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侯爷二话没说,就跑去了国师府,奴婢也被关进柴房了......不过后来,听云舒君说,侯爷从国师府出来,私自翻了城墙,跑出去找您了。”
“翻城墙!”
安戈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那玩意儿不是有好几丈高么?他怎么翻过去的?还有,不是说没有大王的旨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城进城么?”
茯苓低下头,道:“但是,侯爷向来沉着冷静,蓦然做了这样冲动的事,断然是算到主子您遭遇不测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可能......在他心里,您的安危,比大王的命令更重要罢。”
这句话钻进安戈的耳膜,往日咋咋呼呼的性子陡然安静下来,他觉着,方羿看上去虽然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相处久了,却也能发现那掩藏在不起眼处的温柔。
亦或这份温柔一直存在,只是未有人能让方羿敞开心扉。让他徒徒守着那一方巴掌大的角落,孤傲地将围墙越筑越厚,最后密不透风,将探索之人统统拒在墙外。
浅近些说,冰冷之人,或许只是孤独。
“猴哥,在干什么呢?我可以进来不?”
安戈在书房外面探头探脑,然后欢脱地趴在他身前放书的矮桌上。
方羿从书里抬头,望了望对方乐呵呵的虎牙,“你不已经进来了么?”
大概是那身没有杂色的黑袍的缘故,衬得他整个人还是冷冷的,只是眼里一闪而过的担忧,还是被安戈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嘿嘿两声,“我这不拖你的福,现在醒了,过来给你报个平安嘛?”
方羿的眼色柔了柔,“伤好了?”
“差不多了,现在能吃能跳,一点事儿都没有。”
“那便好。”
“还是多亏猴哥的药好,我以前受伤什么的从来不会好这么快,来你这儿虽然吃过几次亏,但过两天就都能下床了。”
安戈一边拍马屁,一边从随身带的食盒里取出一碗清凉的绿豆汤,道:
“猴哥,我呢啥也不会干,唯一能煮的东西就是这个了,你也别嫌弃哈,就当我给你的谢礼了。”
现在正值盛夏,绿豆汤刚好有败火的功效,也算是颇有心意的谢礼了。
不过永定侯府的绿豆汤一般是给下人喝的,上面的主子,乃至云舒君这些门客,喝的都是银耳莲子羹,甘美又爽口,造价和口感都远胜过绿豆汤。
方羿轻蔑地瞥了那碗墨绿色的汤汁一眼,道:“头一回听说有人拿绿豆汤作谢礼。”
安戈宝贝万分地捧过去,生怕洒了哪怕一滴,道:“你可别小看它,喝下去可舒服了。而且我拿凉水浸过,现在喝正好。”
方羿不以为意€€€€这东西有何宝贝的?再者说,只用凉水浸又不加冰,喝下去也不会特别舒爽。
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将书放下,“你这谢礼,我便姑且收下了。”
安戈心里美滋滋的,猛然瞧见方羿抬手时,右手上厚厚的一层绷带,大惊失色:
“猴哥,你的手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号外号外,冰山大侯爷开窍了,冰山大侯爷开窍了!
第43章 中秋(一)
方羿右手的伤是那时在赌坊留下的, 最后的一枚骰子刺进他的掌心, 虽然用内力将它逼了出来, 却也留了个血窟窿。
“是不是打那俩绑匪伤的?”
安戈无比歉然地捧着那只手,心里抽得疼了一下,“那两人可能打了, 一个拳头能让你半天抽不回气儿!”
他那日惊恐交加,早早在方羿怀中晕了过去,自然没注意到他一来就缠着的绷带。
隔着纱布传来的体温让方羿颇为不适, 于是抽回手,“不碍事。”
安戈本来好心好意关心他,却没想到热脸贴冷屁股,脸上的殷勤瞬间荡然无存, “哼, 不碍就不碍。”
他见方羿迟迟不喝绿豆汤,反而对手里的书卷更感兴趣,于是把脖子探过去,“这书都写什么啊?有那么好看么?”
他今日嫌天热,让茯苓帮他把头发都绑了起来,这个伸脖子的动作, 无疑将他整条脖子都露在了外头。
方羿垂眸, 盯着他脖颈出的一团火焰状的印记,昨日在镜湖神医那儿的对话又回响在耳廓€€€€
“你果真要让我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不怕他对你心存歹念?”
寒针手里握着捣药杵, 本着挚友之间需要互相提点的本分,多了这句嘴。
“来历不明?”方羿问。
寒针眉毛一竖, “便是之前跟你说的,你的这位侯夫人身上,有西施咒啊。”
“你当时拿不准,只是猜测。”
“之前是猜测没错。不过我刚刚给他上药的时候,不小心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
寒针把“不小心”三个字咬得很重,生怕某人误会什么,克扣他的诊金。
“然后?”
