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西北边境狠狠地挡住了他们的獠牙,并把他们生生打回老家去的,就是以严肃的军纪和悍不畏死的作风著称的“铁狼军”,尤其是军中那支被叫做“铁狼骑”的骑兵部队,是令马背上长大的鞑子都胆颤的存在。
和他们比起来,大辰其它地方的军队良莠不齐的情况就很严重了,有跟随大辰皇帝南征北战多年、如今驻守长安的禁卫军,有其它势力被灭后投降朝廷的军队,也有充斥着流民和罪犯的一些地方部队,甚至还有被朝廷招安的土匪流寇什么的。
所以在如今的大辰,说起军旅中人,寻常百姓的反应一般是侧目和躲避,但如果这军旅中人是驻守西北的铁狼军,人们不仅不会侧目,还会另眼相看。
张驰从对军旅生涯短暂的怀念中回过神来,笑了一笑:“……自然是见过的。”
“真羡慕你,当年我要不是被流矢伤了腿,现在说不定也是铁狼骑的一员呢。”铁匠上下打量着张驰,“听说铁狼骑每年都会在铁狼军中挑选新兵,就你这把子身量和力气,没加入铁狼骑真是可惜了的。”
张驰无奈地笑笑:“我也想啊,可前年鞑子就求和了,去年西北军裁军了,我只好出来跑江湖啦。”
“啧,可惜了的,不过话说回来,能不打仗总归是不打仗的好。”铁匠说,“那些鞑子就是皮痒欠收拾,一有机会就要上中原来劫掠,多少回了总是贼性不改,这回被打疼了,少说也能安分个十几年。”
“可不是吗?”张驰附和地说,“这把弓少钱。”
“这弓太硬了,好多人都拉不开,一直卖不掉,你想要就当添头送了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既然是铁狼军的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慕流云默默地看着两人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让着,有些惊讶于自己竟然从未想起问问张驰的来历。
他师父玄一道长素来不管山外之事,所以他对当今局势也没什么见闻,只是觉得,一个曾经喋血沙场、保家卫国的人,总不太可能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去毒害他人,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虽然还是不能确定,但此时,慕流云对张驰的怀疑已经少了很多。
***
张驰也明显能感觉到,此后的旅途中,慕流云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对他不再像先前那样凶巴巴或者冷冰冰了。
隔日在郊外露宿时,他为了捡柴火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也不见慕流云追上来捉拿他,不由得心中暗自高兴,看来慕流云已经对他放心了。
而慕流云此时正在打坐调息,耳中听着张驰在远处的林中跑动的声音,心里默默地起了一点杂念,想着他会不会因为心虚,害怕阴谋败露而趁机逃走呢?
张驰当然没有逃走,过了一会儿,他不仅捡回了柴火,还带回一只野鸡和一些野果,献宝似地说:“看我猎到了什么?今天晚上不用吃饼啦!”
慕流云淡淡地看了一眼:“这荒郊野外,没锅没碗的,你要如何将它弄熟?”
“我自有办法,你听说过‘叫花鸡’吗?”张驰说着已经拿出匕首就着一汪小山泉开始剖鸡了。
“听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慕流云嘴上这么说,倒还真被勾起了一点兴趣,看着张驰从鸡屁股上开了个口把那只鸡的内脏掏干净,将洗过的果子填了进去,还跟他解释说:“这种野果,生吃能酸掉人的大牙,但是烤熟了以后味道还不错呢。”
慕流云开始还有些期待,但见张驰连鸡毛都不拔,就直接挖起泉水边的泥土往鸡身上涂抹,抹了厚厚的一层,顿时大倒胃口,皱眉道:“如此肮脏泥泞,如何能吃?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你别看现在脏啊,等烤好了,可是上等佳肴呢。”
慕流云摇摇头,半点都不信:“我听说过穷人饿极了会吃观音土果腹,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真有能把泥土当佳肴的?简直是匪夷所思。”
张驰只好笑笑,心知把菜肴完成之前说什么慕流云都不会信的,就不再多话,将鸡裹成泥团后半埋入地下,在山泉里洗了手,拿出火折子变戏法般地三捣鼓两捣鼓,就在泥团上生起了火堆,架上小罐子跟往常一样煮起了茶汤。
慕流云只管闭目打坐,本来打算跟之前一样就着茶汤吃点干粮算了,可张驰煮完汤以后把火堆移开,将已经被彻底烤干的泥团挖了出来,往一块小石头上一砸,泥团就裂成了两半,黄泥裹着鸡毛脱了个一干二净,露出白嫩诱人的鸡肉。
香气扑面而来,慕流云不由自主地睁了眼,看着裹在泥里的鸡肉,犹豫了。
张驰还特地到山泉里再洗了一次手,一手握着鸡爪子,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切下了一整个鸡腿,递给慕流云说:“安心吧,鸡皮都扒了的,一点泥土星子都没沾上,赏个脸尝尝呗。”
慕流云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
张驰开心地笑出了一口白牙,又扯了一片芭蕉叶,特别讲究地在泉水里涮过,切下几块完整的肉包着,还挑了几个果子一道拿给慕流云,自己拿起剩下的鸡架,就着茶汤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也许是连吃了几顿干粮的缘故,慕流云只觉得这鸡肉香气四溢有嚼劲,还带着淡淡的野果香气,原本没有放佐料的鸡肉免不了口感寡淡,但果子溢出的酸味汁液正好充当了调味料,酸味全被吸收进肉里的果子只剩下绵软香糯的果肉,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怎么样,味道如何?”张驰邀功地问。
“确实不错。”慕流云由衷赞道。
被夸了的张驰就跟捡了钱似的开心:“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可惜是只山鸡,如果是肉质更加肥美的家鸡,配上我独家特制的酱料,那味道才叫一绝呢,改天做给你尝尝。”
“好,我等着。”慕流云淡淡一笑,不过张驰正忙着低头啃鸡脖子,没有注意。
张驰又吃了些干粮,看着慕流云把给他的那份都吃光了,心里比自己吃了美味珍馐还要高兴,一高兴便又开始嘴欠了:“你吃得这么放心,就不怕我下毒么?”
