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一青两道身影闪转腾挪,早已不能满足于比武台的方寸之地,双剑不断地交击在一起,反应慢的、功底差的人甚至已经看不清他们的动作,武功好的却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睁大了双眼,生怕漏过任何一招一式。
再也没有人怀疑慕流云的实力是否与他第一名的头衔相称,也没有人再质疑“慕流云此前未尽全力”的说法,因为很显然,这一场才算得上是本届武林大会真正的巅峰之战,甚至在很多年以后,这一战依然被一些看过的人反复回忆和提及。
慕流云已经彻底心无杂念,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对方的每一招每一式,他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击败眼前的对手。
突然,他发现秦无期那以攻为守、看似无懈可击的攻势中,出现了一个破绽。
高手对决,任何一点破绽都有可能致命,更何况是如此明显的破绽。
慕流云来不及思考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做出了判断,长剑疾挑而起,划过对方的手肘,在衣服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红色印记。
秦无期后退好几步落在比武台上,愣了一下,没有再发起进攻。
如果这是真正的厮杀,对方所持的是已经开锋的利剑,他这一只手基本就算是废了。
秦无期落落大方地收了剑,抱拳道:“天璇道长好功夫,这一场是秦某输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胜负,慕流云也有些发愣。
而观众席上,尤其是上清宫所在的那一片,已经爆发出了欢呼。
其中张驰的呼声最为响亮,慕流云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他也很为慕流云感到高兴,都恨不得拿出糖果来到处撒一圈,不过即使在这样的关头,他也依然留意到了,慕流云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怎么愉快,甚至有些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嘴角严肃地抿起,声音也有些生硬地抱拳道:“承让。”
***
本届武林大会以一种令人吃惊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到了晚上,秦无期依旧忙碌着一些收尾的工作,并且就在比武场旁边开了一个持续到深夜的露天流水席,招待所有前来赏光的武林人士。
尽管他忙得一会儿空都没有,慕流云还是冷着脸找上了他,当着那些正在跟他客套的武林人士的面,一点都不卖对方面子地说:“秦庄主,我有话要和你说。”
面对这有些无礼的打断,秦无期却没有不悦的表示,反倒对其他人抱歉地笑笑,说声“先失陪了”,就跟着慕流云来到了一个稍微清净些的角落。
等到周围无人以后,慕流云淡淡道:“你为何故意输给我?”
秦无期笑笑,并没有否认:“我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苦衷,道长没有当众拆穿,秦某十分感激。”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慕流云的语气很不好,“我全力以赴与你对决,即便你没有中途放水,也未必就能赢得过我。你若无心胜负,又何必要设计这么一场比武?枉我将你当做一个可敬的对手,你却如此羞辱我。”
“羞辱?”秦无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某绝无此意,此事是秦某做得不地道了,秦某愿向你致歉。”
说着对慕流云深深一揖,慕流云却沉着脸避开不受。
秦无期也不恼,表情有些落寞地说:“阁下风光霁月,心无旁骛,是真正的武者,秦某却只是一个俗人,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已经没办法以一腔纯粹的赤子之心去追求武学上的至高境界了,这一点上,秦某实不如你。”
在慕流云发现秦无期放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他此举必有深意,所以憋着满腔怒火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等到事后再把秦无期叫到没有人的地方质问,秦无期没有失口否认,也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慕流云其实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虽然他可以谅解秦无期的行为,却也有几分好奇对方的动机:“你为什么要故意打输?”
“早些年,我迫切地需要扬名江湖,也需要提升惊鸿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那时候为了让人们不敢再轻视惊鸿山庄,我做了许多不计后果的事情,到了如今却因此饱受锋芒过盛的困扰。别的不说,光是为了这天下第三之名,慕名而来的挑战者就络绎不绝,甚至已经干扰到了惊鸿山庄的日常运作。如今的武林同盟会,更是有不少人因为忌惮惊鸿山庄的强势和我的武功,犹豫不决迟迟不肯表态。所以我在举办这次武林大会之前就已经设计好,无论最后是谁夺得了冠军,我都将在接下来的比武中输给他,希望有人能够压过我的锋芒,打消一些人的顾虑。”秦无期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我打算不着痕迹地输掉这一场,可是你的武功太好,我一不小心,就把破绽卖得太大了。”
慕流云听了解释以后只是沉默,嘴角紧抿的线条依然显示着他内心的不悦。
秦无期苦笑:“道长可愿意原谅我这无奈之举么?”
