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下一刻€€€€
“哧€€€€”
静和回头,只见堵门的侍女已经被剑从外向内刺穿。
“公主......快......跑!”
没待她说下一句话,体内的剑刃已被人抽出,接着,涌进来黑压压的十几个人。
为首的,是管€€€€€€如今容国的王后。
静和暗道不妙,连忙抱着信鸽往窗边跑,企图将鸽子放出去。却跑了两步就被一把匕首击倒,刀刃插进她的大腿,瞬间鲜血淋漓。连带着信鸽也被摔到一旁,扑腾了几下,因为翅根的锁架没有打开,并没有飞起来。
管€€慢悠悠走过去,如狩猎者看到垂死的猎物一般慵懒,居高临下瞧着静和,阴恻恻道:
“还想着你那国师呢?”她语速极慢,仿佛吞噬食物的毒蛇,“他回不来了,就算是他想回,也只是一具尸体。”
静和不理会她,只挣扎着朝信鸽爬去,企图解开锁架。
却在只差一点的时候,被管€€抢了先。
她展开字条,逐字逐句地念:“王宫生变,速携方侯召兵回宫。”
念完,她阴寒地嗤笑了一声:“召兵?他哪里来的兵?你该不会不知道,方羿离开之前,已将虎符给了镇北侯了罢?方侯现在只是个畏罪潜逃的逃犯,与常人没有差别。再说,镇北侯虽爱与本宫作对,但他的封地远离华泱,他发兵时,我儿早登了大统。那时候......还有用么?”
静和死死瞪着她,咬牙道:“毒妇!”
管€€将纸条交给左右,“拿去给那巧匠,让他模仿七公主的笔迹,另拟一份密信给我。就写......‘永定侯府生变,方羿心有不轨’。”
说完,洋洋得意地看向静和,“你觉得如何?封若书见到这信会不会马不停蹄赶回来?回来了好,回来了本宫便可一网打尽斩草除根,省得还要满天下去找,多累呢,是不是?”
静和眼中所剩无几的光亮通通熄灭,“你当真如此卑鄙,你当真如此卑鄙!”
管€€接着道:“本宫这是自保。我儿登基,方羿与封若书联手还了得?只是借你的信鸽,知会你的夫君,方羿现在说不定有二心。他们的联盟彻底瓦解,本宫才有安宁之日。”
静和道:“方侯对父王忠心耿耿,你如此诬陷于他,就不怕报应么!”
管€€冷笑,“本宫以为你心里只有封若书,所以不惜欺君谎称有孕也要救他出来。没想到,还想着方羿呢?”
“我静和生而为人,自然尊赤心忠诚之士,鄙犯上作乱之贼。”
“本宫即便是贼,偷了这天下,便是光明正大的贼。彼时大权在手谁敢多言?你父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怜悯地看着趴在她跟前的静和,看她水蓝的衣裙上尽是鲜血,不由快感倍增。
然则下一刻,这一直垂首的人突然抬起头来,硬生生斩断她这快感。
“啊€€€€”
只见静和突然抽出大腿上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管€€的脚背,力道之大,直接刺穿插进了地板。
她随即飞快起身,抽出匕首就要朝管€€的心脏刺去,周遭的侍卫却已有防范,先她一步拦下攻势,接着,四柄锋利的剑刃刺穿胸膛。
眼前的视野陡然猩红,静和的匕首尚且停顿在半空,血液顺着刀刃一滴一滴滑下,生命亦随之逐渐流逝。
刀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她瘫然倒地,眼神涣散地望着窗外,嘴唇动了动,“夫君......别回来......”
容国七公主没了,传言只说是旧疾复发,突然暴毙。只是可怜了她腹中的“孩儿”,还未见世便胎死腹中。
走出王宫,无人知晓那日在公主殿发生的一切。
封若书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怅然若失,银两和贴身玉佩被人偷了也未发觉,末了吃饭住店没钱,没办法只能卖了头上的白玉簪。
那掌柜的倒是看中他背后的蚩尤箭,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点头。
玉簪本价值三百两纹银,奈何那掌柜的眼睛毒,看准他急需用钱,开的价钱极低,抵了房费之后只剩二十两。估摸着算了算,在路上省吃俭用,赶路不能买马,只能在十几日之后勉强赶到华泱。
在几近柴房的简陋房间里,封若书仰天长叹,视野蓦然飞进一只信鸽,周身雪白,唯有尾巴的三根羽毛呈蓝色€€€€这是静和与他联系的工具,蛊鸽。
母蛊他随身放着,子蛊在信鸽体内,只要这信鸽尚且存活,天南地北也能寻到他。
故而他拆下信筒,将上面的字迹浏览了一遍之后,勃然大怒。
“方羿,你果然要谋反!”
