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在一起燃烧着的火堆上面,烤着一只野兔。齐二充耳不闻专心致志的转着木枝,好像边上争执的不是侍卫长鲁一和自己的主子郎靳一般。
“主子请慎思!”鲁一表情肃整,整张脸看过去凛厉而满是杀气:“此去顶多两日即可到萧家军大营,属下以为,带六皇子上路风险太大。不如——”
“不如什么?”郎靳轻描淡写的,看不出火气。也只有这几个一直跟着他的侍卫才知道,自家主子越生气,脸上就越平静:“不如杀了他便宜行事?”
鲁一单膝点地头也不抬,语气却是铿锵,毫不心虚:“主子,京城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六皇子丧命于质子府大火,举国发丧哀悼。我们不会再有被追缉的风险。而且萧晫这人毕竟是大楚的名将,如果知道我们挟持了他们大楚的六皇子,变数和风险就太大了。属下奉劝主上不要冒无谓的风险。”
全然被当成透明毫不避讳谈论生死的当事人谢珏脸色煞白,寒冷裹着难过呼啸而来,几乎把他击倒。
他记得,第一晚在红绸楼投宿的时候,自己问他是不是不会丢下自己,可是他没回答。
或许早在京城那把蓄意脱身的大火点燃之际,自己就成了一枚利用完必需要毁掉的弃卒。
想到会丧命在这偏远的边疆,甚至无人知晓。谢珏发现自己竟然不害怕,只是说不出的难过。
火堆里的木柴发出细微的噼啪爆裂声,随之一起的,还有鲁一忍着疼痛的闷哼。
郎靳收回踹人那只脚,背着手表情冷漠:“你是主子我是主子?滚!进萧家军大营之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食之无味的吃了点兔肉和干粮,谢珏爬上马车裹着破毯子,心底闷的喘不上气。
少年的成长,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事关两国动荡,其中的利害关系,鲁一说的并没错。杀掉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马车外强劲的风声像是吹起了哨子,尖利到张牙舞爪。
谢珏听到郎靳跟齐二付三严四简单交代:“这一带晚上可能会有狼群,轮流值守。”
那仨人齐声应了声是。
紧跟着郎靳又接了一句,声音不大,听在谢珏耳朵里却跟惊雷一般的慑人魂魄。
“进大营前,不许鲁一接近马车。否则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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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两天的路途,能赶在年三十之前面见威赫将军萧晫,结果出了点意外,一行六人足足耽搁了五六天。
越靠近萧家军的地盘,大金鞑子活动的迹象就越明显。
郎靳毫无缘由的,就是非常厌恶大金人。大金的贪婪野蛮种种土匪般的恶行,在他看来就是应该被灭族不该存在的结果。是以后来西乐国在他统治下国力昌盛兵强马壮,郎靳亲自挂帅西征,彻底消灭了大金,抹去了他们的版图。当然这是后话。
话说回头,郎靳他们开始在路上频频碰到小股的大金士兵,哪怕不进城镇。
郎靳某些时候心肠比石头还硬,哪里是个心慈手软的?只要碰到的大金士兵不超过十五人,碰到一次截杀一次,绝不放过。
前两次都是六七个人的小分队。齐二他们仨是高手,对付这种普通士兵跟斩瓜切菜差不多,玩儿似的就把人灭了,都不用郎靳出手。
第三次的时候,他们碰上了硬茬儿。而且更不妙的是,领队的那个小队长是皇族什么人,一嘴台儿话,胯-下还是匹名驹。
那十二个人跟前两批普通士兵截然不同,虽然不至于个个都像齐二他们这般厉害,但是也称得上凶悍的精兵了。
打的很辛苦。郎靳拎了长刀,一声不吭的也加入了战局。
热血横飞,骏马悲鸣。
那个领头的小队长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吼了句什么,直接跑了。
齐二捏着最后留口气的鞑子兵喉管,面色狰狞活似阎罗的逼问小队长说的是什么。
鞑子兵都要死了,依然笑的凶煞:我们铁骑营……很快就来给我们报仇……
齐二他们三个齐齐色变。
大金铁骑营,是大金国骑兵中的精英部队。三千轻甲军用的是举国最好的装备最好的战马,有大金战神之称的蒙洽查将军亲自带兵训练,堪称大金的一柄利刃。问题是,该死的铁骑营怎么会在附近?!
