身上,又延续到了他们的孩子身上。
那个截胡定远伯立功机会的人,就是谢彦的祖父。每次宋家人看到谢家的人,就像梗着脖子的鸡一样,总忍不住上来挑衅。谢家的人脾气也不好,你既挑衅我就回击,一来二去,两家几乎成了死仇。也导致谢彦和宋逸春在外面相遇,总是互看不顺眼。尤其宋逸春为人心胸狭隘,谢彦不想理睬他还非跳到眼前来,逼得谢彦一看到宋逸春,就先想着怎么搞事先捶爆对方了。
郑鹏几个都凑过去看,“他们准备的东西也不少啊。”
王瑞撇嘴,“宋逸春今年背靠四皇子,之前就嚣张地放话说要赢我们,没点准备怎么行。”
卢宇说:“这次绝对不能让宋逸春赢!不然哥几个走出去,在他面前都低了一头。”
“我们会输?”谢彦自信地一昂头,“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谢彦转头看着萧承洲,“王爷,等会儿您就看我们大杀四方吧!”
萧承洲笑而不语。
宋家这一年与四皇子走得很近,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拥护的是四皇子。之前宋逸春带着小伙伴与谢彦他们单打独斗,家世比不过谢彦,输掉很正常。但今年他背靠四皇子,结果就很难说。本来萧承洲不来的话,今天谢彦他们很大机会是会输的,但现在就不一定了。
谢彦抱了根大腿尤不自知,他和郑鹏几个将宝贝都重新放好,等待斗宝会的开始。
斗宝会举办是在顺宁庄园最大的厅堂里,厅堂中央立着个一人高的大台子,除了台子的正面,其他几面都连接着几道楼梯,通往二楼的走廊,连接上面各个房间。等斗宝开始,就会有人侯在楼梯旁,将宝贝慢慢传到台子中央展示,由人品鉴后再进行拍卖。
萧承洲来到顺宁庄园的事,瞒不过其他人,所以在斗宝会开始前,负责主持斗宝会的人就来敲门,诚惶诚恐地邀请萧承洲作为嘉宾出席。
“王爷您去吧。”谢彦说,等会儿斗宝会开始,他自己的注意力绝对会忍不住全放在斗宝会上,怕冷落了萧承洲,叫他也参与进来确实更好。
萧承洲也就不推辞,“那本王就厚颜参与了。”
主持人激动道:“王爷您能来,是草民们的荣幸!”
谢彦送萧承洲出门,恰好看到隔壁门打开,宋逸春正好从里面出来。宋逸春的面色难看,先眼神阴郁地看谢彦一眼,然后走过来向萧承洲请安。
谢彦示威地冲宋逸春挑眉,后不屑撇嘴,他才不信宋逸春现在才知道萧承洲来这的事,不过是不愿意来罢了,请个安都不情不愿的,真是四皇子身边的好狗狗!
谢彦见萧承洲对着宋逸春依然面容含笑,哪怕昨晚才知道宋逸春帮着别有用心的段姑娘给四皇子传讯。真能忍啊,谢彦想着,就见萧承洲转头看过来,对他笑道:“我先下去。”
“去吧去吧。”谢彦跟在后面,送萧承洲到嘉宾的位置上坐下,才回自己的房。
宋逸春还在楼梯边站着,谢彦经过他身边,冲他哼了哼,一甩头走了,气得宋逸春咬牙切齿。
萧承洲的到场,让才知道这消息的很多人都很激动,纷纷过来见礼,喧闹了好一会儿,斗宝会才正式开始。
如萧承洲想的那样,参与斗宝的物品,其造型、用色都过于浮夸,越浮夸的出场时得到的呼喊声越高,相反,萧承洲觉得不错的,得到的只有嘘声。哪怕这样,萧承洲全程也面不改色,嘴角始终挂着笑意,在品鉴时用词就和那些宝贝的外形一样,辞藻华丽。他每次杂杂拉拉一大通,在场的人只觉得萧承洲学识不凡,用词很深奥、很讲究,他们听不太懂,但鼓掌夸赞就对了。
今儿这里萧承洲最大,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萧承洲是和谢彦一起来的,这叫原本很多冲四皇子来的有心人临时改了主意。谢彦拿出来的宝贝,价格几乎都压过了宋逸春的。今天的胜出者,已经没有悬念了。
临近午时,拍卖会圆满结束,最后的胜出者果然是谢彦他们,将先前就放了话的宋逸春的脸打得啪啪响。碍着萧承洲在,哪怕宋逸春气得七窍生烟了,却也敢怒不敢言,尽了礼数向萧承洲告别后,就面色阴沉地走了。
看着灰头土脸离开的宋逸春,谢彦几个得意地哈哈大笑。
郑鹏说:“今儿心情好,又得了笔钱,走走,我们喝酒去。”
卢宇和王瑞都说走走走,谢彦刚想点头,忽然想起他今天和萧承洲是有约的,他一提,郑鹏几个脸上欢乐的神色就消失了,他们都想起了,谢小彦被诚王抓着把柄,如今是身不由己的。
“我去找诚王了,你们三个去吧。”谢彦很是不舍地说,也不知道和兄弟们把酒言欢的快乐时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辛苦了你!”郑鹏一副悲痛的模样,诚王多么可怕啊,谢小彦以前怕他怕成什么样儿了,现在不得已地主动往他身边凑,也不知道犯了多大的事儿在诚王手上,他们这些兄弟看着真是于心不忍!
