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煞对神功的心法痴想已久,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拿到钥匙,自然不会就此放过,于是思忖了片刻,大掌一挥,即刻派出四百教众,直奔容国华泱。
“本法做事向来果决,也请国师即刻动身。”
“这是自然。”封若书冷冷起身,“不过有一点,需要提前说明。”
“哦?洗耳恭听。”
“别叫我国师,从现在起,我与容国,没有半点干系。”
平煞一顿,并不知这传闻中温润如玉的陌上公子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向来不喜欢探知这些没用的琐事,于是点头,“嗯,可以。”
“多谢。”
封若书说完这话便兀自上路,朝平教的禁地去了。那禁地在珩域西部,离平教长久驻扎之地较远,是一处大雪终年不化的雪峰,藏着平教代代相传,解开西施咒的彼岸符。
峰前有一隘口,受长久紧闭的青铜门限制,而打开这扇门的关键,便是蚩尤箭。
昼夜交替,日月如梭。
两旬之后,双方各有了一些成就。封若书这边,已将彼岸符拿到手,终日贴身藏着。
而平煞这边的进展便是€€€€派出去的四百人,无一生还。
“大护法,方羿的武功委实高强,何况身边还有大批侍卫保护,相较之下,咱们平教终还是势单力薄了些。”
“哦......”平煞的尾音拖得极长,邪魅阴寒,透着刺骨凉意,“也就是说,短期之内,咱们是动不了方羿了?”
那教/徒以为他又要大开杀戒,慌忙跪下,“大护法息怒!属下,属下马上加大力度,增加刺杀人数!”
平煞把玩着黑甲上的蛊虫,瞧着它一点一点在指甲盖上蠕动,慢吞吞道:
“去杀方羿,迟早整个平教都得赔进去。再者,他封若书不过一个迂腐书生,本法凭何被他牵着鼻子走?”
“大,大护法的意思是?”
平煞斜斜看了他一眼,邪佞地笑。他的瞳仁很小,眼形细且长,末尾轻轻上挑,颇像杀红眼的毒蛇,“杀封若书,不是比杀方羿容易多了么?”
既然彼岸符已经到手,那么封若书一死,东西自然就换了主人。
“大护法英明。”
平煞将指尖绵软蠕动的蛊虫撞进一只拇指大小的盒子,递给那教/徒,“去,泡一壶好茶。本法要跟封若书,谈谈心。”
那教/徒颤巍巍接过盒子,生怕一个用力伤了碰了,里面的蛊虫有什么闪失,他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泡茶......这蛊虫通体暗红,是用鸩毒养的,用它的血泡茶,恐怕,大罗神仙来了也难逃一死。
第132章 孰生孰死
“本法很好奇, 你这以往名声如日月的大国师, 如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平煞说话很慢, 不露情绪,仿佛在字里行间便能蛊惑人的心智。
封若书的表情不显山露水,“大护法似乎很关系封某的私事?”
平煞若有似无地点头, “的确。毕竟本教之前为了抓你,可是送掉了三队人马。就连本法的亲使也无功而返,现在你蓦然归顺, 本法想知道原委,不过分吧?”
封若书的眼睛划过凄凉,“护我之人已死,无依无靠者自然需要一个依附之地。”
“哦€€€€”平煞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大致明白了原因, 毒蛇般的眼珠定定看着封若书,“原来封先生是个痴情种。”顿了顿,又问,“所以你此行来我平教,是为了复仇?”
“不错。”
“你要杀的人......是方羿?”
封若书的眼睛被仇恨充溢,眼珠泛红, “不仅要杀他, 还要将他从万丈高楼坠下,身败名裂。”
如今他心墙建得高, 能说到这里已是极致,于是他转而问:“大护法今日叫我来, 不只是想听封某说这些罢?”
平煞狭长的眼睛一虚,“封先生别这么紧张。本法今日,只想与你品茶,别无他意。”
语罢,他亲手斟了茶水,将其中一杯放到封若书面前。
封若书看着他斟茶的动作,眼睛在那壶柄的按钮停顿了一瞬,心下了然。随即勾了个敷衍的假笑,“斟茶这种下人的活计,怎能劳烦大护法?”
伸手便要去接过茶壶,被平煞不着痕迹地避开,“封先生是圣贤书的大才子,手是拿笔用的,岂能做这些粗事?”
封若书周身一僵,被这话击穿了心脏般€€€€霍邦生前也常对他说,军师的手是拿笔的,这些粗活放着我来。
如今,竟是物是人非。
“怎么了?”
