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是师弟们过来照顾你的,我想着这么些天没见了,天璇太师叔又下山办事去了,你一个人住在这冷冷清清的清风阁里,还不得无聊到长出蘑菇来?所以就过来找你说说话,顺便下两盘棋解解闷。”清流在他身边坐下来,“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张驰苦笑了一下:“还能怎么样,我也就这样了。”
“看样子还真把你闷坏了,是不是这里太冷清了住不惯?”清流把棋盘放在床前,开始摆棋子,“你要是真的不喜欢这里,我可以跟掌门说说,让你搬到山下去。其实天璇太师叔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杨大夫说你的病需要静养,太师叔听了以后二话不说就让人把你送到了清风阁,觉得这里清净,适合你养病。其实当时大家都挺吃惊的,因为太师叔平素跟什么人都不亲近,更别说主动让人住到他隔壁来了,他对你真是比对任何人都好。”
张驰心中一阵苦涩,强笑了一下说:“不说这个了,下棋吧。”
“好,我先来。”清流起手就先飞了个相。
“我的手不灵便,我来说,你帮我落子吧。”张驰说,“卒七进一。”
清流一把抓过他的手,把那个卒子塞在他手里:“你自己下,下歪了也不要紧,现在你还不能下床走动,先练练手也是好的,大夫说了,多练练能好得快些。”
“好得快些?”张驰不太敢确信清流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难道我还有可能好起来吗?”
“当然可以。”清流惊讶地看着张驰,“难道有人跟你说你好不起来了?谁的嘴这么贱,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张驰的心狂跳起来,又深怕这只是空欢喜一场,所以也就加倍地不敢相信:“你可别逗我,我知道我中的是‘蚀骨散’,只要一个时辰之内不服下解药就会终生残废,我们被偷袭的地方离上清宫少说也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何况还有红莲教的伏兵阻挠,你们怎么可能来得及给我解毒?”
“我骗你干什么?”清流说,“当时太师叔封死了你周身的穴道,拖延了毒气入骨的时间,不然我们就算是会飞也救不了你了。之后太师叔更是大发神威,一人挡住了所有的追兵,你知道吗,后来我们的人赶去增援的时候,太师叔已经一人杀了十几个刺客,自己却只受了一点轻伤,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受伤了?”张驰紧张地一把抓住了清流的手臂,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对肢体的控制已经比前几天有所好转了,“他伤在哪儿,严重吗?”
“就是腿上破了点儿皮的程度,比起你来差得远了,一点儿都不耽误现在满镇子追杀红莲教刺客。”清流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说,“当时趁着太师叔挡住追兵,我们几个就快马加鞭地把你带回来,杨大夫这里正好药物齐全什么都不缺,于是一点也没耽搁地就开始煎药,说起来也确实是好险,大夫说要是再晚送来半个时辰,你下半辈子就残废定了,所以你是不是得谢谢我?虽然主要是太师叔的功劳,但是我背着你沿着台阶一路飞奔上来也是很辛苦的啊……”
张驰已经彻底愣住了,清流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他都没留意听。
他大概想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那天他一定是没听清楚,大夫应该是在跟慕流云说,“假如”送来得晚他就残废了,而慕流云后来说他“会好的”也不是在安慰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张驰懊恼地抱住了头,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得多蠢才会以为,按照慕流云的性子,会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他?
他得多冲动和不计后果,才会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把慕流云从身边赶走?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他并没有残废,他还有机会建功立业,还可以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而不是只能每天瘫在床上怀念着自己曾经健康的身体。
但是他还有机会再挽回和慕流云的关系吗?
一想到自己那天居然强吻了慕流云,张驰都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自己算了。
亏大了,亏死了,死了算了。
***
得知张驰这两天以来一直以为自己会残废,清流不太厚道地憋着笑安慰了他几句,然后陪他下了一下午的棋,扯东扯西地聊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几位太师叔都拿到了他的礼物,并且对他的用心很满意。上次拦路的刺客身份已经查清楚了,红莲教这回是急了眼,把四大护法之一都派出来伏击他们了,结果白白折了教中好几个高手,却什么也没捞着。再比如说,上官铃妹妹终于说服了她爹,正式拜入了上清宫门下,道号清灵,几位太师叔对她那天的沉着反应很是赞赏,都觉得她或许是个可造之材。
张驰心不在焉地应合着,好几次把棋子送上门白白给对方吃掉了才反应过来。
清流走后,张驰就开始了坐立不安的日子,即盼望慕流云赶紧回来听他解释,又害怕慕流云回来以后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在这样的忐忑不安中,他的身体倒是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
当慕流云终于再一次回到清风阁的时候,张驰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草叶编织着一只蛐蛐,他的手指还是有些不太灵活,做做这些精细的事情可以让他恢复得快些。
张驰神游天外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慕流云靠得很近了,他才突然受惊一般地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流云?”
