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萧承洲已经站在崇华殿内,垂眼看着地面,对上首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书案后,昭元帝垂眸看着自己的三儿子,慢慢道:“不必多礼,承洲,身体可好些了?”
萧承洲抬头,“儿臣身体已经无碍,谢父皇关心。”
昭元帝在他故作沉静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孺慕、激动,神色顿时缓和不少。此时他不像一个气势威严的帝王,而是一位寻常的慈父,他叹道:“承洲,你今年二十有二了吧?”
萧承洲道:“是的,父皇。”
“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昭元帝目露愧疚,“是父皇耽误了你。”
昭元帝语带疲惫,揉着额头,与萧承洲说起大齐今年各地的处境,某某地干旱、某某地水灾,还有某某官员欺上瞒下,与当地匪徒勾连,欺压当地百姓,更有边境敌国势力时不时骚扰来犯,屠戮百姓,劫掠物资……
萧承洲神色凛然:“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还望父皇保重龙体,切勿神伤。”
昭元帝欣慰道:“父皇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过这些事,有你大哥、二哥帮朕分忧。如今,还是你的终身大事要紧,昨日太后还与朕说,你的婚事拖不得了,催着朕将你的婚事办了。”
“儿臣还年轻,终身大事儿臣并不着急。”萧承洲说。
昭元帝笑了笑,瞧见萧承洲耳朵都红了,便知他是言不由衷。这几年他眼中的萧承洲,都是故作温和,状似沉稳实则小心翼翼掩藏着自己急躁莽撞的性子,像这样脸色赧然的模样实在少见。
昭元帝哈哈大笑两声,“就算你不急,人家段府的姑娘也等不得了。昨日朕已吩咐钦天监那边推算日期,过两日也该报上来了。”
萧承洲好似再克制不住,眼中染上两分喜色,忙垂首行礼:“多谢父皇!”
昭元帝道:“今日叫你来,为的就是你的婚事。你加紧时间把身体养好,府中也可以筹备起来了。”
“儿臣明白。”
昭元帝便摆摆手,示意萧承洲可以离开了。
萧承洲退出崇华殿,脸上的喜意怎么也退不下去,一路出宫,让遇见他的人都知道,诚王有喜事了。既进了宫,少不得要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对萧承洲虽一向都淡淡的,但养了萧承洲几年,到底存在几分祖孙情。她也与萧承洲说起了他的婚事,言辞间还对昭元帝压了他这么多年的婚事略有不满,好在如今昭元帝总算松口,太后也就了却一桩心事了。
直到从太后那里离开,出了宫门,坐进马车,萧承洲脸上的喜意才消下去,他吩咐身边的空青:“按计划行事。”
“属下明白。”
今天进宫,昭元帝虽然没有询问他与谢彦来往之事,但提及婚事已是对此事的求证。如果他有异心,想拉拢谢家,那对于段府姑娘的婚事,一定有所排斥。但他的表现是欣喜期盼的,昭元帝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才什么都没再提及。
昭元帝已年过四十,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随着年纪渐长,儿子们的成长,对朝堂的掌控越来越力不从心,但是对权利却越来越执着。因身处高位,他这几年越发的自负。萧承洲多年的伪装,便是昭元帝有所怀疑,萧承洲却总有机会将这怀疑打消。
马车一路行驶,路过甜味记,想着谢彦喜欢吃的梅子糕,萧承洲叫下仆过去买一盒回来。
在等下仆回来的时候,萧承洲看到旁边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一男一女,男孩怀里抱着许多吃食,绕着女孩打转,迭声问女孩喜欢吃什么。女孩羞涩地往他怀里指了指,男孩便将那吃食献宝似得递到女孩手里。待那女孩接过,男孩便一直咧嘴傻笑。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萧承洲放下车帘,没回头地问空青:“你笑什么?”
空青道:“没笑什么。”
“嗯?”萧承洲微微扬声。
空青道:“属下说了,您可不能骂人。”
萧承洲扬了扬下巴,表示不骂人。
空青就道:“属下看到那小男孩的样子,就好像看到谢少爷一样。谢少爷也是那样,总绕着您殷勤打转,只要和您在一起,注意力就只放在您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哄喜欢的人开心呢。”
“瞎说八道。”萧承洲轻轻呵斥一声,眉间若有所思。
离开甜味记,马车停在王府门口,萧承洲刚下马车,便听下仆禀报,说谢彦已在王府里等着了。
萧承洲问:“什么时候来的?”
“您走后不久就来了。”
一听到谢彦的名字,因进宫一趟而被败坏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萧承洲扬起一抹笑容,往里迈的脚步略快了两分。
谢彦这会儿在萧承洲的书房里待着看话本呢。他也不想眼巴巴来这等着,接到萧承洲进宫的消息后,他在出去玩儿和回笼觉两边抉择了一下,先选的出去玩儿,结果他跑去找郑鹏,郑鹏还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卢宇和王瑞都一样。谢彦当时挺唏嘘的,往常这个点他通常也还在床上躺着呢,自从和萧承洲交了朋友,早起都快成习惯了。
叫不醒那三只猪,睡回笼觉的时间也过去了,谢彦索性也不回侯府,直接去诚王府等萧承洲。
萧承洲回来了,谢彦扔开书跟萧承洲抱怨:“你不在,我都快无聊死了。”
“改日叫人再多寻些有趣的话本来。”萧承洲笑道。
“你之前叫人搜罗的都还没看完呢。”谢彦说是这么说,萧承洲的提议还是叫他高兴的。他看萧承洲,见他虽是笑着,却有些勉强的样子。想到他刚从宫里出来,谢彦犹豫几瞬,还是问:“发生什么事,叫你不高兴了?”
