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了两首曲子,郎靳随手赏了乐师一点碎银,打发了出去。
“行了行了,没外人,你摘下面巾好好吃一顿。明早开始又要在车上啃干粮了。下次投宿可就没这么好条件了。”
离了京城往西北走,总归是越走越荒凉,城镇距离也远。
房间里有着挥之不去的香气。那是这种地方几乎沁染到木头和石头缝里的脂粉香料熏香混杂的味道,更不用说,此刻还在屋角默默冒着袅袅青烟的熏香炉了。
谢珏饭量小,即使这两日舟车劳顿三餐不继,依然是吃了没多少就撂下了筷子,饱了。
郎靳漫不经心的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端着酒杯慢慢喝,仿佛杯子里真是什么琼浆玉液一般。
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这边谢珏才撂下筷子,房门就二度被敲响了。
两个娉婷婀娜的年轻女子身着暴露的薄纱,眉眼勾着魂,风情万种:“两位爷,漫漫长夜,不如让小妹们陪二位好好说个话解个乏?”
重新挂上面巾的谢珏看不出表情,只见郎靳笑眯眯的:“好啊。”接着男人随手一指左边那个鹅黄裙子:“就你留下吧。我弟弟脸上身上都起了风疹,不方便。”
绿裙子姑娘走了,郎靳吩咐黄裙子就跟吩咐下人一样随意:“对了,让人送些热水进来,一路走了几天了,先泡个热水再陪姑娘好好耍耍。”
黄裙子几分为难,眼角瞟向缄默的少年,捏着手帕半掩着嘴角:“这位爷,您弟弟长风疹……”
“不碍事。”郎靳多精明的人啊,当即听出隐含意,大手一挥财大气粗:“让老鸨用个新桶送进来,我弟弟用完直接扔了。全都记账上,明早结算。”
黄裙子高兴的哎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记住用新的。”郎靳在后面追了一句:“我弟弟有洁癖。”
趁着黄裙子出去吩咐人,谢珏沉不住气了:“你怎么还真留人啊?这晚上……!”
郎靳也不解释,痞坏的哈哈大笑,继续喝酒:“等会儿你到屏风后面泡你的澡,我办我的事。只要你不偷看,断然不会长针眼。”
谢珏要气死了,嘴唇哆嗦着带动着面巾跟着一块儿抖:“你,你太过分了!我还,还不如,不如去住马车!”
郎靳见好就收,也怕真把人气苦摔门出去,三言两语言简意赅的解释:“不会碰她,房间里留人才不会引人注意。”
等到过了半晌,郎靳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让黄裙子人事不省,趴在桌上动都不动。
“行了,不到天亮她不会醒的。”毫不怜香惜玉的高大青年直接拎小鸡子样的把黄裙子拎到大床床尾,随意的扔在地上:“你洗澡去吧。”
“她这样,”谢珏又好奇又担心:“明天就不会说漏嘴吗?”
“我给她吃的好东西,会做个好梦,跟真的一样。”郎靳咧嘴笑:“醒了她也不会知道,我根本没碰她。”
谢珏惊讶的指着他:“你、你原来一直……”心里莫名悸动了一下,说不清道不明。
“一直什么?”青年微哂,一仰头干掉杯中酒:“你以为我在京城混花楼,一直这么干的?哈,我这好东西金贵着呢,怎么可能那么浪费。”
谢珏说不出话了,低着头绕到屏风后面,心思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大起大落着。偏偏身后那人还不依不饶的说着。
“花开堪折直须折。好好的温柔乡,哪能辜负……”
是怎么中的招,谢珏根本就不知道。
只是等他洗完澡从桶里站起来的时候,自己就先发现不对劲了。
身子软,从内到外发着低热。不是发热生病。口干舌燥,心底猫抓样的痒。
他不曾做过,可是深宫大院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秘史传闻。谢珏有点慌,慌的几乎站不稳。他这副羞人的样子,八成是中了什么药物。
可是怎么会?
“水都凉了吧?”蓦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谢珏一大跳,脚下一滑,整个人狼狈的重新摔倒,溅起水花洒的一地都是。
如果不是谢珏呛了水,又是嫌弃的呸着又是咳嗽个惊天动地,郎靳也不会过来查看情况。
如果不是郎靳过来查看并好心的拽起来狼狈的少年,也不会发现窘迫的小家伙情况有异。
青年诧异的挑眉,看着少年臊眉耷眼的恨不能缩成个芝麻,细致白皙的肌肤浮了粉,眼珠稍微一转,立刻想明白了。
“怪我,怪我。”
他只想着花楼这种地方便于隐藏行踪又安全,可是他忘了,这种地方有些勾当,被他视为习以为常,却对未经人事的谢珏会造成一些不便。眼下看来,这小家伙还是过于敏感的那种。
走到熏香炉那边,郎靳一杯冷茶浇上去灭了熏香,强忍住不厚道的笑意:“这种地方点的熏香多有微量催情的作用,我闻的多了根本没用,倒是你……对不住啊六皇子。要不,你将就着用用?”青年恶劣的指了指萎顿在床尾地上的黄裙子。
手指颤着,谢珏草草擦干水珠,扯过亵衣胡乱往身上套:“我不。”
郎靳轻佻勾唇:“这股火不出,可不太好忍。”
谢珏不理他,也不管头发还湿漉漉的,强忍着不适往大床走去:“我先睡了。”
背对着郎靳躺在那里,谢珏闷闷的又补了一句:“你别那么叫我了。你早说过,世上已经没有谢珏这个人了。”
郎靳一愣。没接话。
看不到身后青年的神情,心里又烦躁的窝了一团火。谢珏握紧拳头指尖扎着掌心,自我厌弃的将额头抵在墙壁上。
不行,还是不行。身体里那簇火焰虽不至于燎起一发不可收拾的冲天大火,可是也顽强的不肯熄灭,就那么细细的烧着,烤的人极其难捱。
灵敏的耳朵捕捉到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动静,跟着是撩水冲洗的声音。呃?这人竟然用自己洗浴过的冷水擦身子?