慕流云淡淡道:“秦庄主如此身份,又何必在意我的原谅与否。”
“因为我很欣赏道长的品行,也很敬佩道长这样可以心无旁骛只专注于武学的人,自然不愿意与道长生出什么嫌隙。”秦无期诚挚道,“要不这样吧,明日一早我们约个地方,认认真真地再比一场,只是不论结果如何,还请道长一定要保密。”
慕流云脸上的冰霜这才消融了几分,点头道:“好。”
***
那一战的结果,慕流云的确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没有人知道慕流云和秦无期又暗中动真格的较量了一场,只知道慕流云那天一大早出去,两个多时辰后才回来,衣襟上还多了一道可疑的破损。
张驰好奇地问:“流云,你的衣服怎么破了?脱下来我帮你补补吧。”
“不必了,我换一身就是。”慕流云回了房间,张驰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牛皮糖一般地道:“你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了吗?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呗。”
“没什么。”慕流云敷衍了一句,对着客房里的铜镜整理起了在激烈的打斗中弄乱的发髻。
“你刚才去哪儿了?师门里好几个人都在找你呢。”张驰还是有些奇怪,慕流云的讳莫如深甚至让他有点不安。
慕流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先出去吧,我换了衣服就来。”
不安促使着张驰又多问了一句:“究竟是什么事儿这么神秘,非要瞒着我呢?”
慕流云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我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你吗?”
“……也不是啦。”张驰揉了揉鼻子,郁闷了。
慕流云既然如此守口如瓶,其他人自然也不便多问,收拾起东西就踏上了回上清宫的路途。
除了自发跟随的张驰以外,天和道长还派了清流和清越两个小弟子跟慕流云一道回华山,以便沿路照顾慕流云的生活起居,另外上官铃也跟他们一路,因为逸正毕竟有正事要办,不能老是把女儿带在身边,又怕她独自回华山会遇到危险,就让她搭了慕流云的顺风车,包七巧却是一早就被她爹包不疑拎了回去,连决赛也无缘围观。
第59章 不宁静的归途(三)
有张驰这个活跃分子在, 即使清流和清越早已经习惯了上清宫的长幼尊卑那一套,在慕流云这个太师叔面前也保持不住晚辈的谨慎和恭敬了,一群人嘻嘻哈哈, 有说有笑, 一路下来丝毫没有感觉到旅途的辛苦和漫长。
清流和清越两个似乎也终于有了一些男女之情的懵懂意识, 开始较着劲儿地讨好起上官铃来。
虽然在上官铃的心中,还是挂念着又俊美又强悍的慕流云, 但她已经不敢再有什么痴心妄想了,在上清宫这样一个极为讲究长幼尊卑的门派里,她跟大她两辈的慕流云就连哪怕一丁点儿的可能性都没有。
数天后,一行人已经到了梁州境内。
眼看着距离华山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了,他们心想着走快一点的话说不定今天就能到达华山脚下的青云镇, 结果拍马疾驰了一阵后就错过了午饭,张驰本来想着就地生火吃顿野餐算了, 却看到道路前方出现了一个茶亭, 旁边还有几个小摊贩, 有卖水果的, 有卖干粮的,甚至还有卖笤帚镜子之类日用杂货的。
几人拍马上前, 茶亭掌柜的马上热情地招呼道:“几位客官, 进来喝碗凉茶吧。”
张驰给慕流云打了个眼色,头一个翻身下了马,叉着胳膊上下打量着这用新鲜的木料刚搭建成的棚子:“看这摊子都还是簇新的呢,掌柜的跑到这种荒郊野岭开店, 想必生意不怎么好吧?”
