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方羿吩咐城头负责击鼓的信号兵,唰的将佩剑收回鞘中。
蓦然,逃兵最后一人的斗篷被风吹落,那人拉紧缰绳,下马去捡€€€€面容正对方羿的方向。
轰!
虽然只遥遥看到一个轮廓,寻常人根本辨不出雌雄的程度,但方羿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脑中惊起一记霹雳,如镜面平缓的心情砰然破裂,涌出惊涛骇浪。
他想也未想,即刻飞身下城,驾了御风便追出去。
云舒君大惊,趴在城墙大喊:“侯爷!穷寇莫追!”
方羿头也不回,又在马屁股上抽了几鞭,只道:“固守城池,这是军令!”
云舒君又焦又急,素来稳重的人气急败坏地使劲跺脚。
固守?固守个屁!
现在容国一小半的国土都在平教手中,朝堂举目望去,方羿是收复失地唯一的希望,若出了什么事,容国遭遇灭顶之灾,他这奉旨跟随的军师,就算死一千次也难逃其咎!
“孙副将关副将,命你们各率两千人追随将军,就算是绑也要把人给我绑回来!”
传令之后还是担心,索性也驾马追了出去€€€€能让方羿失控的,普天之下,只有那个人了。
方羿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面孔,他自然也看到了。正是因为看得真切,他才这么着急€€€€封若书是多么谨慎的人,禁锢了安戈这么久,丝毫没有消息泄出。如今在兵荒马乱中见了面,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阴谋!
怪不得,城池这一块风平浪静,攻下城池如探囊取物。原来,封若书是将大头,压在了最后。他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城池,而是方羿!
方羿知道这是事先设计的圈套,但他也去了。
因为安戈,因为这个让他朝思暮念了两月有余,想得快要发疯的人。
在他面前,方羿从没有理性。
正如封若书曾经所说:一提到安戈,方羿就不是方羿了。
“小安,追上来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封若书凑在安戈耳边,轻飘飘道出这句命令。
安戈捡了斗篷,正准备上马。听到这话之后,踩上马镫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的眼睛很空,虹膜似罩了一团青黑的雾,没有神色。他呆滞地取出腰间的莫邪剑,这柄剑长三尺,剑身较寻常的更窄,暗红色,在日光之下,似有血液在上面流动。
他所修炼的神功为“平阴大法”,本没有佩剑。但封若书听闻平教的两大宝物,一个是平阴大法的秘籍,另一个,便是常年不见天日,剑气便可杀人的莫邪剑。二者虽没有关系,但封若书瞧着那莫邪剑身上滚动的嗜血剑气,心里觉着欢喜,认为这狠戾的剑,必当配上安戈狠戾的功夫。
这样,修成平阴大法的安戈,便如虎添翼,无人可挡。
安戈持剑,傀儡般朝后走,正对踏着滚滚尘土奔来的容国士兵。日晖笼在他身上,罩了一层暖黄的轻纱,却毫无温度。
“魔头,尔等已是强弩之末,还不束手就擒!”
领头的士兵高声一喝,战马前蹄飞扬,封若书却只冷冷一笑,他身前的安戈亦没有反应。
士兵发怒,夹了一下马肚子,高举长剑便冲了过去。
风起石滚,砂砾被吹到成年人高的地方,滚过脆弱的肌理,将脸颊划破一道浅浅的血口。
封若书怜悯地看了那士兵一眼,轻声往后一退,给安戈腾出地方。
“哧€€€€”
电光火石之间,一记刀剑入肉的声音,那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莫邪剑从腰部横向斩成两段。脊骨在血肉模糊的躯体中显现,突出一截森寒的白。
与他一起倒下的,还有他身下那匹头颅不知所踪的战马。
喷涌的鲜血染红黄沙,很快便蔓延开去,渗进了地下。
一招的功夫,砍了马头,又斩了人身。霎时间,身后的那一百多人便心生惧意,被这惨死之状吓得退了一步。
他们怕,并非是怕安戈的腾腾杀气。相反,正是因为安戈身上毫无气息,宛如一个空壳野鬼,仿佛摸不着,刺不中,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鬼,这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恶寒。
安戈一身红衣,仍是他平时喜欢的颜色。但如今,衣裳的颜色越是鲜艳,越衬得他狠戾残暴,如鬼如魔。
他没有停顿,如机械般朝人群走去,手起,剑落,鲜血加深了他衣裳的颜色,又是两人倒地。一个头颅断了半截,一个身体成了两半,死状之惨,连上战多年的老兵也心生恶寒。
眨眼的工夫,安戈脚边已一片猩红,他脸上渐了几滴血,似乎也察觉不到,只一步一步往前走,迈一步,杀一人。
或许比起傀儡,他此时更像地狱走出来的索命修罗,没有感情,没有弱点,只是嗜血。
这时,有人眼尖,看到一旁作壁上观的封若书。看他身形瘦小,文文弱弱,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于是举刀向之杀去,不料,却被封若书的蛊术反杀。
他抬手曲成爪状,隔空扼住那士兵的喉咙,另一手并成手刀,对准士兵的脖子狠狠一挥,那脖子便被抹了刀刃一般,鲜血喷涌。
封若书淡淡收回手,嫌恶地望着三步外的尸体,冷冷道:“找死。”
€€€€平教以蛊术著称。已故的黑胡子巫师擅长用蛊术控制人心,而前不久才毙命的平煞,擅于用蛊术杀人。如今这两者的精髓,封若书皆了熟于心。
这边,安戈已将容军彻底击溃,残兵所剩无几,举着剑连连后退。他如今神功初成,又有莫邪剑加持,可谓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封若书算是明白,为何平教众人付出那样多的代价,找了那么多年,一定要得到平阴大法的秘籍。
现在看来,确实情有可原。而且......值得。
封若书看到不远处追来的方羿,勾起一股狞笑。
“小安,策马驰来之人便是永定侯。去,杀了他。”
方羿身后追来的几千容军,但平教的人数只多不少,对此,封若书无所畏惧€€€€只要能杀了方羿,即便让他千刀万剐,他也无所畏惧。
“来人,取我的弓来。”
最后一支蚩尤箭,他日夜擦拭,万分珍惜,就是为的今天。
他要让方羿,亲身尝到背叛的滋味,在万念俱灰之后,他再搭弓,一箭射穿他的头颅。
不过,要是安戈手下没有分寸,一下子不小心将人杀了,致使他没射出这一箭,似乎也不错。
死在他手上,跟死在安戈手上,断然是后者更让方羿痛苦。
想到此处,封若书便如同夙愿以偿的吸血蝙蝠,发狠且惬意。
“侯爷......小心......”