那点惊愕混着不可思议的震撼还没平息,郎靳已经快手快脚的吹熄了油灯,抬脚上了床。
身后被褥微微往下陷了半寸,鼻息间涌入无比熟悉的味道。
“委屈你今晚跟我挤挤睡了,等回了西乐……”
谢珏僵着肩膀打断他的话:“困了,睡觉。”
郎靳不吭声了,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随着房间的沉寂,外面院子里和各个房间的调笑来往、莺歌燕语混成一团,高高低低往耳朵眼里钻。
谢珏哪里能睡得着?身体乏累着,可是精神异常亢奋,还带着不安。
东边乐师叮叮咚咚弹奏着俗艳小曲,出口的词不堪入耳;
西边一个公鸭嗓子显然喝多了,肆无忌惮的讲着浑话;
还有楼下,菜市场一样的喧闹。哪里有夜深人静的半点意思?
谢珏心底突然起了恐慌。要是郎靳睡着了,自己怎么熬过这很明显睡不着的长夜?
“郎靳哥哥?”那点怕逼着少年抛却矜持开了口:“你,睡着了?”
“没。”身后的声音很清明,奇迹般的安抚了谢珏的焦躁。
“郎靳哥哥,”谢珏含混的继续,打算说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等到了西乐国,你会带我去看沙山的是吗?”
“会。”青年答的干脆利落。
鬼使神差的,或许是夜晚容易让人软弱,也容易让人藏不住心事。谢珏抿了下唇角:“你宁可坐马车麻烦也要带着我……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这回郎靳好半晌没说话。
就在谢珏忍不住要回头看个究竟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吟哦的声响。如此清晰,就在隔壁。
紧跟着,就像是顷刻间打翻了装着魔鬼的盒子。
各种不堪的声音,都入耳的一清二楚。
谢珏一下子僵住了,可怜少年整个人从脚底到头发丝,滚烫的几乎原地爆炸。
……
“我帮你。”
后来发生的事,谢珏拒绝相信那是真的。权当自己在花楼里睡了一觉,做了个无比荒诞的梦。春梦而已。
可是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不是梦,是真的。
☆、番外一
赶早离开花楼,跟鲁一他们几个人汇合后,瘦马钝蹄踏着晨曦时分枯草上的雪白寒霜,嘚嘚的离开。
平安无事。
鲁一吊了一晚上的心脏落回原处。忍不住就随着寒风吹起车帘的间隙,多看了大楚国那个六皇子一眼。
就这一眼,鲁一敏感的觉察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跟昨天比起来。可是要细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车厢里一如既往的破旧狭小,闷不吭声的谢珏低着头规规矩矩坐着,哪怕早上起床粒米未碰滴水未沾,肚子饿的不行也不吭气。
心底起了毛边,浮浮躁躁,没处躲没处靠。
郎靳跟变戏法似的,不知道搁哪儿摸出来两个大包子杵到谢珏眼皮子底下:“饿了吧,吃。”
无声的伸手接过来,绵软的包子还带着未凉的余温。
是出了红绸楼往巷子口马车走去的路上,郎靳慢了几步,过会儿才跟上来。此刻对应着记忆回想,谢珏才想起来,那边有个热气蒸腾烟火气十足的包子铺。
才吃了一口,谢珏就垮了脸。细瘦的手指捏着大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有葱。”
猪肉大葱馅儿的。谢珏不吃葱。
郎靳探头看了看,那肉馅跟葱碎实在拌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索性拇指食指一夹,直接捏出了肉丸子般的包子馅扔进嘴里:“行了。吃吧。”
谢珏目瞪口呆红了脸。
两人就这么分着吃了俩包子。
又这么走了几天,第二次投宿在一处条件差上很多的偏远小镇的时候,夜里有陌生的暗卫敲响了他们房间的窗棂。
谢珏睡的迷迷糊糊的,像是做梦又不像。恍惚间,只觉得身侧的郎靳敏捷的起身下地,披了件衣服就打开了窗子。窗外黑衣人也不进来,低声快速的说着什么。依稀有一些字眼划过耳膜。
……毒死……报仇,出兵,大金……威赫将军……发丧……处理掉……
越往西北走越冷。从窗口卷进来的寒冷沿着郎靳掀起的被角往里钻,谢珏打了两个寒噤,意识有渐渐苏醒的迹象。
这档口两人说完了话,郎靳重新关严了窗子,返身上床,再自然不过的把缩手缩脚的少年揽进怀里,用体温暖着他一点点舒展开身体。
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郎靳不说,谢珏就不问。
这样一个小插曲,原本谢珏就无意偷听,加上后来很快又沉沉睡去,是以第二天醒来,他压根就没多想。
可是压制着的东西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就消失,总会在某个当口被某个有意或无意点燃的导火线引爆。
马车改道往西北萧家军方向而去,郎靳是当着谢珏的面,堂而皇之跟鲁一交代的。
谢珏不知道这人是胆大妄为到不知害怕,还是心底有什么计较。
只是心底存着疑团,到傍晚的时候,不得不选择露宿荒郊野外小山包边上,事情整个翻了个底儿掉,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