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 第29章

“份内之事,殿下放心。”

“清单都开出来了,这么说,赵让都跟丹青交代清楚了?”

贺焱叹口气:“是我去交代的。”当下把那天丹青如何逼出真相的过程说了。

听到赵让出糗的窘况,承安实在憋不住嘿嘿两声。待到贺焱说完,却沉默了。贺焱等了半天,见王爷没反应,试探道:“当初赵温问的时候,殿下说事成之后就放人……”

“先生觉得呢?”

“这孩子……太聪明了……可惜……”

这样聪明,怎么敢放?

承安在王府后花园里散步,沿着黛湖慢慢往前走。湖形如眉黛,故得此名。

不知不觉走到了“藏珠小筑”。湖既是眉黛,湖后假山楼阁自是眉里藏珠痣一点。

“藏珠小筑”是一栋江南风格的小巧建筑,坐落在半山腰上。以青白二色为主,尖尖的檐头屋角悬着铜铃,别致出尘。一层没有墙,四面栏杆通透,类似凉亭,沿着木梯上楼,直入二层厅堂,东面镂雕隔扇门后是个暖阁,真正冬暖夏凉。西面伸出去一个平台,映入眼帘的恰好是半边山水。

丹青把画室定在了这里。

承安停下脚步,望着小楼笑一笑。他可真会挑地方。也好,这里相对独立,平时就格外清静,现在吩咐一声,闲杂人等更不会来打扰。

只是——你霸占了逸王殿下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呀。承安习惯性的欲抬腿上楼,想起如今已经换了主人,悻悻作罢。绕过“藏珠小筑”,顺着青石台阶往假山另一边踱去。

承安一转弯,就见前方并立的两个圆形单柱亭子顶上,一个人正趴在上面不知扒拉什么。当初为了显得天然自在,这两个亭子顶上铺的都是茅草。当然了,这草也不是一般的草,那是又长又韧的白丝茅,拿竹条层层扎好铺平,周边齐刷刷垂下,好比高超出世的隐者满头鹤发银丝。

承安走近一点,亭子一边架着梯子,底下摆了一圈铜盆,看顶上那人的动作似乎在往草里注水。看了一会儿,甚是莫名其妙,抬头道:“丹青,这是做什么呢?”

第32章

丹青工作的时候是很专注的,也没想到会突然来人,不由得一惊。回头看时,竟是王爷殿下大驾亲临,光想着赶快爬起来,却忘了脚下是个斜坡,手里还拎着一壶水——稀里哗啦锵啷咚隆就从亭子顶上滚了下来。

这景象落在承安眼里实在太具有娱乐性,“哈哈……”放声大笑。不过他仍然十分仁义的箭步上前,把丹青捞到怀里。也亏得逸王殿下虽然不是江湖高手,却多年坚持习武健身,身手甚是敏捷,才免了丹青屁股摔个八瓣的悲惨命运。

承安低头看时,丹青还紧闭着双眼,长睫微微颤动,两只手抓着自己衣袖,显然吓得不轻。一壶水兜头浇下,发梢衣襟全是,兀自滴滴嗒嗒。几根白茅草凌乱的挂在额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承安笑意不减,手底却很有分寸,扶着丹青慢慢站稳。看他乌黑鬓角上支楞的茅草屑,忽然觉得怎么那么碍眼,伸手就拂了去。

丹青睁开眼睛,正对着一张笑嘻嘻幸灾乐祸的脸,还拈了自己头上的茅草取笑,忽然就忘了对方身份,红着脸,一个眼神剜过去。

呀!承安只觉得那双眸子流光溢彩,勾魂夺魄,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粗头乱服,难掩国色,原来是个动感美人,平时那副木木的样子把魅力都掩盖了。

正想多看几眼,丹青退后两步,正正衣衫,一躬到底:“请殿下恕丹青冲撞冒犯之罪。”

承安也收起笑容,摆出一贯的和蔼姿态,道:“你到底在上边做什么呢?”

“取茅草漏汁。”

“哦?”承安不禁好奇起来:“这个有什么用?”

“以多年老屋顶上茅草漏汁反复沾染,可使纸张绢帛呈古旧之色。我寻遍王府,才找到这两个顶上铺着茅草的亭子,幸亏年头不短,色泽正好。只是听三才先生说近日无雨,所以……”

看看地下的铜盆水壶,再看看丹青单薄的身段,承安道:“怎么不跟照影要人帮忙?”

“没做过的人不知道深浅,取得的汁水怕不合用,还是我自己慢慢来吧。”

承安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意识到丹青为什么不肯找人帮忙——自己随口问的,都是人家的行业机密呢。这样一条秘诀,也许是几代人的心血,价值千金。王爷开口垂询,又不能不答……心下颇为过意不去,道:“我随便问问的,丹青若不方便就不必说了。”

“没什么,毕竟要靠手上功夫。”

承安想一想,笑道:“反正已经知道了,不如我给你帮帮忙罢。你放心,我总不至于要和你抢饭碗。”

“多谢殿下体恤。”丹青扬起脸,却忽然变作一个古怪的表情,道:“殿下,今日只能半途而废,待茅草干透了再说吧。”摸摸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请容草民告退更衣。”施了一礼急急地走了。

“奇怪的小孩。”承安揉揉鼻子,接着散步。

不多会迎面碰见照影,往“藏珠小筑”送一些采买回来的用具。打个招呼,继续往前走,却听见后边照影似乎在闷声“咳咳”。

“他着凉了吗?”承安想着,往照月的屋子走去。

承安敲敲门框,照月正坐在案前研读什么,回过头准备见礼,一时没撑住,趴在案上把头埋在胳膊里乐不可支,双肩抖个不停。承安走到大铜镜前,看见镜子里玉面华服的年轻王爷发冠上斜斜支楞着两根茅草,自己也乐了。怪不得……这些可恨的家伙,竟然不提醒我……(这时候,暖阁里换好衣服的丹青正在想:“我暗示得那么明显,他应该看得懂吧——阿嚏!”)

等照月笑够了,承安也在案前坐下,拿起刚才他在看的东西。原来是一张洒金玉版熟笺,上书《无题》一首:料峭黄昏冷沁纱,

秋枝无恙老新芽。

委泥风絮归期误,

逐水落红怀抱差。

春事恁般违可意,

心情依旧怅年华。

相思未忍凭君问,

窃谓惊鸿落谁家?

同样是一笔写经小楷,只是更加用心些,一个字一个字如珠玉相缀,娈婉可爱。

照月立在一旁,有点心虚的小声解释:“我在三才先生那里看见他写的清单,好漂亮的字。实在喜欢,所以托了照影讨来的,就说是照影自己想要……”

“你倒滑头。”承安又端详一番,道:“我可是花了老大价钱才把人请来,你怎么好意思叫人家白干?”

“哪有。我把过年殿下给的金锭子换了一张银票。”照月急忙申辩,“但是他不肯要。”

“怎么写了这样酸溜溜一首诗?”

“是我要求的……呃,殿下不觉得,这纸、这字,配这样的诗句正好?”照月一脸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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