之后的三天就无比的难熬艰险了。
五个人跟丧家之犬一般的被铁骑营追着跑。马车扔了,不管谢珏能不能承受骑马的颠簸和辛苦,五个人一起换上了骏马,玩命的捉迷藏。
就这么从大年三十一直跑到初一,天色擦黑的时候,在魔鬼城附近五个人被追兵紧盯的跑散了。好在郎靳不急不慌,看着谢珏歪歪倒倒双腿夹不住马腹,干脆拎了衣领,直接把人拎到自己身前坐着,共乘一匹。
齐二他们三个跑没跑散谢珏不知道,他心底里谢天谢地的就是,他还跟郎靳在一起,哪怕指不定很快就是血洒大漠横死边关。
跑了一整天人困马乏,郎靳后来烦不了许多,直接一巴掌拍在骏马屁股上,马蹄卷起黄沙,直线冲进了重重暗影活似鬼魅魍魉横行的魔鬼城。
对于魔鬼城,西北人大多谈之色变。郎靳被逼到这种份儿上,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那股叛逆作祟,宁可冒着迷失在魔鬼城晒成枯骨的风险,先摆脱了眼下险境再说。
这招倒真是好使。
铁骑营追击他们两个这一分支将近一百人眼看着对手走投无路逃进魔鬼城,当即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回营复命。
在他们心中,进入魔鬼城必死无疑。从来没有例外。
两人沿着魔鬼城的边缘绕了个弧线,在确认铁骑营没追进来之后,跳下了马瘫在地上休息。
被追的连滚带爬灰头土脸,郎靳却跟个疯子似的仰头哈哈大笑,直呼痛快。
心有余悸的谢珏平复了一会儿,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心底瞬间轻松不少。
是啊,有什么愁眉苦脸的呢?哪怕结果是再也出不去这大漠禁地魔鬼城。
他们这次遭遇铁骑营,真要说出去足够骄傲——
三天的游击战,五个人跟一千人,不过是我方两个轻伤的代价。而铁骑营则是损失惨重,难怪他们跟疯狗样的急红了眼,死咬着不放。
郎靳在沙地上摊大字,惬意的眯缝着眼睛看着夜空:“杀了一百多个鞑子兵,真他妈的快活!比去荀芳阁还快活!”