他一掌拍在桌上,随即扬起一层灰尘。
第116章 沉沦(二)
封若书给静和回了一信, “切忌声张, 务必保重”。
大容先祖为了避免公主下嫁后受夫家连累, 素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丈夫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行,婚约不解自除。
而他公然劫了法场, 犯人还是君王指名道姓非杀不可之人,已然囊括在十恶之内。
所以他与静和现下皆是自由之身,但念着之前的婚约, 念在这一场相识,他还是回了信。
随后,他拿身上所有的银子换了匹马,飞速往华泱赶, 却不想在半路遇到平教追捕。
他如今身下的不是御风, 只是匹普通的笨拙迟缓的驽马,不多时便被平教那几十人追上。逐渐便被逼上狼牙形状的山头,高处湿寒,瘦削的人影在山头摇摇欲坠,似要被时空吞噬。
这些人个个皆是墨色斗篷,兜帽将脸遮了一半, 以短刀为武器, 似人似鬼。
“拿下。”
封若书腿部受了重击,一下子瘫倒在地不能起身, 只望着如傀儡一般的鬼影齐刷刷围上来。
顺着他们的速度,天色蓦然也沉了下来, 如黑雾般压在山头,让人喘不过气。
“等等。”
他不甘且孤傲地仰起头,对上明晃晃的短刀尖峰。
为首的那人施施然往前一步,饶有兴味地问:“何事?”
封若书摸上后背的蚩尤箭,道:“你们找我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这张弓,不是么?”
“不错。”
“据说我是八川唯一能拉开蚩尤箭的人,若你们再往前一步,我便咬舌自尽。这样,你们永远也不可能解开平教的谜团,即便寻到安戈。”
那贼首只阴恻恻一笑,道:“你死了更好,恰巧大护法练成了一门控制尸体的蛊术,牵制死人不比说服活人更来得容易?”
其实平教压根没有这样厉害的蛊术,只是平煞研弄过封若书的脾性,明白控制他只能一步一步击垮他的心防,将坚硬的护盾一层接一层拆开,剥出最柔软脆弱的部分,再一刀刺穿。
封若书见唯一的筹码竟无用处,于是瞥了眼身后的山崖,往后挪了好些,悬吊吊倚身在崖边上,进一步威胁道:“对你们而言控制尸体兴许容易,但......若是你们连我的尸身都找不到呢?”
贼首只慢悠悠吹了一记口哨,半空随即飞来了一只白身蓝尾的信鸽,飞近黑压压的人群之后,径直落在贼首的肩上。
“听说这只蛊鸽是你豢养的?”他抬起食指摸了摸信鸽的羽毛,随即对上封若书疑惑的表情,又道,“这蛊鸽本是平教之物,养出来做些生意罢了。前两日发现它正飞往华泱,一时好奇便射下来看了看......结果发现,落款竟然是封若书,你说巧不巧?”
封若书瞳孔皱缩,他万万没料到这信鸽竟然落到了平教手中。静和与他说过,信鸽和他是母蛊与子蛊的关系,即便他在天涯海角,这鸽子都能寻到。
也就是说,就算他以死相拼,竟也......无路可投么?
贼首一步一步朝他走近,缥缈如鬼魅的声音越发€€人,“封若书,你还有什么把戏,不如一并都使出来了吧?天高君王远,现下可没人来救你。”
封若书心中的堡垒逐渐坍塌,他承受着这样慢死的煎熬,又是往后一退,却险些撑空,手掌着力的地方一下子滚了几颗小石子,坠下山崖,听不见回音。
贼首蹲在他身前,乌青的嘴唇一开一合道:“不如你告诉我方羿带安戈去了何处,我倒可以少让你受些皮肉之苦。”
封若书固守着最后一隅,“妄想!”