“唉!”谢彦幽幽叹气,一脸英勇赴死的神情下了楼,去找萧承洲。
萧承洲正被人围着恭维,所有人都想与他攀上点关系,但凭他们的身份,连开口邀萧承洲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人太多,谢彦进不去,只好在原地举着手跳了跳,“王爷!王爷,咱们走吧?”
萧承洲便向周围人笑着告辞,他这般亲和,又叫所有人受宠若惊,激动不已,忙不迭让开,让萧承洲带着人出去。他们目送萧承洲与谢彦并肩离去,对萧承洲的亲和风仪赞叹连连,只觉得果然是天家之子,人中龙凤,气度果真不凡。
谢彦今儿不止赚了一笔钱,还又胜过了宋逸春,不用担心未来一年在外遇到朝宋逸春低头,因此心情很是不错,他脸上挂着笑,出了顺宁庄园,说:“王爷,我已叫人在归林居订好了位置。”
归林居,名字带着归隐山林的悠然之意,是京都很有名的一家素斋酒楼,里面只卖各种素食,是许多喜欢养生的人喜欢去的地方,也正适合萧承洲这种正在茹素的人。
为了与萧承洲交好,谢彦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萧承洲显然也看出这是谢彦特意挑选的地方,看谢彦的眼神不觉间又柔和了几分。
归林居在城中平康坊市内,他们从顺宁庄园过去,要经过谢彦家有一半分成的甜味记。车夫在那停了停,谢彦叫南星下去带了一盒梅子糕出来,车子正要走,谢彦忽然咦了声。
萧承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眼皱了皱。
谢彦没察觉,他脑袋张望着,果然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熟人,他高兴地抬手:“范二哥!”
那角落的男子循着声音望过来,眼神突然一变,显得很惊讶的样子,不过只是一瞬间神色便恢复了正常,他笑着走过来,“彦儿,你怎会在这?”说着,他往车窗里望了望。
谢彦坐的是萧承洲的马车,上面并无标志,萧承洲隐在里面,他不出来,谢彦也记得萧承洲如今处境不好,所以没有对于范二爷说明的意思,只笑道:“我正经过这里呢。”
这时,范二爷的随从拎着一盒糕点走过来,向谢彦行礼。
“给祖母买的槐米糕。”范二爷笑着说。
马车停在路边,不好久留,谢彦与范二爷寒暄几句,与他说好哪天有时间约着一起喝酒,便与其告辞。
谢彦坐回了位置上,喝了一口茶润喉,就听萧承洲问:“那是忠诚伯之子范俊远?”
“是呀。”谢彦放下茶杯,嘿嘿笑了两声,“我未来的姐夫。”
第10章
谢缈今年十七,去年与范俊远订下婚约。范俊远一表人才,虽是贵族子弟,蒙享恩荫,却做得一手好学问,如今正在读书,准备自己走科考之路入仕。待明年春闱过后,便要与谢缈完婚。
谢彦自己不爱读书,却很佩服会读书的人。范俊远也不像有些读书人,看不上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很是平易近人,所以谢彦对范俊远是很有好感的。
萧承洲看着谢彦乐呵呵的神情,眼中沉吟之色一闪而过。
车子停在归林居门前。
凡京都城内可吃喝玩乐的地方,几乎就没有谢彦不熟悉的地方,他对归林居也是熟门熟路。谢彦熟练地领着萧承洲从不起眼的角门进去,一路进了包厢。
两人坐下没一会儿,忽然有人来敲门。
南星警觉地去开门,一见外面站的丫鬟,立即咧嘴笑了笑,“香附姑娘。”
谢彦惊讶起身过去,“姐?”