寒针拍了拍自己的后脖子,道:“咒印已经现出来了,还很明显。这表明......他最近发作过,也许就在昨天。”
方羿想起昨晚死在他掌下的两个壮汉,依照安戈的本事,确实不像能从他们手里逃脱出来的。蓦然回忆起他偷夜光杯的那晚,被盗贼挟制时,也是陡然力量倍增,突然眼睛一红,从盗贼刀下挣脱出来。
“西施咒......会危害性命么?”
他若无其事地问。
对面的寒针几乎要跳起来,尖叫道:
“我的大侯爷!你现在想的应该是这个人是否对你图谋不轨,背后是否有什么邪教,是否是大隐隐于市的细作,而不是关心这什么破咒印是否会€€€€”
他说到一半,猛然想起什么,话语戛然而止,勾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又道:
“哎,我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啊?”
方羿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话露出的破绽,眉毛不动声色地跳了跳,端着他的侯爷架子继续道:
“你还未有回答我的问题。”
寒针看破不说破,一副你继续掩饰我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
“西施咒呢,是不会危害性命,不过长期种在体内,情绪波动大的时候,难免不会发作。那时亲疏不分,即便他没有害你之心,也保不准他将你当成敌人,加害于你。何况......”寒针的神情蓦然沉了下来,又道,“西施咒只在珩域一带出现,你如何知晓,给他下咒之人......是何居心呢?”
寒针还有一句话没说,却也昭然若揭:西施咒发作多了会腐蚀心智,彼时安戈成了下咒之人的傀儡,还不知遭殃的是谁。
方羿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怔怔望着病床上熟睡的人,“他出身未国,怎可能与珩域之人掺上关系?”
“这便不得而知了。我只在古籍上翻到过,西施咒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也就是说......”
寒针抬眼,凝重着望进方羿的眼睛,道:“你的这位侯夫人,曾经死过。”
方羿收回思绪,垂眸,瞧着在他面前动来动去的脑袋,沉吟道:“小夜叉,我有个问题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安戈啊了一声,被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从书卷那一堆奇形怪状的字符抬起头来,“你问啊。”
方羿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心中蓦然有一丝忐忑,默了默,道:
“你知道西施咒么?”
安戈的眉毛拧成了麻绳,恍若听见了天方夜谭,“啊?什么‘屎’?”
方羿的嘴角抽了抽,把那卷记载西施咒的古籍合了起来,道:“......没什么。”
就小夜叉这样的白痴,还是不要指望从他嘴里知道什么了。
曾经死过么......至少现在,眼前的人活蹦乱跳,便也够了。
安戈被问得找不着北,很是焦躁,不过见方羿端起他的绿豆汤一饮而尽,这焦躁便也随风散了。
“好喝不?”
方羿眉间微皱,“太甜。”
安戈顿时就跟受凉的热包子一样,面皮倏地就蔫了下去。
“哦......”
方羿没看到他的失落一般,将空碗放了回去,平平淡淡扔了一句:
“不过也还行,算是解暑汤里的上品。”
安戈的眸子顿时闪闪发亮,觉得这猴子忒有品位。
那日之后,安戈见到方羿的次数变多了,竟然每顿饭都能一起吃。安戈瞧着那张越看越顺眼的脸,感觉食欲倍增,比往日都多吃了不少。
他发现,虽然方羿的朝服是暗红色的,但私下里,他却独独爱穿墨袍。宛如名为山河的宣纸上那一抹点到为止的墨迹,将惨白无奇的偌大江山染了颜色,天下皆白,唯我独黑。自然是狂傲不羁,快意恩仇。
喜欢墨色的人不在少数,但能将这颜色穿出恢弘之气又不失儒雅的,唯有方羿一个。闻说朝官中有个跟方羿同姓的尚书,见方羿穿着墨袍好看,也跟风去同样的裁缝铺子定制,样式一模一样,穿起来却不伦不类,没有半分方羿的风骨。
或许衣裳挑的不是人,而是骨。
安戈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的思想境界又上了一层楼。
“你笑什么?”
沉浸在傻笑里的某人突然被一个声音拉回来,睁眼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俊容,险些从石凳上滑落。
“哎哟!我的娘诶!”
安戈勉强收拾起窘态,嘿嘿着讪笑,“没什么,就......心情比较好,嘿嘿,就容易笑。”
方羿坐在石桌的另一边,冷冷垂眸,又转而对付桌案上的棋局。
安戈挠了挠耳朵,“哦,对了。猴哥,你找我过来干什么啊?”
他都坐了好半天了,这人就一言不发地下棋,自己跟自己下,完全不理他。
方羿唇角不自知地一扬,终于等到安戈问出这句话,心口微微一松,朝一旁的食盒看了眼,道:
“自己去拿。”
诶?
安戈瞧见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本着对美食零抵抗力的吃货本质,宝贝地揭开盒盖。
“老爹诶!”
安戈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看着盒子中央躺着的那支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心里砰砰直跳。
好半晌才回过神这不是做梦,他谨小慎微地回头,颤巍巍着问:“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