萧承洲笑着摇头,“没什么。”
谢彦就不好再追问,只是道:“有什么不高兴的,如果你想说就跟我说呀,我们是朋友,可以帮你分忧解难的。”
不过萧承洲虽然没说,但中午吃饭的时候,谢彦还是知道萧承洲为什么不高兴了。
谢彦看着陈管家,“陈叔,你今天好像格外高兴啊?”
不止陈管家呢,谢彦发现今天王府的下仆走路好像都带风,个个都喜气洋洋的,感觉王府比往日都要热闹。
陈管家笑容灿烂,高兴得快要合不拢嘴,他说:“王爷要迎娶王妃进门了,老奴这是为王爷感到高兴呢。”
谢彦诧异地看向萧承洲,“你要成亲了?是段姑娘?”
萧承洲点头,挥手让陈管家他们都下去。
等饭厅里只有他们两个后,谢彦才愤怒不平道:“怎么可以这样!”
这不是欺负人吗?要萧承洲娶一个背着自己与弟弟勾搭的女人,就算他已经对对方情根深种,但在对方背叛的前提下,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吧!
谢彦急道:“你傻呀,怎么不拒绝呢?”就算没证据,也不能把自己憋屈死呀,还没成亲头顶帽子就绿得发光,这真的不能忍嘛!
萧承洲看他气鼓鼓的,心情更好,笑着给他夹菜,“这件事我有办法解决,阿彦,你不用担心我。”
谢彦瞅他一眼,问道:“你不生气、不难过啦?”
他杏眼圆圆,睫毛小刷子一样,生怕问多了自己生气伤心一样的小心翼翼,萧承洲曲指在他睫毛上扫了一下,看他惊异地眨眨眼,才笑道:“会生气,难过却无必要。”
从未期待,又何来的难过。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谢彦说,他就怕萧承洲一直“为情所困”,“困”得茶饭不思,不是让他跟着担惊受怕嘛。他用公筷给萧承洲呼啦啦夹了半碗菜,卖弄自己有限的学问,“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是吧。段姑娘这样的咱不要,她配不上你,咱找更好的,大丈夫何患无妻呀!”
看着碗中的菜,萧承洲心头微热。
萧承洲其实很挑食,小时候在冷宫住,经常吃馊掉冷掉的饭菜,母妃死后挺长一段时间,饿肚子更是常事。那时候什么都不挑,能入口的东西少,几乎都喜欢吃。到后来跟着太后住,吃的东西多,可选择的也多,在吃的方面反而挑剔了起来。但这个习惯,只有萧承洲自己知道,他对外的表现还是那样,能入口的都吃。谢彦放进他碗里的菜,是一桌子菜肴中他相对喜欢吃的几种,但他吃的次数最多比不喜欢的多那么一两筷子,不仔细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但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谢彦注意到了。
萧承洲想起了在甜味记门前看到的那一幕,谢彦果然像空青说的那样,只要与他在一起,注意力便全在他的身上,正因为随时注视着自己,所以才能将这些小小的细节观察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空青:神助攻,就是我!
蛊崽:助你妈个头,我才是!
蛊妈:有你们说话的份儿?
第22章
明知道自己头顶绿帽,偏还要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筹备婚礼,谢彦是真为萧承洲感到委屈。不过萧承洲说不用担心,谢彦就没再去想这件事了,左右依萧承洲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一时吃亏,日后也会找机会讨回来的。
萧承洲要成亲的消息,当天就从皇宫里传出来了,不过钦天监那边也不知怎么回事,日期一直没推算出来,转眼太后生辰已经到了,昭元帝也还没公布萧承洲与段府姑娘成亲的确切日期。
太后生辰,谢彦一家子都要去,包括大着肚子的柳嫚。
柳嫚娘家,是与太后母族关系有点远的同族,柳嫚嫁给谢赫后,在太后那里也算是挂了名的小辈,当时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去时,太后还赏了东西下来。
马车在宫门入口停下,因为柳嫚的原因,谢家人的行动要慢些。谢缈在旁边扶着自家嫂嫂,旁边各家人过去,目光总少不了在她身上停留,谢缈面不改色,恍若未觉。
谢彦和郑鹏几个在宫门碰了头,谢彦与他们已经很久没聚了,今天在一起,落在众人后面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格外兴奋。
郑鹏说:“宋逸春那厮斗宝会输了后,便做起了缩头乌龟,在外面总遇不见他,当真可惜!”