慕流云一时也不知该作什么样的回应,便有些不自在地停住了脚步。
张驰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激动地站起来迎上前去,可是他的身体本来就余毒未清,一激动之下就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给绊倒了。
还是慕流云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及时搀住了他。
于是,张驰以一个比较丢脸的姿势跌进了慕流云怀里。
第62章 执手之约(二)
在这几天坐立不安又闲出蘑菇来的日子里, 张驰幻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他们重逢的场景,把慕流云会怎么责难他,而他要怎么应对排演了无数遍, 想不到他们的再次相遇却是以这样一个尴尬的方式发生的。
慕流云动作里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强硬, 将他拎回房按在了床上:“身体没好就别出来到处乱跑, 难道你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吗?”
“我没事。”张驰不禁有些担心自己浑身的余毒会不会因为心跳过快,完全无法“平心静气”而发作了,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酥软的。
刚才在他要摔倒的时候,慕流云毫不犹豫地接住了他,而且在紧张他,即使之前曾被他那样地冒犯。
也许情况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也许慕流云根本就没有生他的气?
张驰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起来, 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个刚刚做好的草蛐蛐,就顺手把它递给了慕流云:“送给你。”
“……送我这个做什么?”慕流云不解地看着他。
“……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张驰揉了揉鼻子, 觉得自己现在一定连耳朵都红了, “我其实……”
“不要提了。”慕流云打断了他, “你中毒神志不清, 作出些反常举动也情有可原,我不会怪你,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什么都没发生?”张驰抬头错愕地看着慕流云, 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令他如坠冰窟,“事情明明已经发生了,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那你想要如何?”慕流云有些烦躁地说。
这几日他一直为此事烦躁不安,由于他身份特殊又性情孤僻, 从小到大就不曾与什么人亲近过,直到这次下山才头一回交到了一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原本他就对张驰颇有好感,再加上张驰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冲过来用身体为他挡住了陷阱,还因此差点就中毒致残,可以说在慕流云的心目中,张驰不仅仅是他行走江湖所结识的第一个朋友这么简单,他已经把张驰视为过命的知己、交心的兄弟。
可张驰那天的行为,结合慕流云之前就产生过的某些怀疑的苗头,一下子把他们的关系推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我想要如何……”张驰想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但是他知道这些话即使说出了口也是废话,慕流云的态度里已经明确地表达出了拒绝的意思,他只能哀伤地说,“你是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慕流云转过了头不看他。
“可你已经知道了。”张驰语气肯定地说。
“够了,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慕流云很烦躁,“我们就不能和从前那样相处吗?”
“从前?可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成为你的‘朋友’。”张驰苦涩地低下了头。
他知道他应该马上答应下来才是比较理智的,那样就算做不成爱人,也不至于从此成为陌路,他还可以退回朋友的位置上,继续寻找机会。可是在这么几天的万念俱灰之后,张驰现在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已经变了,他开始认识到机会并不是一直都有的,行走江湖并不见得比混迹于战场上更安全,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如何,哪有那么多时间和机会让他慢慢来。
骨子里的冒险精神令张驰选择了铤而走险,他一把抓住了慕流云的手臂:“我知道你想拒绝我,可是你为什么要拒绝呢,你其实并不讨厌我的,对不对?”
慕流云挣了一下,可是张驰抓得很牢,他因为顾虑到张驰的伤势不敢太用力,只能皱眉道:“放手!”
“我不放,如果你真的讨厌我的话,我刚才摔倒的时候你就不会接住我,我之前那样冒犯你,你不打死我都不错了,却还想要继续和我做朋友,所以你并不讨厌我对不对?”张驰激动地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急着拒绝呢?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你对任何姑娘的搭讪都很不耐烦,你也没有喜欢的男人,甚至对断袖之情一无所知,既然你对我也有几分好感,为什么不试试呢?”
“试什么?”慕流云错愕地看着他。
“试着接受我,试着和我在一起。”张驰说,“我知道你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但是没有人应该永远孤独,早晚你是要给自己找个伴的,所以考虑一下我吧。”
“这太荒谬了,放开我!”慕流云翻了一下手腕,硬是挣脱了张驰的钳制,他只是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双方的距离,张驰却一下子心慌了,不管不顾地站起来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慕流云的腰:“别走!”
慕流云的身体猛然僵住,抓住张驰的肩膀就要推开他,却正好抓在了张驰的伤口上,张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呼,慕流云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地放开了手。
张驰这会儿已经彻底豁出去了,趁机抱紧了慕流云,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
这种完全被人贴近的感觉令慕流云浑身上下的毛孔都炸了起来,差点就要运气震开张驰,但他始终记得,张驰身上的伤是替他受的,差一点儿落下终身残疾也是为了他,并且他也记得,张驰在之前以为自己会残废的时候,依然对他说“幸好受伤的不是你”。
所以慕流云心软了,手也软了,怎么也下不了手去伤害这个人,只能口头上生硬地警告道:“放手!”
