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与在侯府时相距甚远。但,方羿对他好,这便足够了。
安戈刚从魏平那里逃出来,陡然之间见到最依赖最深爱之人,而这人又同样地深爱着他,最奢侈难得的感情有了同等的回馈,安戈心中难免感慨。
于是他拉起方羿的手,珍惜万分地放在心口,预备将心里的动情的话说与他听,却被院子里蓦然出现的黑衣人横空切断。
十几个黑衣人如洪水般陡然涌来,饶是方羿都猝不及防。
咴€€€€€€€€
身下的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前蹄不安地抬起,重重落回地面,飞扬起一圈尘土。
安戈看着光明正大走进院门,阻拦他们逃亡之路,并且阻断他与他家猴哥你侬我侬的魏平,心中烧起磅礴大火。
这该死的王八羔子!
就算是要包围,能不能有点眼力见,让他跟猴哥说完情话再进来?
他怒冲冲瞪着来人,一直在心里痛骂着。但下一刻,他再多的牢骚也骂不出来了。
因为往前风光无限的锦衣卫首领,双膝一屈,腾的就跪在方羿面前,额头贴地,言语之间尽是乞求:
“求侯爷,救救大容!”
卫临寰死了,王后杀的。
准确来说,是王后为了让太子提前继承大统,亲手下的毒/药。
她要让太子继位,真正掌管容国大权,需除去两个眼中钉€€€€一个是方羿,一个是封若书。
这计划本来一直在进行,谁知方羿竟然是先长公子的后人,卫临寰还有意让他继承王位,这消息打乱了王后的节奏,直接将计划提了前。
第一步,设计让封若书与方羿互生嫌隙。她故意在卫临寰和方羿密谈那日将人引过去,封若书第二日便到永定侯府兴师问罪,这一步很成功。
第二步,在卫临寰的膳食中下药,令其病入膏肓,朝不保夕。这在太监统领李公公的协助之下,进行得也很顺利。
第三步,诱导方羿与封若书自相残杀。
她的大计便生生停在这里。
她本以为,背负着上一辈的弥天大仇,封若书与方羿断然将对方恨之入骨,但最后,封若书不仅没动手,反而还协助方羿劫了法场,一行人逃之夭夭。
接着,她又生一计,利用静和的密信,给方羿扣上造反谋逆的罪名,彻底断绝二人联盟,同时引诱封若书返回华泱,自入落网。封若书一死,既铲除了她的心头大恨,又令方羿没了盟友无人襄助,一举两得。
本是天衣无缝的好计,但她不知,封若书回来的半路杀出一个霍邦。伪造的密信已飞出去快两个月,连封若书回城的影子都没看到。
王后气急败坏,索性先整顿手边的事务,心一狠,亲手杀了卫临寰,并派杀手秘密清除了所有主张废储的大臣。毕竟,大权在手,其余人再有能耐,也终究是臣。
接着,定下良辰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偌大的屋内,微弱的呼吸如夏日惊雷。
方羿沉声问:“魏平,你可知,你方才的这些,是多严重的指控?”
如若是真的,那么王后及其背后所有的家族宗亲,尽皆要处以车裂极刑。
方羿一面听着魏平的话,一面沉着脸色思忖,手肘搭在木桌边沿,将圆润的桌角握进掌心,指节苍白。
他对卫临寰的感情很复杂,感激、怨恨、敬仰、忠诚,或深或浅,都在他心头留下数道痕迹。
“下官所言字句属实。大王生前千叮万嘱,说......”
魏平低头往前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又道:“侯爷若有一日原谅了他的罪孽,便将那枚刻了‘泽’的玉指环放到他墓前,他在天之灵便知道了。”
轰!
方羿的脑中腾然巨响,好半晌才压了下来€€€€那指环内壁的刻字,只有他与卫临寰知晓,除此之外,绝无第三人。
本就阴鸷的脸色沉得更可怕,将魏平先前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询问其间原委:
“为何大王逝世,全国上下一片悄然,丝毫没有消息传出?”