“可不是吗?”掌柜的苦笑道,“本来想着这儿没人开店,所有的过路生意都是我的,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差。”
“生意虽然不好,但你的这位伙计倒是龙精虎猛的,威武得很。”张驰看着茶棚里的那个身材魁梧,高大雄壮的伙计评价道。
掌柜的尴尬地笑笑:“没办法,这地儿比较偏僻,怕是会有豺狼虎豹出没,找个壮实点儿的伙计才比较安心。”
“这几位也是挺别出心裁的。”张驰又看向了旁边摆摊的那几个,挑剔地说,“瞧瞧你卖的这桔子,都干成这幅模样了,肯定已经在这儿晒了好几天了吧?你也不想想,有哪个卖水果的,会直接把水果摆在太阳底下晒着卖?还有你卖的这烙饼,都是多少天前的了?就算你自己不会做,也好歹每天去买点儿新鲜出炉的饼来摆摊吧,这么怕麻烦,可怎么骗得了人呢?难道是卫教主没给你钱?”
“没钱可以去偷去抢啊,红莲教不都是这样做事的吗?”清流嫌弃地“啧啧”了几声,“演个戏都演得这么破绽百出,你说你们还能有点儿什么出息啊。”
“至少这位卖鸡毛掸子的仁兄装得还比较像。”张驰中肯地说,“只可惜脑子还是不太好,除了脑子进水的人,还有谁会跑到这种荒山野地里来卖日用杂货啊?”
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上官铃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捂着嘴紧张地看着他们,清越也神色凝重地戒备着,可张驰和清流两个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蓬勃的杀意一般,只管你一言我一语地奚落对方,倒让那几个人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了,只好阴着那一张张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偷偷地把手伸向了暗藏的兵器。
因为这丝毫没有紧张感的两人给他们的感觉太过反常,对方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这两人身上,结果冷不防慕流云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止水剑伴着一声铮鸣出了鞘,猛然杀向了那个茶棚里的壮实伙计。
那个伙计本来正从灶台后面拿出一张小巧的弩机打算偷袭,听到响动立刻回过头来,试图将那早已经上好了弦的弩机对准慕流云,却不料慕流云人还没到剑气已至,弩机顿时崩裂成碎片,伙计也被剑气击中,侧身摔倒。
慕流云的人只比剑气晚到了一瞬。
可那伙计也身手不凡,人还没有摔到地面,就一手撑着地,双腿连环踢向了慕流云。
慕流云被他逼退了少许,却也在他的小腿肚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一切都是在转瞬之间发生的,慕流云来不及再有下一步的动作,那茶摊掌柜和卖水果的已经掀了摊子,手持兵器双双扑向了慕流云。
混战爆发了。
很显然,在战斗开始之前双方都错估了对方的实力,伏击者没想到慕流云如此厉害,一动手就几乎废了他们其中一人,而张驰他们也没想到,这次伏击他们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喽啰,而是放到任何一个门派来说都算得上中流砥柱的高手,看来红莲教为了截杀慕流云也是下了血本的。
清流和清越两个发动了两仪阵,才堪堪缠住了一个人,慕流云以一人之力拖住三个敌人,不让他们去攻击武功最弱的张驰和上官铃,就已经是极限了。
张驰拉着上官铃试图退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以免成为慕流云的拖累,可是茶棚里那个壮硕的伙计已经挥舞着一根铁棍猛扑了出来。
他腿上的伤口只是草草地点穴止了血,虽然一条腿已经使不上力气,但是此人内功高强,就算瘸着一条腿也仍然有很强的杀伤力。
张驰在对方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一连三枪`刺向了那个空中的身影,对方无从躲避,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躲,铁棍一扫荡开了枪尖,整个近两百斤的大块头就砸向了张驰。
张驰只来得及往后一跳,那伙计落地后铁棍立刻一记生猛的横扫,张驰避无可避,只能竖起枪身勉力抵挡,可对方的功力强过他太多,张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手上传来,仅仅这一击就将他推出去好远,鞋底在地面上磨出了明显的一道痕迹,张驰将铁枪尾端抵在地上才勉强止住了去势,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腾。
那个伙计没有管他,而是一棍砸向了上官铃。