“不放,打死我也不放。”张驰更加抱紧了慕流云,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真的……好喜欢你。”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整颗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总觉得慕流云随时都会一把推开他然后拂袖而去,甚至痛打他一顿,但是慕流云没有,只是手足无措地试图用一种不会伤到他的方式挣脱这个紧密的拥抱:“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快放开我!”
意识到慕流云顾虑他身上的伤,下不了重手挣脱,张驰心里又升起了一点希望:“你看,这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你并不觉得讨厌,对不对?”
慕流云说不出口,这感觉与其说是讨厌还不如说是心慌,他从未被人靠近到这样的一个距离,两人的胸口紧紧地贴在一起,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这让他感到非常别扭。
他还没有说什么的时候,张驰已经壮着胆子将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嘴角。
反正已经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这么过分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再坏也无非就是这样了。
慕流云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了。
不同于上次那个仓猝的偷吻,这一次,张驰竭力不想引起他的反感,所以极尽温柔,吮吸着他的嘴唇,就像小猫舔食一般地轻轻舔过他的唇角,碰触着,撩拨着,试探着慕流云的底限。
感觉就像在亲吻着一尊僵硬的雕像,慕流云的错愕和抗拒如此明显,但却并没有推开他。
上一次张驰突然的强吻给慕流云的感觉只有惊讶和气愤,这一次他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亲吻是这样的,从嘴唇传来的触感意料之外地柔软,带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暖,和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气息。
依然很别扭,但是……并不讨厌。
张驰停了下来,两人的嘴唇暂时分开,鼻尖却还贴在一起,呼出的温热气息互相交缠着。
张驰觉得心跳得厉害,声音里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十分温柔的低沉:“我听说和不喜欢的人亲吻会觉得恶心,你感觉恶心吗?”
慕流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
“那就再确认一下。”张驰又亲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身上余毒未清还是心情过于激动的缘故,他这会儿手脚发软,脑袋也有些发晕,感觉都要站不住了,就后退了一步坐在了床上。
慕流云这会儿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已经连习武之人的基本反应都忘记了,被他带得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扑在了他身上,这个上清宫的高手好歹在最后关头把手撑在了张驰脸侧,没有直接压在他身上,但是他们的姿势却变得非常暧昧。
倒像是慕流云主动压倒了张驰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慕流云尴尬地要起身,张驰赶紧抱住了他:“别走!”
慕流云挣扎了一下,却又碰到了张驰的伤口,张驰疼得皱起眉“嘶”了一声,慕流云就僵住不动了。
其实张驰的伤口已经结痂,被捏到了也并没有那么痛,但他发现这招简直百试百灵,才故意做出痛苦的样子来让慕流云心软,并且趁着慕流云不知所措的时候翻了个身,反把慕流云压在了身下。
慕流云依旧很抗拒,浑身僵硬着,在张驰又要亲他的时候曲起手肘顶在了张驰的咽喉,忍无可忍地说:“你够了!”
张驰也不躲,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地腻在他身上,就算被顶着嗓子也依然用变形的声音死皮赖脸地说:“你是在害羞,还是觉得不习惯?”
“住口!”慕流云恼羞成怒地推搡着他,又不忍心用力把张驰掀开,怕张驰又像上次一样撞到了背部的伤口,张驰却反过来利用他的不忍心得寸进尺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床上。
“你看,你并不讨厌和我亲近,如果你觉得讨厌,随时都可以推开我,根本就忍不到现在。”张驰小心翼翼地说,“既然不讨厌,就不要急着拒绝,就当是试试看,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不行!”慕流云别扭地扭开脸去,可是脸颊上已经泛起了可疑的红色,“我们都是男的,这太奇怪了。”
“男的又怎么了,我不仅会做饭,会补衣服,会帮你收拾家,又能劈柴挑水,种地打猎我都会,还能和你一起闯荡江湖呢,除了不能给你生孩子以外,我哪点比不上女人了?”
慕流云一时词穷,他明明知道张驰是在强词夺理,却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张驰趁机又亲了亲他,还以一种诱哄的语气温柔地说:“流云,张开嘴,别咬着牙关。”
慕流云不肯配合,张驰也不气馁,继续亲吻着他的嘴唇、下颚、脖子,然后转移到锁骨,并且开始解他的腰带。
自幼混迹于三教九流的张驰靠着自己那点东拼西凑的有限见识,以及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努力地试图取悦对方。
他可以感觉到慕流云的僵硬,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表达着抗拒,慕流云随时都可以推开他,甚至把他打飞出去,但是出于某种他无从得知的心思,慕流云始终都没有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