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还打算留下一个活口问话,可是眼看着那人眼珠通红,神色疯狂, 招式越来越不计生死,显然是已经服下了血魔丹。
慕流云不再手下留情,很快就将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敌人斩于剑下。
当他再次回到那间茶亭时,看到上官铃扶着摇摇欲坠的张驰正从里面出来。
“张驰……?”慕流云有些担心地跃上前去,刚才他看到张驰的伤好像并没有多么严重的样子,怎么才一会儿人就变得这么虚弱了?
“陷阱……有毒……”张驰脸色苍白地说,“封住我的穴道……可以暂时……阻止……”
他没力气说更多的话了,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慕流云立刻出手点了他身上十二处大穴,还包括昏睡穴,张驰身体一软就倒在了他的怀里,慕流云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张驰走向马匹,焦急地说:“快!我们必须马上赶回上清宫为他解毒。”
清流和清越帮忙把张驰扶上了马背,却见大约一里开外的树林里,一群鸟雀似乎被什么东西惊着了,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定是那厮叫来的援兵到了。”清越焦急地说,“看样子他们人数还不少。”
“你们先走,尽快带张驰去治疗,我会挡住他们。”慕流云面如寒霜,将已经入鞘的止水剑再次拔了出来,此时剑身上的血迹都还没有拭去,散发着森森的寒光。
清流没有跟他磨叽,上了马扶住昏迷不醒的张驰,回头说了一句:“太师叔可千万要小心!”就拍马向着上清宫方向跑去。
“铃妹,我们走!”清越不由分说地拉着满脸都是担忧神色的上官铃,骑上了另外两匹马,追着清流去了。
慕流云没有回应他们,只是垂眸静立,沉默得仿佛一块岩石。
红莲教的援兵很快就接近了,他们的身形已经在林间隐约可见,看上去一个个身手都不弱的样子。
慕流云再抬眼时,他的眼中仿佛也带上了几分肃杀的血色,整个人如同地狱来的修罗一般,冷笑着看向了面前这些不知死活的敌人。
***
张驰再次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窗外也不知道是清晨还是黄昏,天色非常暗,周围隐隐地飘荡着一股酸涩的草药味。
他整个意识都还陷在一个懵懵懂懂的状态中,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鬼压床了一般动弹不得,他用了极大的毅力使劲地挣动了一下胳膊,却因为用力过度让那只手打在了自己脸上。
脸上被打到的地方也麻麻的没有什么感觉,张驰心想,我一定是还没有睡醒,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渐渐地清醒起来,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已经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他获救了。
张驰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在这样七月流火的季节里却一点也不会闷热,他光着上半身,棉被只盖到了肚子,居然还觉得有些冷嗖嗖的。
张驰吃力地扭头四处看,这个房间的陈设简单却不简朴,架子上摆着许多书,墙上挂着笔力遒劲的字画和一把古剑。
他听到有人在走近,其中一个声音好像是慕流云,只是说的话听不太真切,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含糊,勉强能够分辨他是在说:“……蚀骨散……送来的晚,毒入骨髓……只怕是废了,后半生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张驰用力地握紧了拳头,他的手指还能动,却怎么也无法握成拳,力气好像根本就无法从手臂传达到指尖。
那人还说了些什么,张驰就没有再留意了,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闷闷地跳动着。
他也粗通医术,正好知道“蚀骨散”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药,中了蚀骨散的人如果没有在一个时辰之内服下解药,下半辈子就基本只能瘫痪在床上度过了。
是啊,红莲教的人怎么会闲着没事去设置一个就算中了,也只会给人造成一点点皮外伤的陷阱呢?
只恨自己当时光顾着显摆了,又轻敌自大,不够仔细和谨慎,连这样简单的陷阱都没有早一点发现。
他再度试图握紧拳头,现在他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有心无力了。
这意味着,他将再也不可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建树,搞不好下半辈子连饭都需要别人喂着吃。
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成为废人,不甘心就此失去一切的机会,可是又能如何?
张驰来不及想更多,慕流云和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子老大夫已经走进了这个房间,慕流云看到张驰正用力地撑着自己试图坐起来,马上过来扶住了他:“你可算醒了,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力气。”张驰垂着视线,没有明说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他心里很乱。
慕流云神情平静地说:“你中了蚀骨散,不过不用担心,只要吃几副药,休息上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好了。”
张驰有些无力地笑了笑,没有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那就好。”
那个老大夫给他把了把脉,问了一些哪里酸哪里痛之类的问题,就开始给他背上的伤口换药。那几处被竹刀刺出来的伤口已经缝合了,却没有包扎起来,只是敷上了一些防止发炎的药物,张驰年轻又健壮,这点皮肉伤对他来说并不怎么要紧,只是总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够彻底复原。
老大夫又交代了一些诸如伤口不能碰水、不能平躺、每天按时吃药之类的注意事项,就起身告辞了。
***
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慕流云沉默地看着张驰,他总觉得有很多话要跟张驰说,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平常总是会率先开口`活跃气氛,引导话题进行下去的张驰,这会儿就像他一样沉默。
几度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张驰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沉默,四下张望着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清风阁,这是我师父的房间。”慕流云说,“他一直云游未归,你可以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哦……我昏过去之后怎么样了,红莲教的援军来了吗?”张驰努力地找着话题。
慕流云平静地答道:“嗯,来了一些人,被我收拾了。”
“你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慕流云愧疚地移开了视线,一想到因为自己的鲁莽而连累了张驰替他受伤,他就感到很自责,“……幸亏你及时地推开了我,我……我真的没想到。”
--没有想到那里会有陷阱,也没有想到你会为了我不计生死地冲上来,硬是用身体挡下了钉板。
张驰只是笑了一笑,笑容有些凄凉:“……幸好,受伤的不是你。”
“……为什么这么说?”慕流云心里又有了那种曾经被他自己否认过的怪异感觉。
“如果当时中毒昏过去的人是你,就凭我们几个,怕是无力对付后面的追兵,所有人都会死的。”
“你……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吗?”慕流云迟疑地问。
“怎么可能,我当时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张驰苦笑着摇摇头,他不明白自己到现在还在畏首畏尾些什么,明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难道都到了这一步,他还在徒劳地幻想着他和慕流云之间会有更进一步亲近的可能吗?
