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瞟了他一眼,“嗯。”
安戈觉得做梦都没这样的好事,这光鲜表面的背后必有猫腻,“为,为什么啊?”
方羿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这个动作能掩盖他不复淡然的表情,道:
“你说想吃,我便买了。”
仍旧是冷冷的,淡淡的,无甚起伏的声音。
咚!
咚!
咚!
安戈胸口小鹿乱撞,甚至忘了咀嚼他捧在心尖上的糖葫芦。
他出逃反被绑架的那日恰好是他的生辰,想吃糖葫芦想吃得紧,却囿于夏季炎热无人可买,只能将肚里的馋虫饿晕过去。
他那天问了方羿一句,本来以为那话跟往日一样,出了口便随风散了。却没想......他一直记着么?
这猴子......为何突然不说他不骂他了?
难道......
“猴哥,我有个问题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不能骗人。”
他将山楂的果肉全都咽了下去,吐出坚硬的籽粒,学着某人的语气,高深莫测道。
方羿仍旧慢悠悠地喝着茶,手肘慵懒地倚在桌边,思索着案上的棋局,“问。”
安戈嗖地凑近,渴求真相的拳拳之心砰砰直跳,道:
“你是不是贪图我的美色?”
“噗€€€€”
方羿一个不慎,将茶水喷了他一脸。
安戈燃得正旺的求知欲被泼了个干净,连灭火之后的白烟都没有。他脸上写满了问候祖宗的骂句,那罪魁祸首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反而嘲讽着瞥了他一眼,道:
“你以为自己是天仙么?”
彼时起,安戈就发现,臭猴子永远都是臭猴子,那“态度好转”的想法,估计是他大难不死,身心愉悦产生的错觉。
不过总体来看,那个夏季,安戈过的还是十分舒坦的,方羿的脸色虽然仍旧跟裹脚布一样臭,却也不像他刚来时的那样,三天两头找他的麻烦。而且在他的撮合之下,云舒君与江仲远也越发甜蜜。有时几句闲话,他故意逗江仲远,那八尺高的粗野汉子居然还会脸红,乐得安戈直跺脚。
只是,顺心的日子过久了,也有磕绊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小安就是天仙怎莫辣!怎莫辣!
第44章 中秋(二)
那是安戈到容国之后的第一个中秋, 他对这日子倒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左右他买不起月饼, 见不到嫦娥,往前都是跟其他八个孩子在徒剩四壁的破庙里,对着天上的大圆盘子吹牛。
从以后有钱了要吃什么, 到要给孩子们找一个怎样的嫂子。
然后小八就会抱着他的小腿问:“小安哥哥,你以后找到嫂子,会不要我们吗?”
安戈揉着他的小脑袋说不会, 我不要媳妇也不会不要你。
小八便心满意足地笑,水汪汪的眼睛里仿佛盛了星辰,“我知道,小安哥哥最好了。”
但他现在, 一个人过着无忧无虑, 不用再担心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什么都有了,却没了那些孩子。
他觉得自己挺混蛋的,除了吹牛,一无是处。
趴在摘月亭的栏杆上,将整座豪华的侯府俯瞰眼底, 心里却空空的。清风过处, 皆要带来几分伤感。
蓦然,耳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姐姐......近来过得好么?”
姐姐?
沧桑破败的音色, 宛如深秋凋零的枯叶。
安戈眉头一皱,他自然是能听出这声音的主人, 那买凶杀他,在破屋里扇了他几十个耳刮子,又将他扔给那两个壮汉凌/辱之人,他自是得吃半年饭才能忘。
只是,这管瑶本该对他心怀怨恨,为何突然来献殷勤,还唤他“姐姐”?
他回头看去,只见管瑶怯生生站在阶梯的最上一级,兜着袖子不敢迈进凉亭。发式已经不再是往前的少女发髻,而是松松散散地插了一支簪子,加上一身将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的衣料,透着一股子风尘气。
“你怎么进来的?”
安戈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往前没有计较,觉得一是他最后都化险为夷,二是闹开了劳心伤神,委实没有必要。
而今日,她又是来做什么的?
有何目的?
为何还悄无声息,一个人潜到他身后?
管瑶见安戈还与她说话,没有立即让下人将她轰出去,宛如瞧见了希冀一般,一下子扑到安戈脚边跪下。
“求姐姐,救救妹妹罢!”
救?
安戈一头雾水,这人的确得了黑心黑肺的病,病入膏肓。但这病普通人看不了,需得自己给自己治,好也罢,歹也罢,都是自己种因,自己收果。
只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能明白,她之前百般陷害安戈,恨不得至他于死地,即便病急乱投医,也万万不该找到他头上来。
管瑶一面拿浸了香水的手巾抹眼泪,一面吐述她这段时日的遭遇。
原来,她在买凶杀害安戈那晚,见两个杀手去追安戈迟迟不回,算到该是有什么不测,于是趁夜赶回华泱,守在城门口,等着开门。
却不想,在回去途中,她还没见到城门,便被人贩子盯上,那人瞧她肌肤白皙,便花功夫卖到了青楼。期间她生死不从,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当今王后的亲妹。老鸨怕留在楼里惹麻烦,便转而卖给了一个七品朝官。那朝官家中有些背景,即便在天子脚下也夜夜笙歌,养了十二个妓子,个个肤若白雪,腰似柳枝。
管瑶刚被买过去,还算是得宠,只是身子被日日践/踏,让她生不如死。她本是王后的亲妹,出身高贵,却为何偏偏落到这般下场?怪只怪这横空冒出来的“安如意”,不然,她极有可能与方羿成亲。
今日,她听得那朝官要上门拜访永定侯,便厚着脸皮跟来,将自身经历添油加醋陈述一番,哭个梨花带雨,若是说动安戈和方羿救她,自此长住侯府,那么,她凭她王后亲姐在后宫步步高升的手段,总有一日,她也能坐上侯夫人的位子。
“都怪妹妹之前糊涂,对姐姐做出那般错事。不过妹妹也情非得已呀!王后娘娘直接下了命令,她是一国之母,我无依无靠,又怎敢不听从于她?”