谢彦冷哼一声,心道宋逸春指不定在和豫王憋什么坏主意呢。那段府姑娘,豫王可是蓄意勾搭的,为的还不是对付自家三哥。
“啧!”卢宇把手指捏得咔咔响,“范二那厮最近也不出门,兄弟几个可还有顿招呼没与他打呢!”
“我麻袋早就准备好了。”王瑞也可惜地说。
他们几家与谢家关系都不错,他们更与谢彦是好兄弟,对谢缈自然也十分尊敬,因着这些关系,平日里他们在外面遇到范家人,也十分客气,尤其是范俊远。谢缈退婚的事情闹出来,郑鹏他们几个听说后也气得不行,一直就在找机会要教训一下范俊远,无奈一直见不着人。
谢彦轻嗤,“他最近哪还有脸出来。”只说范俊远那张脸,因自己那一顿爆揍,估计现在还乌青着。更别说前几日忠诚伯还被叫进宫被今上训斥了一顿,如今范俊远就更不敢出门。往年太后生辰范俊远都是要进宫的,今年就别想了。
说到忠诚伯府,谢彦就见忠诚伯夫妇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夫妇从他们面前走过,范俊远果然不在。范家其他人倒还好,知道做点表面功夫,与谢家人打过招呼才走。薛萍就阴阳怪气多了,看到谢家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好在还识趣,没说什么叫两家更加尴尬的话。
那些想看热闹的,见两家人就这么安静地分开,纷纷大失所望。
谢彦冷眼扫过那些人,所以说贵族圈子那么大,他和大多数人都合不来。明明私底下也是个低俗的人,偏要装出一副正经的清高样子,你装就装啊,又还要瞧不起那些将低俗表现出来的人。
入宫门走了一段路,一行人兵分三路,谢枫、谢赫与其他侯爷伯爷去见昭元帝,其他与太后关系亲近的小辈,则跟着当家主母往太后那边去。
谢彦左右看看,没看到萧承洲,叹了口气,与郑鹏他们暂时道别,跟着巫翎身后走了。
到太后那里时,满屋子笑语晏晏,气氛正是融洽。太后坐在当中,待谢彦他们与各贵主一一行过礼后,笑着将柳嫚招到身边,细细询问。留在里面的都是女眷,像谢彦他们这种男性小辈,问安过后就离开了。谢彦出去时,恰好遇到段家人进来。
谢彦扫过去,看向萧承洲的未婚妻段玉韵,就见她脸上虽然笑着,眼底却有愁绪,脂粉也掩藏不去她脸上的憔悴。也是,她的心上人明显是豫王,眼看着她就要与不喜欢的诚王成亲,必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吧。
因着太后生辰,今日宫里开放了御春园,谢彦一出去,就有机灵的小太监过来,问他可需要带路。
谢彦近几年进宫的时候屈指可数,以前许多眼熟的小太监都不在了。不过因为曾经被有心人故意带错路撞见萧承洲削人后,谢彦每到一个不熟的地方就要特意记一下路,太后这里小时候他也常来,到御春园的路他如今也还记得,便挥手说不必,他自己过去就行。
到御春园门口,恰好与宋逸春一行人遇见了,真是冤家路窄!
宋逸春一见谢彦,就幸灾乐祸地说:“谢彦,听说你姐被退婚了?”
谢彦手背在身后,故作疑惑地两边看看,“怪了,我怎么听见有狗在乱叫?”
宋逸春眉毛一竖,忍着怒气,怪模怪样地笑着说:“你们谢家人啊,就是小气,有些事别那么计较,那女子的地位与你姐不能比,你姐将来进门是一房主母,大可将那女子赶走,退婚却是不必的。男人嘛,三妻四妾本就应当。”
今日太后生辰,谢彦本不想搭理他,偏宋逸春不识相,故意戳他底线。谢彦眼一眯,“自然比不得宋少爷大度,听说你又多了一个弟弟,真是恭喜恭喜啊,这位是老几来着?老六、老七?”
“谢小彦,你说错啦,人家排行老九!”身后传来郑鹏笑嘻嘻的声音。
谢彦一拍脑门儿,在宋逸春乍青乍红的脸色中,没诚意地笑道:“宋少爷的弟弟实在太多了点,一时间没记清,真是对不住。”
郑鹏、王瑞、卢宇走到谢彦身后,个个都昂着脑袋看向宋逸春一行人。在他们看来,用女人做攻击手段是最没品的事,他们做不出来,偏宋逸春就爱这样,叫他们十分看不上。
宋逸春他爹定远伯宋纲,是京都城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府里的姨娘十几位,庶子庶女生了一大把,还个个都不安生。宋逸春因为这些庶子、庶女,从小就没少受气。谢彦故意提及庶子,可算是踩着他痛脚了。
宋逸春这会儿就被谢彦气得脸色铁青,他压低声音道:“别以为你攀上诚王,我就怕了你!”
谢彦莫名其妙道:“你我的恩怨,关诚王什么事?你以为谁都像你,连交个朋友都心思不纯,别有目的。”
这时又有人朝这边过来,宋逸春冷哼一声,就要转身进御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