“张驰……”
“不必这么闪烁其词,还是实话说了吧……”张驰不想再演下去了,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从此就残废了,对不对?”
慕流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别胡思乱想,杨先生说了,你身上的毒解得及时,所以不会有事的。”
“你不用安慰我,蚀骨散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药,我心里清楚。”张驰凄凉地看着慕流云,毅然道,“可就算是变成这样,我也不后悔去救你。”
张驰的眼神让慕流云的心头一紧:“可是,你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间张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慕流云的手臂将他拉近自己,头紧跟着凑了过去,一个仓促而强硬的吻落在了慕流云的唇角。
那甚至不能算是吻,只是嘴唇贴嘴唇地撞在了一起,因为张驰拉得太急而慕流云对他毫无防备,这一下撞得颇重,张驰的嘴里还被自己的牙齿磕破了,舌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慕流云楞了一下,才猛然将他推开了。
尽管慕流云并没有用上什么武功或者使出多大力气,纯粹只是受到惊吓之后的自然反应,但是张驰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没办法稳住自己,被他一推之下,后背就撞在了墙上。
伤口受到冲撞的剧痛令他不禁闷哼了一声,脸色瞬间就白了,倒在床上几乎背过气去。
毕竟还是亲到了呢。
痛得眼前发黑的张驰最后的意识是愉快的。
赚到了啊……
慕流云捂着被撞疼的嘴唇后退了好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痛昏过去的张驰。
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就转过身有些仓惶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61章 执手之约(一)
慕流云追上了还没有走远的杨大夫, 让他再回去给张驰看看伤,杨大夫看着昏迷不醒的张驰,困惑道:“才一会儿的功夫, 他这是怎么了?”
慕流云脸颊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了一抽, 直觉地没有把刚才张驰异常的表现告诉他人, 只是说:“我不小心……推了他一把。”
“哎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病人呢, 就算是有什么火气,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发呀。”杨大夫一边大摇其头数落慕流云,一边将张驰背上崩裂的伤口重新处理。
面对这样的指责,慕流云只能报以沉默。
***
当张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慕流云已经不在了, 他只能怅然若失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上清宫的小道士给他送来了晚饭, 张驰小心地问起慕流云的去向, 对方告诉他, 太师叔下山办事去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山办事, 慕流云大概是不想再看到他了吧,张驰伤心地想。
不过这样也好, 可以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张驰知道, 江湖人最重义气,十分讲究知恩图报,慕流云这个刚刚在武林大会上打败了秦无期的高手对上清宫来说重要性简直不言而喻,他是为了保护慕流云才中毒致残, 上清宫这么一个名门正派,不用说也会负责照顾他一世,以免在江湖上留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坏名声。
但是张驰已经打定主意,等身上的伤好一点,他就离开这里。
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好,他唯独不能留在上清宫,留在离慕流云这么近的地方。
他怕他会在此后的残废岁月里,在日复一日的颓丧和无力中产生怨怼,更怕他会不死心,再想方设法地去接近慕流云。
只要有心,其实他也可以用些心机,耍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让慕流云出于愧疚和同情跟他在一起,他完全可以说:“你看看我为了你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你要对我负责。”
可是愧疚和同情,恰恰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如果他没有机会再成为那个与慕流云比肩而立的人,那么至少也不能成为拖着他后腿的一个累赘,挂在他身上的一个负担,张驰想要的从来都是认同和欣赏,而不是愧疚和同情。
如果得不到对方的爱慕,那至少不要卑微地去祈求对方的怜悯。
***
此后好多天,慕流云都没有再出现过。
每天都有上清宫的小辈弟子轮番过来照顾他,给他送饭、帮他煎药,从他们透露出的口风来看,慕流云并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他人,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好像也是有原因的。
上清宫中有不少人的家眷都在华山脚下的青云镇中生活,而红莲教最近派人潜入了青云镇,意图通过绑架家眷的方式来挟制上清宫的人,慕流云和一些上清宫中的高手一直在镇中日夜值守,已经击退了好几波刺客,根本抽不开身。
而张驰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长时间地看着窗口上一只结网的蜘蛛发呆。
他当初强吻慕流云,就是为了断绝自己的后路,也早就做好了慕流云再也不会理他、再也不原谅他的心理准备,可是这几天以来他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就像时刻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坐立不安。
连大夫都看出来他心情郁结,还告诫过他若再如此下去只怕对身体的恢复不利,张驰嘴上答应了会好好吃饭和休息,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只怕是不可能做到大夫所要求的“平心静气”了。
窗口上的蜘蛛辛苦地在屋檐和窗棂之间拉出了八股线,沿着线一圈一圈地编织出精巧的蛛网,张驰就默默地数着它一共织了多少圈,免得自己太闲老是忍不住去想那些让自己感到沮丧的事情。
那只蜘蛛终于结好了网,稳坐网中央等待着猎物上门,结果一支笤帚伸了过来,一下子将那蜘蛛连网一起掸了下去。
张驰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清流腋下夹着一个棋盘,拿着笤帚走了进来。
“清流,怎么是你?”张驰有点意外,按上清宫的规矩,像清流这样入门已久的弟子应该是以练武为主,不用干这些杂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