香附叉手行礼,露出站在她身后的谢缈。
谢缈笑道:“我陪大嫂出来解闷,顺便来这里吃顿饭。刚才见到南星,便知道你也在这。”
谢缈说完,对着也走出来的萧承洲盈盈一礼,“见过王爷。”
萧承洲颔首点头,示意谢缈不用这么多礼。
谢彦一拍脑门,“早知道姐姐你在这,刚才我就把范二哥也拉过来了,你们兴许还能见一面呢。”
大齐风气十分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已订婚的男女在人多的地方相约见面乃是常事。谢缈自与范俊远订婚后,每个月也会见一两次,平常时候也常书信来往,互赠礼物。
“你遇见他了?”提起范俊远,谢缈唇角带着淡淡的笑。
“是呀。”谢彦道,将在甜味记门口遇见范俊远差随从给家中祖母买槐米糕的事情说了。
谢缈的秀眉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脸上带出点狐疑,却不明显,除了萧承洲察觉到,谢彦压根就没看出什么。
萧承洲垂了垂眼眸。
谢缈就是出来打个招呼,现在自家弟弟的小命系在诚王身上,除了谢彦,家里其他人最好也要与诚王打好关系。谢彦种蛊这件事,唯一瞒着的就是柳嫚了,谢赫也是他们单独通知的。柳嫚在隔壁包厢里,挺着大肚子,她不知道谢彦和萧承洲过来,谢缈也就没告诉她。
因此,谢缈就没多待。
谢彦和萧承洲一起吃了两顿饭,还看不出来萧承洲喜欢吃什么,便将之前在王府里萧承洲吃过的菜都点了,又点了些其他素菜,如十香菜、梅花脯、傍林鲜、荷叶豆腐,点了茶花粥,满满地摆了一大桌,不过菜量精致,谢彦又正在长身体,饭量大,他觉得凭他和萧承洲两人,完全能吃完。
萧承洲吃了两口菜,忽然握拳抵唇,脸冲在一旁咳嗽了几声。
谢彦忙给萧承洲倒茶水,他看萧承洲扭回头,注意到其姿势有点不自然,忽然想起之前偷看萧承洲洗澡时,在他锁骨上看到的伤口。然后又想起他爹说的,这次萧承洲差点死在回京都的路上,可见受的伤很重,之前只是晃眼一瞥,也没注意那伤口到底有多厉害。
谢彦紧张道:“王爷,您伤好了吗?”
萧承洲喝了一口他递的茶水,笑道:“已经快好了。”
谢彦懊恼道:“我给忘了,您现在就该在王府里好好养伤,我偏还拉着你四处跑。”
“不妨事的。”萧承洲笑说,“在云虚寺里待了半个月,其实我也早想出去走走。”他有点落寞地笑了笑,“我没有朋友,若不是你拉我出来,我也只能在王府里打发时间。”
王爷又怎么样呢,王爷也是凡人,也有烦恼需要倾诉排解的时候。谢彦小时候就听他祖母说,朋友贵精不贵多,可若一个朋友也没有,也太凄惨了点吧!
这一刻的萧承洲,在谢彦心里已经从凶狠恶煞的煞神,变成了一枚小可怜。
谢彦给自己倒上茶水,举起杯子,“谁说王爷您没有朋友的?王爷您若不嫌弃,谢彦就高攀一次,交了您这位朋友。”
萧承洲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他笑道:“什么高攀,应是我高攀了你才对。”
谢彦忙道:“不敢、不敢!”
萧承洲一笑,痛快将杯中茶水饮尽,谢彦也一口喝了,两人放下茶杯,相视一笑。
关系又进一步,终于是朋友了!谢彦心里小人狂叫,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谢彦脸上笑容灿烂,在萧承洲看来,谢彦好像很为与自己成为朋友而感到高兴。萧承洲心里也很高兴,他说:“阿彦,你我既已成为朋友,你对我便不需那么客气,我叫你阿彦,对我你便也以名相称吧。”
谢彦虽神经大条,但该记住的还是记得清楚的,他答应道:“好啊,不过在外面,我还是叫您王爷。”
“可以。”萧承洲笑了笑。
“只是,王爷年长我几岁,若直呼名字,也有不妥。”谢彦想了想,“我便叫你洲哥吧。”
萧承洲眼中笑意更深,“也可。”
两人便这么说定了,刚确定为朋友的关系,因为彼此称呼的改变,又更近了一步。
因挂念着萧承洲身上的伤,下午谢彦就没安排什么娱乐活动,催着萧承洲回王府待着,他一起跟回去,也不走,就赖在萧承洲那里,蹭了一顿晚饭,约好第二天再来才离去。
常山听萧承洲的吩咐,隐在谢彦后面看着他平安回了侯府后才回来,进书房回禀,便见萧承洲敛着眉头,指尖在书桌上扣了扣,然后提笔写下一封信,“送去李府,交给大公子。”
“是。”常山拿着信封,转身退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