魏平愤恨道:“王后怕节外生枝,封锁了各路消息,打算在登基大典前几日外宣。”
“何日登基?”
“六月初六,二十日之后。”
他说着又跪了下去,八尺高的大汉伏在地上,卑微至极,“太子无能,不通政法,王后心肠恶毒,除尽忠良,崔尚书、李院首、楚侍郎,统统遭了不幸。若江山真落入这对母子手中,容国必遭灭顶之灾。求侯爷看在大王的份上,看在万千百姓的份上,救大容于水火!”
屋顶的茅草松松散散地挂在横梁上,昨夜风大,安戈被魏平一行人抓去,方羿又出去找了一整晚,家中无人,故而这茅草被吹乱了也无人收拾。
此时草根蓬松,微风轻轻一过,飘零两根下来,落到纤尘不染的木桌上,发出“嚓”的一声轻响。
安戈倚在门边,眼神越过跪了一地的黑衣人,落在那个被团团围住的男人身上,眼中了然。
依照方羿的性子,此时,此刻,此种情势,他不会袖手旁观€€€€他会回去,尽管这份似箭的归心,与卫临寰无关。
安戈的手抓在门框上,分明没觉着用力,指尖却惨白如骨。
他明白,方羿跟他逃出来的这些天,这些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不是了无忧虑的源头活水,而是默守陈规中的昙花一现。
开过了,就得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莫”小可爱的地雷~
第123章 最后的温存(一)
珩域极西的山巅, 大护法平煞正把玩着一只火红色的蛊虫, 长期养蛊使得他指甲通黑。不过他对此倒是喜欢得紧, 时常让蛊虫留在上头歇息。
“大护法,追踪封若书的弟兄都被杀了,现在咱们手上没有线索, 下一步行动,还请大护法示下。”
台阶下的教徒毕恭毕敬着禀报,生怕说错一个字, 便被平煞处死。
“那咒体呢?”
咒体,指的是安戈。
“也,也不知所踪。”
平煞阴恻恻一笑,徐缓道:“也就是说, 你们兵分两路, 到最后,两路都跟丢了?”
那教徒陡然嗅到死亡,仓皇跪下磕头,“大护法饶命!那方羿实在太过狡猾,属下等连蛛丝马迹也寻不到。还有那封若书,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帮手, 武功委实高强......”
“所以, 你的意思是,都怪他们太难对付, 而并非你们无用?”
“不是不是!属下的意思是,属下等无用, 求大护法再给属下一次机会,戴罪立功!”
“瞧你吓的那样子......”平煞慵懒地偏了偏头,宛如吐着信子的毒蛇,“本法又不是洪水猛兽,有这么吓人么?”
“属下,属下......”教徒两手不停打颤,额头沁了一层冷汗,“请,请大护法示下。”
平煞想了想,小指一寸长的指甲横在唇间,慢吞吞道:“派人去追咒体便可,封若书不必管,毕竟现在,有人比咱们更想找到他。”
“是,属下领命。”顿了顿,又道,“敢问大护法,这‘有人’是指......”
“容国王室,欲想独揽大权,铲除异己之人。自然比咱们还想知道他们的下落,跟紧这些人......”
狭长的好似浸了血的眼睛抬起,在昏暗的大殿里,警告的声音如出洞之蛇。
“莫让他们......将封若书杀了。”
教徒逃过一死,心中大大舒了一口气,低眉顺眼往后退。“是,属下这就去办。”
平煞今日心情不错,不然落在平常,方才那教徒是活不过一炷香的。但他这好心情停在了指甲盖垂死的蛊虫上,他心研弄的能控制尸身的蛊虫,生为血红,死为幽黑,而方才还在他指甲上生龙活虎的这只,在一瞬之间变成了黑色。
浅近些说,他现在的蛊术,还没达到黑胡子巫师那样能控制尸身的水平。
气急败坏的平煞猛然将这蛊虫扔进溶尸池中,抬眼,看向正推门准备出去的教徒,杀气腾腾。
“呃!”