她一面编造着说辞,一面瞧到安戈沉下的脸色,于是语气又软下去几分,道:“自然了,事情是妹妹亲手做的,即便受人指使,现下遭此后果,也是咎由自取。不过,不过还请姐姐宽宏大量,饶恕妹妹这一次!”
安戈冷冷看着她,“然后呢?”
他迟迟不表露态度,让管瑶心里有一丝着急,只得又绞紧了手帕,干脆将话说个明白:
“若是要跟那官人回去,妹妹是死也不从的!而且......妹妹如今这样,必是惹王后娘娘嫌恶,王宫怕是也回不去了......妹妹如今,只想有个安身之处,求姐姐,姐姐在府上给妹妹安排个住处罢!即便是柴房马厩也无所谓!莫要,莫要再将妹妹,推到深渊中去了......呜呜呜......”
她的话说完了,便也伤心痛苦起来。
安戈吃过她的亏,自然知道这女人扯起谎来眼睛都不会眨。
王后指使她?
王后自从上次在雨中的那一闹,已经被容王罚抄佛经,禁足三月有余。怎么会在短时间之内对他起杀心?何况,王后掌管后宫权力重大,牵一发动全身,买凶杀人是何等的重罪?更别说杀的对象是永定侯夫人,未国长公主。
这管瑶,真当他是傻子么?
安戈将手搭上栏杆,懒懒一笑,道:
“我今日心情不爽,想了想,还是不打算救你了。”
这一声,仿若平地一声惊雷,将摘月亭劈得轰的一响。
管瑶抽噎的动作骤然一僵,又哭喊道:“姐姐怎能这样绝情?明日便是中秋,姐姐难道要让妹妹在中秋佳节,孤苦无依么?”
这话刺痛了安戈,他悠悠起身,往前迈了一步,道:
“一,大度不代表你能把我当傻子,方才的话,几句真几句假,你清楚,我也清楚。二,让你孤苦无依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我没义务帮一个曾想杀我之人收拾烂摊子。三,你也知道明日是中秋,如果不想被我赶出去丢人现眼,便自己识相快滚!”
安戈极少动这样的怒,往前他觉着一个大老爷们儿,认为没必要跟女人计较,谁知这管瑶竟得寸进尺。要这样还一再姑息,那他“小夜叉”的封号岂不是要易主了?
三句话如当头棒喝,将管瑶敲得一懵,她还准备再说什么,却有一个声音开了口:
“€€€€夫人,是时候用茶点了。”
管瑶听到这个声音,瞬间眼睛雪亮,宛如春来发枝的花朵。
“羿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老攻来了~~~
第45章 中秋(三)
安戈回头看了来人一眼, 没有说话€€€€这人私下里都唤他“小夜叉”, 只在人前秀弄恩爱时才唤“夫人”, 肉麻死了!而且,来的这么是时候,估计已经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了。
于是他朝凉亭外的阶梯走去, 道:“找你的,我先走了。”
却不料,被某只大手一把捞了回去, 还好巧不巧,让他坐到大腿上。
安戈今日心情不好,整个人蔫蔫的,不像往日那般活泼。
只冷冷横了那人一眼, 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喝道:“你干什么!”
方羿的手掌按在他的腰部, 嘴唇贴着他的耳朵,用同样小的声音道:“别动,否则我便当着她的面,吻你。”
安戈气极,在心里狠狠问候了这个衣冠禽/兽的祖宗十八代。本着小夜叉从不吃素的品性,在衣袖遮掩处, 狠掐了某人一记。
方羿吃痛地皱了皱眉, 复而换上平日那副疏远的面孔,看向梨花带雨的管瑶, 道:
“管瑶,你来有何事?”
管瑶又将之前说与安戈的那套说辞一字不落地重复一遍, 还有意无意地将身子埋低,露出酥软的大片胸脯。就着眼泪和凌乱的碎发,软盈盈勾出青楼里招男人喜欢的情态。
“呜呜......求羿哥哥念在相识多年的份儿上,一定救我,即便是让我在府上作个下人,洗衣烧饭,劈柴养马,也好过跟着那禽/兽!”
€€€€嗦嗦哭了好半晌,总归是把话说完,等着方羿回应。只要让她留在府上,她便大功告成了。
方羿听完她这副陈情令,思忖了半晌,抬眼问:
“管瑶,我且问你。夫人脸上的伤,是否拜你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