如此臭不要脸,专挑最弱者下手的打法,哪怕放眼整个江湖也不多见,上官铃小小年纪的一个姑娘,哪里经历过这种直接要人命的阵仗,已经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手里的剑并不能给她带来多少安全感,不论是远处的清流和清越、被三个高手团团围住的慕流云,还是刚刚被打出去的张驰,谁都来不及救她了。
有些人在极度惊吓中会惊慌失措,或者动弹不得,也有的人在危急时刻反而会变得极度冷静,幸运的是,上官铃就属于后者,她爆发出了生平最快的反应速度,间不容发之际闪身躲过了那足以让她筋断骨折的一击,但还是被铁棍带起的劲风扫得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伙计攻势生猛速度却不快,当他收回那砸进地面去的铁棍正要发动另一击的时候,张驰的枪尖已经到了他的后心。
那伙计对张驰的武功已经有了数,带着几分不屑地将铁棍回扫,这一次,张驰的整支铁枪都被他扫得脱手飞了出去。
因为张驰只用了单手持枪,这一刺不过是个虚招,他右手扣着一把石灰粉,就在伙计转身扫飞他的枪时,猛然撒向了那个伙计的双眼。
那伙计在剧痛中发出了惨叫,一手拼命地揉着眼睛,一手持着铁棍四处乱打,并且拖着瘸腿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上官铃这会儿还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猛地咬牙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在伙计把重心压在那条完好的腿上时,她无声无息地一剑对着那条腿斩了过去。
毕竟是个练过武的姑娘,恐惧之下的一剑又用上了极大的力气,竟将那伙计的一条小腿生生斩断了。
伙计惨叫着倒在了地上,这时张驰已经捡回了自己的枪,一跃而起从空中猛刺下来,将那伙计的胸口刺了个对穿,钉在了地上。
那伙计仍然发出了垂死一击,铁棍对着张驰所在的方向扫了过去,可张驰一击命中以后,连枪都没有拔就闪身跳到了一边,伙计兀自挣扎了几下,终于不甘心地咽了气。
***
清流和清越还在苦苦支撑着,慕流云却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下重创了一人,一直在观察形势的张驰没有给那个伤者疗伤或者逃跑的时间,随即上前补了一枪`刺死了他,可是仍然慢了一步,那个伤者临死前把一个弹丸丢进了茶摊燃着的火炉里。
尽管张驰立刻就将那个火炉踢翻踩灭,还是有一股浓密的黄烟升腾而起,在这无风的正午直直地飘向了空中。
张驰懊恼地踢了一脚炉火的余烬,大声道:“他们叫了援军,必须速战速决了!”
慕流云闻言,攻势变得更加凶猛,他们三个人一起上的时候尚且不是慕流云的对手,何况现在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人拿出一颗血红的丹药就往嘴里塞,却因为这个动作而露了破绽,被慕流云一剑刺中了腰腹,随即又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了一棵手臂粗的小树才停下来,登时毙命。
剩下那个是原本假装成茶棚老板的人,这会儿看起来也吓坏了,趁着慕流云击毙他同伙的短暂瞬间转身就逃。
正好在他逃跑方向的张驰试图拦截,就算明知张驰的武功很弱,此人也不敢跟张驰过招来浪费宝贵的逃生机会,虚晃一招越过张驰,就逃进了茶棚,然后丝毫没有停留地穿过茶棚逃走了。
慕流云如同一阵疾风般追向了他,可就在慕流云踏入茶棚的瞬间,茶棚顶上那厚厚的稻草房顶里突然翻出了一块钉板。
第60章 不宁静的归途(四)
那钉板完全是就地取材用山上的竹子制成的, 能够形成杀伤力的只有一些手指粗细的削尖竹刀,用一个极为简陋的机括发动,如果慕流云此时是静立在茶棚中, 以他的反应速度完全可以躲开这样简陋的陷阱, 但是这会儿慕流云等于是在以极快的速度自己往上撞, 当他发现异常时已经来不及收住前冲的脚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旁的张驰猛然冲了上来, 将他撞开了。
事出紧急,张驰已经不可能再调整自己的姿势或者做出什么抵挡的动作,只能用身体生生承受钉板的撞击,好在那个陷阱确实粗糙,劲力不足, 只在张驰的肩胛、右臂和后背上留下了几个并不多深的伤口。
被撞开的慕流云稳住身形,惊愕地回头看着他:“张驰!”
“……我没事。”张驰捂着自己肩胛上的伤说, “只是一点皮外伤, 快去追人!”
慕流云放心了一些, 追出茶亭时, 那个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在这样的荒郊野地里,慕流云一时也没有办法去追踪他的下落, 而且看起来清流和清越的对手极为难缠, 两个年轻人已经越发难以支撑下去,慕流云便上前替他们截下了那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