谢珏侧过脸看着他,情不自禁露出傻兮兮而不自知的笑容。
这样,就算是一起亡命天涯了吧?那么危急的时刻,他的郎靳哥哥都没丢下他一跑了之。
心底里柔软的地方塌陷了一块,跟着一块接着一块,很快全体沦陷。
☆、番外一
如果说甩掉铁骑营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那么接下来的发现就不那么乐观了。
光顾着逃命,干粮和水都在马车上,还有少量的在齐二他们身上,至于两人骑的这匹马,是从鞑子兵手里抢的,光滑滑啥都没有……
天色黑透了,特别冷,冷的谢珏控制不住牙齿咔哒作响。
打量了一下地势,两人想要避风倒好说,这里怪山残壁到处都是,往下面一窝,起码寒风能挡得住。
比较棘手的问题在于,一是食物和水,二是这匹马。
两人最近一次吃东西还是凌晨天没亮的功夫,塞了几口干粮灌了一肚子水,这会儿早已消化殆尽饥肠辘辘了。
而魔鬼城再怎么造型千奇百怪令人生畏,到底整座死城都是黄沙铸就,连个拴马的物件都没有,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可又不可能摔开缰绳任由它跑。
“不行就杀了吧。”郎靳无所谓的建议:“喝马血可以止渴充饥,这一身马肉,也够咱俩在这里多活几天的。”
谢珏摇头,伸手珍惜的摸了摸马头:“是它带着咱俩逃命的,不能这样。再说了,老马识途,指不定天亮了,还得指望它带咱俩出去这里。”
郎靳嗤笑,伸手掰开马嘴露出牙齿:“这匹马才两岁,想当老马留条活命还嫩了点儿。”
明明他的话没有嘲弄自己的意思,可是谢珏腾的一下子红了脸,喃喃的坚持着:“不行,又没到那一步,你不能杀它。”
无所谓的耸耸肩,郎靳指着几步开外高耸结实的沙墙:“那里避风,去睡一会儿吧。”
最后郎靳还是想了个招。他把缰绳缠在长刀的刀柄上,然后找了块风蚀多年踩起来很坚硬的地方,找了个刁钻的角度,用了力的把长刀当成拴马桩刺了进去。
铺天盖地的沙暴是后半夜的时候刮起来了。
那风声已经不能仅仅用凛厉来形容,一声紧过一声,天地为止色变,简直就是恐怖!
战马受了惊,一直烦躁的踏着蹄子,不肯卧下来休息。
无孔不入的细沙卷的满天都是,让人呼吸艰难。
郎靳干脆把谢珏抱进怀里,整张脸跟着埋在他肩颈处,一起苦熬着等沙暴过去。
一直刮到天亮。遮天蔽日的黄沙还没落尽,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太阳显得苍白而朦胧,一切都像是裹上了一层女人的纱丽。
两人身上落了厚厚一层沙子,好在郎靳有经验,知道过段时间就活动一下抖掉沙子,不然被活埋也是有可能的事儿。
没有食物还好办,没有水源的可怕之处渐渐显出端倪。
一晚上风沙的肆虐,两人都有轻微的脱水迹象。
站起身掸掉两人身上残存的砂砾,郎靳看着谢珏,语气平静而坚定:“杀了马,填饱肚子就去找出路。”
魔鬼城杀人的或者就是这鬼天气。再来这么一晚上,两人出不去,指不定真要死在这儿了。
谢珏张了张嘴,最终反对的话没说出来。
这种糟糕到生死未卜的前景之下,再坚持不能杀马就难免算是矫情了。
不知道算不算一种郎靳式体贴。
谢珏默许的背着身体走出一段距离,不忍心去看。结果全程那匹马连声悲鸣都没发出,兴许是被郎靳捏死了嘴巴,也或者干脆是下刀的地方切断了声带。
第一口温热腥甜的马血入口,谢珏只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强压着自己喝了一些,实在没法像郎靳一样面不改色的生吃马肉,谢珏抹了抹嘴巴,欲言又止的样子。
今天是他的生日。大年初二。
没有长寿面,甚至没有合适能吃的东西。两人在大漠里面临生死的考验,前景茫茫。
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谢珏想着,如果今天能出去,他就说。
一直转到晚上。
太阳落了山,残阳如血中,疲惫不堪的两个人心都凉了——
转过一道弯,眼前地面上横陈的,赫然是早上他们杀掉的那匹马。
绕了一个大圈子,却是回到了原点。
一晚风沙的肆虐改变了魔鬼城的形状。昨天看着还像是宫殿的地方,今天已经塌了梁。而新的千奇百怪正在逐渐形成。
坏处是又累又渴。好处是今天看样子天气不错,头顶是异常清亮的月牙和熠熠生辉的群星。夜空好美。
释然来的又快又急。
谢珏伸了个懒腰,侧过脸心无芥蒂的冲着郎靳笑,就像还在京城里那样,两人之间从未发生任何的不快事情。
“郎靳哥哥,今天是我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