贼首摘下兜帽,露出一双摄人心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封若书,道:“其实你完全不必这样拼死维护他们。若不是方羿从中作梗,你与安戈早是一双神仙眷侣。”
封若书冷冷看着他,未有说话。
贼首接着道:“你视安戈为真爱,但他待你如何?你视方羿为挚友,他又待你如何?封若书,你是痴情痴心之人,在你心中,自然与两种行径不共戴天€€€€夺妻之仇,负心之恨。如今他们将这些都做了,你还这样拼了死命地护着,图什么呢?”
封若书眼中冰寒,却在冰寒中一片清澈,“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情这一字,最讲究两厢意合,即便当初娶小安的人是我,他也不会对我产生感情。如今种种,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轮回报应。我封若书再不济,还不会将自身之过迁怒于他人。”
“好,不谈感情。”贼首姑且退了一步,封若书现在看淡了情感,得失都瞧得很开,继续说下去终会打成一个死结。
于是他转而换了一个话头,接着蛊惑道:“那谈国事,如何?”
封若书一凛,“我与你似乎没有国事可说。”
贼首精确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脆弱,眼中魅术加深,单刀直入地诘问:“你与方羿,方羿与卫临寰,似乎都有杀父之仇,是么?”
封若书震了震,不小心掉进了蛊惑的深潭,在那双半明半昧的灰色眼瞳里寻不到方向。
“是......”
“方羿是何等野心勃勃之人,早年帮容国平定内乱时便有囊括天下之志。如今他知晓身世本该以此为踏板揭竿而起登上大宝,然则他却一副清高平淡的模样毫无动作,你不觉得奇怪么?”
“你是国师,经历的朝堂风浪不少,当然会觉着怪异。你在想,方羿此番的安静究竟是真的偃旗息鼓,还是蓄势待发。只是你念在同僚数年的份上,还是选择相信他,却奈何......他真的有谋反之心,对么?”
封若书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陷在这双蚕食他心智的眼睛里,神志与迷惘殊死搏斗,五脏六腑被搅得天翻地覆,害他每一寸肌理都似蚂蚁爬过难受异常,却,动弹不得分毫。
“在方羿眼中,是巴不得你死的。你可知为何?”贼首加大了蛊惑之术的力度,凑近了几分,又道,“因为你是拿到彼岸符的钥匙,而彼岸符是控制安戈的关键......你若死了,安戈就无恙了。”
你若死了,安戈就无恙了。
最后一句话仿若一般利刃插进封若书的心脏,一时间,他眼中的希冀尽数坍塌,化作一滴浑浊的眼泪,夺眶而出。
“即便你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封若书,不论什么人,什么身份,你都是被抛弃的命。”
贼首见他心防已塌,顺蔓摸瓜地问出一开始便要出口的问题:
“所以你这样护着他们,不值得......现在告诉我,安戈他们,逃往哪个方向了?”
封若书周身颤栗,单薄的身子险些要被山顶的疾风吹散。方羿以怨报德,是背叛他之人,亦是敌人。骨节分明的手动了动,缓缓抬起食指,伸到半空却停了。
显然是在犹豫。
贼首见他神志顽强,尚未全然顷坍,于是将一股更霸道的巫蛊之气注入他的后脑。
却在接触到他后脑的前一刻,胸口被一柄弯刀刺穿。
哧€€€€
刀刃沾了血从他身体穿出,持刀之人却并未停顿,即刻便给了他一脚,断了两根肋骨。
“你!你是何人!”贼首被踢出去两丈远,吐血之后急忙回看,只见来人一身干练的浅黑劲装,身材魁梧,将神志不清的封若书护在身后,一把两仞长的弯刀威力超群,似从天而降的守护神。
来人正是霍邦。前两日封若书与他生了口角,灰溜溜被骂走了。但越走他越觉着不对劲,封若书是何其温润之人,平日里说句重话皆要掂量几分,何以用那样尖酸刻薄之言痛斥于他?
思来想去终是不对,便打算回来瞧瞧,结果不料,赶上一场即将上演的杀戮。
“伤我军师者,死!”
刹那间,平教众人似鬼般冲来,将他们包围于山头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