慕流云心中一惊,连忙屏息运气,只觉得身上并无什么异样,才睁开眼睛,不解的看着张驰。
“我开个玩笑而已,真的要下毒还会告诉你?”张驰摇摇头,“你呀,没有江湖经验,这么容易信任别人,就算武功再高,一不留神也要被人害了。”
慕流云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多防备着你?
张驰一拍脑袋,懊悔不已:“对哦,嫌疑还没有洗脱之前,我跟你说这个干嘛?真是笨死我算了。”
那样子看得慕流云又想笑,终究还是忍住了。
***
雾谷寨,寨如其名,地势是典型的山谷走向,每天早晚都会被雾气包围。
慕流云和张驰越往雾谷寨的方向走,越觉得树木遮天蔽日,猿猴在枝叶间自在地跳来跳去,各种色彩斑斓的大虫子、蜘蛛、蝴蝶随处可见,毒蛇蚂蝗之多,更是令慕流云背后直起鸡皮疙瘩,他最看不得这些东西了。
好不容易忍到了村寨附近,周围渐渐地有了一些人为耕作的痕迹,接近村口时,就有一个苗人汉子过来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汉话问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过来买东西的,听说你们这里有种名叫断魂蓟的奇毒。”对方的身形打扮一看就是土生土长的苗人,所以张驰一句客套的废话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那苗人也很诚实的点点头:“有的,但我们不卖给汉人,你们走吧。”
“我带了很多钱。”张驰打开那个加大了一号的钱袋,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先别急着说不卖,让我跟你们头领商量商量再决定吧。”
那苗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银子,在脑子里默默换算着那能买来多少盐巴多少米面布料,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们头领不在。”
“哦,你们头领去哪儿了?”
“不能告诉汉人。”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也不能告诉汉人。”
张驰见他嘴巴很牢,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钱袋不放,言语间也颇有些犹豫,没有立刻赶人,心知对方已经起了贪念,就顺水推舟的说:“这样的话,能否让我们在寨子里等他几天,如果你们头领回来了,我和他商量一下,如果买卖能成,这些银子就都是你们的了,真的不成,我们转头就走绝无二话。也不会白住你的,每天给一钱银子,如何?”
一钱银子都能住上京城繁华地段最好的客栈了,那苗人汉子犹豫再三,还是禁不住诱惑答应了下来。
第8章 雾谷寨的迷雾(二)
在村人的围观和窃窃私语中,这个名叫阿武的苗人汉子把他们带到了一处吊脚楼,吊脚楼的原主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这里看起来至少已经好几个月没住过人了,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但好歹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又有苗人给他们送了被褥和吃食,就让他们暂时安顿了下来。
床只有一张,张驰本来要让给慕流云睡的,慕流云却嫌脏回绝了他的好意,张驰无语地抖开被子看看,倒是刚洗过的,只是太旧了,在被头处沁着一些洗不掉的颜色而已。
张驰睡觉是相当不挑地方的,早年艰苦的军旅生涯练就了他即使幕天席地也能躺倒就睡的本事,但慕流云除了住客栈的时候会在干净的床铺上睡几个时辰以外,在野外经常连续几天彻夜不眠,打坐调息到天明,也照样神采奕奕。
据说这是一种经过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独门心法,可以让人维持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调息运功,既能增强功力,也便于警戒四周,这样一边睡觉一边练功的本事真是令张驰羡慕不已。
看到慕流云掸掉了裤腿上沾到的干草叶,在矮桌上又开始盘腿打坐,张驰嘴欠地说:“慕兄如此身娇肉贵,出来闯荡江湖也真是难为你了。”
“我也不想如此,要不是因为你……”慕流云看了他一眼,想到事情也还尚未查清,就没有再说下去。
张驰很上道地说:“慕兄放心,我一定尽快查出凶手,为慕兄死去的同门讨回公道。”
慕流云也暂时不运功调息了:“你究竟有什么计划,就不能对我明说么?”