唯一活着那士兵连滚带爬朝方羿扑去,在黄沙满地的戈壁留下一串狰狞痕迹。
方羿下马,不可置信地瞧着不远处的安戈,脚步生生顿住,瞳孔颤抖,“小夜叉?”
往常,他这样细声一唤,安戈铁定屁颠屁颠就冲他来了。
今日,被他唤的人却毫无反应,眼神空洞着朝他望了望,宛如死木。
安戈的手腕一动,莫邪剑转了方向,他徐徐抬手,剑尖直指方羿。
嘴里一字一句道:
“练神功,杀、方、羿。”
第137章 刀剑相向(三)
狂风卷石, 碎石堆砌的戈壁滩因此掀起一阵清脆的小石子碰撞的声音。
“练神功, 杀、方、羿。”
安戈从嘴里说出这话, 毫无感情,举着剑不急不缓地朝方羿迈去。
方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哽声问:“你说什么?”
安戈阔步往前迈, 似乎终于找到目标一般,空洞的眼睛闪过刀光剑影,喉咙发出破碎低哑的声音:
“杀、方、羿!”
语罢, 握剑的手臂一展,将空气劈出尖锐的裂帛声响,脚步陡然加快,如离弦之箭冲向不远处的人。
噔!
方羿抽出佩剑, 下意识将他的攻势击开, 剑刃碰撞出的灼热火花转瞬即逝,那火苗却烧进人心里,活生生烫了个洞。
他如何也想不到安戈会如此无情,无情得不像个人,反而更把杀人的刀。
唰的抬眼,看向站在斜坡作壁上观的封若书, 怒吼:“你对他做了什么!”
封若书的嘴角裂开一道缝隙, 宛如深渊沟壑,“不及你对我做的万分之一。”
“他曾是你心上之人, 如今变成这样,你怎么下得去手?”
“我怎么下不去手?他杀你, 而你该死!这有什么错?”封若书的脸颊痉挛了一下,转而对安戈道,“小安,杀了他!”
安戈闻言,腾的抬手,对准方羿又是狠狠一砍。他的力道之大,方羿接下这一招之后,剑柄险些脱手而出。剑身还在余震中悲鸣,声音尖锐刺耳,虎口也因此震破了一道口子€€€€他是真的下了死手。
方羿瞟了眼虎口的伤,心头仿佛被刺了一剑,鲜血淋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问着眼前之人,声音微颤。
安戈没有理会他,剑柄在手腕一转,换了方向,朝方羿腰部刺去。
方羿只是用剑身隔挡,一步一步往后退。在他看来,安戈的招式虽猛,但其实是有破绽的。如果抓住破绽趁势反击,看准安戈的弱点发力进攻,是可以扭转局势,甚至将安戈斩于剑下的。
但,他如何能忍心下手?
这是他的小夜叉,舍不得伤他一分一毫的小夜叉,他就算再铜墙铁壁,再坚不可摧,再冷血无情,如何能与这人刀尖相向?
“你给我清醒点儿!”
安戈的平阴大法并不弱势,若方羿全力以赴,拼尽浑身解数顶多打一个平手。但如今方羿见着眼前之人,心神已经打乱,应付已经很是吃力,何谈反击?
“哧!”
剑刃一过,将方羿的手臂划了一条伤口。血液在莫邪剑上流淌,慢慢渗了进去,剑身的红色更加妖艳。
安戈将莫邪剑竖起举到胸前,遮住一半的脸,抬起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在剑刃上摩擦,从下往上,手指过处,莫邪剑的颜色变得鲜红,透着隐隐光亮€€€€他又在蓄力,准备下一次进攻了。
方羿吃痛,缓缓放下捂着伤口的手,盯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睛,诘问道:“你当真要杀我么,小夜叉?”
“小夜叉”三个字钻进安戈的耳朵,使得他举剑的动作一顿,仿佛滚滚山河被陡然冰冻,卡顿在半空,迟迟没有动作。
封若书站在他身后不远,见状,眉头一沉,高声命令道:“小安,杀了他!”
仿佛是解冻的命令,安戈顿住的手臂陡然复活,便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只是在眼角,滑出两行苦涩的眼泪。
噔!噔!
接连的攻势愈来愈猛,方羿逐渐落了下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逐渐增加。期间他找到破绽,剑尖正对着安戈的脊背,但若真刺下去,不死也是终身残疾,便是在这不忍心的电光火石之间,安戈反手一刺,剑刃径直穿进方羿的胸膛。位置在心脏上方靠近肩膀,虽不致命,却也是穿体的一个血窟窿,随着剑刃抽出,猩红的血腾然奔涌,染红了大片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