教徒一只脚还没踏出去,便觉脖颈被一只手掐住,紧接着,一个冰凉的小东西钻进他的肌理。瞳孔皱缩,求饶的话还未说,已然没了开口的机会€€€€是蛊虫!
少顷,方才七尺高的男儿便化成了一滩血水,铺在护法殿的门槛两侧。两寸长的肉虫泡在血水里,已然成了幽黑的颜色。
平煞目前的蛊术,虽不及黑胡子巫师涉猎广,但在杀人这一层,俨然炉火纯青,无人能出其右。
“军师,还要加水么?我又烧了一锅。”
封若书正泡在浴桶中小憩,白皙的皮肤被热水蒸得红润了些,较往日多了几分气色。头发高高束在脑后,又用一支木簪绾了起来,只有几缕长度够不到木簪的青丝垂下,贴在如皓雪般的后颈,描摹着线条优美的肌理。
如扇的睫羽上粘了一滴水珠,很是牢固,并没因为主人眨眼的动作掉落。
“不用了,我这就出来。你添根柴温水,待会儿你洗的时候用罢。”
他说着从浴桶中起身,在身旁用木头搭建的简易屏风上取下擦水的毛巾,三两下擦去水珠之后,才披上比他身子大了整整一圈的棉布里衣。
他们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山林盖了座木屋,山下有一条河水,远离尘世喧嚣。屋后有几株夜合欢,嫩叶用来泡茶,老叶用来洗衣,有时蚊子多了,也取下树皮来烧烟驱蚊。屋前的庭院种了一片星星点点的野花,没什么其他的用途,权当用来观赏。
院门右侧是棵几百年的香樟树,他们在那儿养了一匹马。那是霍邦的爱驹,从劫法场开始便一直带着。
门前没有牌匾对联,屋中没有婢女小厮,后院亦无古琴木马这些消遣的玩意儿,却因这几分世外桃源的简朴素雅,让封若书喜欢得紧。
“站在这儿做什么?”
封若书掀开帘子出去的时候,正撞上面红耳胀的某人。
“没,没有。”
霍邦连忙往后一退,手不自然地往身后的正屋指了指,“那,那个,今日发了工钱,我顺路,就去裁缝铺给你买了两身衣裳,你去看看,合不合身。”
封若书数落他:“怎的又给我买东西?我现在的衣裳够穿,莫花这些冤枉钱。”
他们挣钱的主要来源是霍邦打工的铁匠铺,在山下的一个小村落。封若书的字画也是可以卖钱的,但这地方偏僻,喜欢赏玩墨宝的人并不多,有时运气好方能卖出去两张,但这运气不常有,不如霍邦的收入来得稳固。
“现在家里的都是麻布的,糙得很。你的皮肤细,自小便是穿的丝绸,断然不适应。你看你最近穿麻布的多了,脖子都磨红了。”
霍邦总是想给他买最好的,毕竟这人在他心里是一袭白衣立于水穷云起处的仙子,他舍不得他受半点苦。
“是么?”封若书抬手摸了摸后颈,“我倒是没发觉。”
霍邦的眼睛落在他手上一动不动,看那手指骨节分明,浅粉的指甲盖还歇了一滴水,在如羊脂玉的后颈抚摸了两下,又随性地搭在上头,分明是极单纯的一个动作,他却仿佛看到了多香€€的画面,喉头不自知地滚动了两下,“我,我要冲澡了,军师你,你快去罢。”
“好,多谢了。”
封若书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露了个无害的笑,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般走了。
霍邦几乎是逃跑般钻进浴房,这屋子是最近才搭的,后方接一条排水的阴沟。怕将主屋弄潮了,故而设了十几步的距离。
盖浴房的那几日,他们手头并不宽裕,便没有立即买窗,只用一张白色的帆布遮掩。帆布虽然厚实,却也透光。
方才封若书在里面沐浴,影子刚好就投在帆布上。霍邦亲眼见着他徐徐从浴桶里出来,踩上踮脚的小台阶,取下毛巾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