“不是我故意不想告诉你。”张驰开始麻利地清理屋子中间那几个月没点过火的火塘,打算在天色暗下来之前点个火堆,“我的计划其实也是要一步一步见机行事的,像我昨天来苗寨之前,已经联想了十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并且一一想好了对策,但一切仍有可能随时偏离计划之外,到时候你要是觉得我在瞎吹牛,一掌拍死了我,可就糟了。”
慕流云轻叹一声:“我并不是如此蛮横凶残之人。”
“我知道,开个玩笑而已,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你要是蛮横凶残世界上就没好人了。”张驰吹了几口,把火折子吹燃了,才继续说,“不要心急,现如今这些苗人已经被你的银子钓住了胃口,接下来就等着他们上门‘谈生意’的时候,我再借机套套话,从中得到更多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
“姑且信你。”慕流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开始运气调息。
***
时间一连过去了三天,张驰所说的“上门谈生意”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张驰又一次半夜爬窗溜了回来,慕流云听到响动就收了功:“有查探到什么吗?”
张驰摇摇头就去倒水喝:“除了这个寨子的空屋子好像特别多以外,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消息。”
慕流云用一种怀疑对方能力的眼光看着他说:“看来你的方法也不管用。”
张驰笑道:“要有耐心,你看他们也没有让我们走的意思不是吗?”
“因为你每天给他们钱?”慕流云把一只脚架到窗台上,弯下腰拉伸着韧带,几天不练剑,他觉得身子骨都要生锈了。
“一钱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要靠拖时间来赚我们身上的钱,只怕得耗到我儿子能打酱油的那一天才能赚完呢。”
“你不是未婚么,哪来的儿子?”
“我就是打个比方。”张驰说着,就见慕流云收了腿,看向门的方向:“有人来了。”
两个苗人汉子趁着夜色摸黑来到了小楼前,鬼鬼祟祟地用苗话互相商量着,其中个子高的那个拿出一支细竹管,刚刚靠近了吊脚楼的门口,张驰就打开了门:“哟,二位深夜前来,有何贵干呢?”
那个汉子楞了一下,收起了竹管说:“你们怎么还没睡?”
张驰倚在门上说:“我是个夜猫子,习惯晚睡,想不到两位也是,习惯大半夜的出来串门啊。”
“不要废话,我们是来谈生意的。”矮个的苗人左右看了一下,似乎怕害怕被人发现一般地说,“首领不让把断魂蓟卖给外人,我们是偷偷来跟你做买卖的。”
“原来是这样,两位请进吧。”张驰微笑着让开了门口。
那矮个的苗人拿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后露出里面的几根新摘的草:“断魂蓟我带来了,你的银子在哪?”
张驰搓着下巴笑着说:“银子自然在它该在的地方,不过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断魂蓟,不是拿别的什么东西冒充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高个子苗人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两位也太看不起人了,要是连真假都分不出来,我还敢站在这儿?”张驰冷笑一声,“断魂蓟的新鲜草汁只要少量误食就能致人死地,就连经验最老道的苗人也不敢徒手去摘,从这几根草的断面和你大拇指指甲上的绿色汁液看来,这根本就是你随便从哪个田间地头掐下来的杂草吧。”
被拆穿的矮个子苗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拍案而起抽出腰间的苗刀:“不要废话,把银子交出来,不然要你的命!”
旁边高个子的苗人慢了一拍,也去抽腰间的苗刀,刚把刀抽了一半,一股巨大的力道隔空打中了他的胸口,他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倒飞出去撞开了门,落入了屋外的黑暗中。
慕流云用掌风打飞了高个子苗人以后,一点停顿也没有地紧接着一脚把矮个子苗人也踢飞了出去,这一脚是踢实了的,矮个苗人在空中喷出了一口血,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高个苗人扶起他,两人仓惶地退走了。
张驰的手还握在刀柄上,保持着一副正要起身对敌的模样,战斗却已经结束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慕流云。
慕流云也看着他:“这两人会和凶案有关吗?”
“不,应该只是纯粹的见财起意而已。”张驰颓丧地放开刀柄,有种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的感觉。
***
次日早晨,张驰还在生火做饭,阿武就找了过来,质问道:“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伤了我们寨子里的人?”
张驰没好气地说:“你不妨先问问那两个被打的人为什么挨打吧,昨天半夜他们来找上我们,先是试图下迷药,被发现以后又想拿假冒的断魂蓟来骗钱,被拆穿以后还想动手抢劫,我们这才迫不得已出手反击,我倒还想问问你呢,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