平煞瞧出他的异样。
封若书难堪地垂头,酸涩的眼眶一红,“曾有一人,与大护法说过类似的话。”
他沉在悲痛的情绪之中,没有饮茶。
平煞也不催他,一共两杯茶水,他的无毒,封若书的却有剧毒,如若贸然催他饮下,难免会打草惊蛇。倒是封若书要是拉着彼岸符玉石俱焚,这世上便再没有能解开西施咒,拿到神功心法的东西了。
何况,他对封若书一直颇有兴趣,瞧着高岭之花沦落泥沼,他自然很是兴奋。
待听了故事再送他上路,不急。
封若书微微抬眸,回忆道:“那人又笨又蠢,一门心思只想着我,脑子也不懂得拐弯。”
“他说,军师,忠义摆在面前,我哪个都不选,只选你......他还说,我这辈子就跟着你,谁让你不高兴了,我就用拳头捶他打他,打得他哭爹喊娘,打得他满面桃花开。”
“他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那时方羿大权在手,派遣几百杀手追杀于我。他将我打晕,锁在屋子里,然后一个人拿了刀,出去拼命。”
“我是看着他,一点一点,从我怀中闭的眼睛。我后来找了大夫啊......他说让我去烧水,我以为那傻子有救了,那时,你知道我多高兴么?即便有人用万里江山跟我换,拿长生不死跟我换,我也是不答应的。”
“但是啊,大夫说,烧水,是拿来敛尸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地走,走得体面。”
“你尝过这种,天地骤然崩塌的感觉么?万丈高楼轰然变成废墟,这种感觉,没尝过吧?”
“我上辈子断然是犯了烧杀淫掠受千夫所指的大过,人神共愤,天地共屠,这辈子,才经历这种痛楚。”
封若书控制着情绪,往前想到这些,他断然是崩溃大哭的,但现在不同了,现在他都能笑着谈说,只是不受控落下的两行清泪,瞧上去有些刺眼。
“你知道,方羿为何要杀我么?”
他凑近平煞,似乎分享秘密一般压低声音:“因为我死了,小安就安全了。”
没有彼岸符,西施咒无法可解,神功心法无处可寻,安戈便只是安戈,不是“咒体”。彼时平教即便千万个不甘愿,也只能放弃。
“方羿跟小安情比金坚啊,但人非草木,凭什么我就要为他们的感情去死?凭什么我的感情,就只配被人践踏,碾进泥沼不见天光?”
“方羿胸有大志,重情重义,呵呵,好一个重情重义的永定侯啊......”
平煞一直虚着眸子打量他,听到这里,终于开了口,“所以,你才要夺他大权,毁他所爱,将他踩到脚底,再杀了他?”
封若书抬手在脸上飞速一抹,拭去眼泪,“不错。”
“你想怎样杀他?”
封若书流转着眼波,徐徐看向他,“这事要拜托大护法帮忙。”
“哦?”
“我想试试,用蛊虫将他折磨至死。听闻大护法的蛊术天下无双,故而想问问,你有无豢养这一类蛊虫?不用即刻毙命,而是一步一步折磨,让他生不如死的这类。”
一提到心头至宝,平煞自然乐意,“自然是有的。”
他随即回身,去三级阶梯之上,打开座椅扶手上的机关,蛇头形状的扶手瞬间开了一道两指宽的口子,露出一个暗格€€€€那里头,是他近日悉心照料的红血蛊虫。
“到时你若需要,本法随时可以送你一只。助你,大仇得报。”
封若书闻言,面色大喜,“多谢大护法慷慨相赠!”
他笑弯了眉眼,单纯地像个孩子。
平煞只勾了勾唇,说了句没什么€€€€左右封若书已是将死之人,在他死前唱一出慷慨的戏码,无可厚非。
封若书拿起身前的茶杯,两手举到胸前,“封某以茶代酒,先行谢过大护法!”
平煞淡淡走过去,将自己的茶杯与之相碰,“客气。”
二人双双将茶水饮下,平煞默不作声地放下紫陶茶杯,手搭在桌边,一寸长的黑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狭长如蛇蝎的眸子盯着封若书,等着他剧毒发作。
叩......
叩......
四下寂静,敲桌声如深山古寺的钟,敲一下,便在体内百转千回地响。
蓦然,敲桌的动作停了。
平煞隐约觉着嘴角有液体流下,抬手去拭,却是殷红鲜血!
怎么回事?
心中大惊,仓皇朝封若书看去,只见他笑没了,眼泪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杀气腾腾的狠戾,并狠戾之间,带了两丝视人命如草芥的蔑视。
“你......”
平煞瞳孔骤缩,清晰感觉到五脏六腑开始腐烂€€€€他中毒了!
“你把茶......”
何时换的?
平煞想了想,难不成是......他方才去拿蛊虫的时候?
封若书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茶杯,慢吞吞道:“王宫的戏码,我见得多了。”
那茶壶是阴阳茶壶,一半有毒一半无毒,旋转交替的按钮藏在壶柄€€€€平煞斟茶的时候他便发现了。
平煞仓促从怀里掏出解药,浑身抖如筛子,打开瓶塞准备吃药,却被一只手夺了过去。
“你......大胆!”
封若书拿着药瓶,慵懒地在手间把玩,“我早该大胆了,若我胆子再大些,霍邦也不至于遭此横祸。”
平煞气急攻心,生生呕出一滩黑色淤血,脚下不支,瘫倒下去,“本法蛊术天下第一,定要将你,将你......”
封若书慢慢走近他,垂眼,冷漠且阴鸷。
“大护法真这么厉害的话,合该早就用咒蛊控制我了才对。这么久都没动静,难道......是蛊术还没到家?”
“你......你......”
封若书唇边勾了阴邪的笑,同情地拍了拍平煞的肩,“你放心,彼岸符我会留着,你的那些蛊术,还有黑胡子巫师留下的册子,我会一一去学。你的确有些能耐,不过就缺些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