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 第38章

  灵星儿摇头:“没有,我今日听说了一些事情,你应当很疼自己的妹妹吧?”

  张生生坐在桌边,没说话。

  “孙达已经杳无音讯很久了。”灵星儿继续道,“张大哥,你信吗,信他是洗心革面,带着你妹妹去了南洋谋生?若不信,那这后头隐藏着什么,你当真想不明白?”

  张生生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在查其余案子的时候,无意中得知了张家的事情。”灵星儿道,“孙达不是个好东西,望星城里人人都知道。不过张大哥若不想深究,我看你现在日子过得也挺好,不打扰了。”她说完之后,起身就想走,却被张生生在后头叫住。

  “我想!”他语调有些激动,胸口也起伏着,“我来这十八山庄,就是为了找妹妹,我从来就没相信过,她会抛下爹娘与我,跟着那无耻之徒私奔!”

  灵星儿背对他,偷偷松了口气。

  下午的时候,云倚风在听张孤鹤说完张生生的事情后,就判断他或许依旧对妹妹的消失存有疑虑,并没有放弃查找真相——否则为何要拒绝许家最初的安排,不去城里商号当账房,非要进十八山庄做杂役?

  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瑞瑞从小就很老实,而且人也聪明,那孙达莫说是花言巧语,就算把心肝全挖出来,也断哄不走她。”张生生道,“进了十八山庄后,我一直在暗中打听,我妹妹在这里有几个好朋友,她们都说瑞瑞有偷偷喜欢的人,是一个护院,压根就不关孙达的事。”

  她出事的日子是六月初五,白天表现得并无异常,还说过几日要回家给爹娘送钱,结果当天夜里就消失了。几个小姐妹都不信什么“私奔”的胡话,可又无凭无据不能乱说,后来听说孙达已经去见了张家爹娘,便也只好稀里糊涂将这件事压进心里,再没提过。

  灵星儿问:“最后一个见你妹妹的人是谁?”

  “是个叫钟姑的厨娘,她当时正在准备晚饭,瑞瑞洗了一半衣服,又热又口渴,就去讨了碗水喝。”张生生道,“那天许家要摆宴,厨房里忙不过来,瑞瑞还帮着切了几盆菜,这哪像是要私奔的样子?”

  “许老太爷要摆家宴?”

  “是许大掌柜。”张生生道,“他那日新娶了一房小妾,家中热闹得很。”

  又是这个许大掌柜啊,灵星儿心想,白骨是藏在许秋旺的枯井里,而许秋旺自己也是被人抛尸井中,莫非是有侠士以牙还牙,要给这位无辜惨死的小丫鬟报仇?

  “姑娘。”张生生忐忑不安地问,“你都查到了些什么,我妹妹是不是真的已经……”

  “还没结论,你放心,这事我会管到底。”灵星儿叮咛,“但在真相大白之前,你不能有任何行动,好好保护自己,懂吗?”

  张生生点头:“是,我明白。”

  灵星儿离开十八山庄时,耳边依旧是不绝的诵经声,那嗡嗡的声音呵,如暴雨来临前的大片黑云,将天地罩了个密不透风,没有一丝光能透入。

  乌黑的,压抑的。

  只等着一声春雷,好劈开这混沌不堪的人世间。

  ……

  翌日中午,云倚风与季燕然又带人去了十八山庄。

  许秋意与许秋平虽已回家,但他二人皆是那杀人童谣的目标,在凶手落网之前,显然不宜到处走动,所以一切家事仍在由袁氏操持。这阵她刚从账房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喝杯茶,就听到下人通传,说云门主与季少侠已经到了门口,像是丢了东西。

  难不成这山庄里还有贼?袁氏赶忙出去,果然就见云倚风正一脸惶急,不住地左右看。

  “大夫人。”小丫鬟在她耳边悄声道,“云门主说他的貂跑了,像是跑进了咱们的院子里。”

  袁氏一愣:“貂?”

  云倚风伸手一比,是啊,貂,这么胖。

  季燕然态度温和:“有人亲眼看到雪貂跑来了这边,大夫人不介意我们进去找找吧?”

  “这……你们有谁看见了?”袁氏厉声呵问周围的仆役。

  众人自是摇头,说没见到。

  是真没见到,但云门主却言之凿凿,理直气壮!没说谎啊,他的确丢了一只胖貂,至今想起来仍旧心如刀绞。

  季燕然道:“究竟有没有,得找过之后才知道。”

  袁氏附和:“自然,二位请放心,我这就差人去寻。”

  “不必这么麻烦了。”季燕然笑笑,“那雪貂怕生,得熟人去找,来人!”

  “在!”下属齐齐领命。袁氏心里一慌,站起来想要阻拦,却碍于季燕然的身份,不敢出声,只赔笑道:“这……宅子里养了几条狗,雪貂怕是不敢来,会不会是跑去了别的地方?”

  “所以才要尽快搜。”季燕然慢条斯理,“若的确没有,好赶紧去下一处。”

  下属各自散开,袁氏脸色苍白,勉强撑着才坐回椅子上,手也止不住地抖。

  看她这样,两人心里都有了判断。没过多久,几名下属就回来禀报,说貂没找到,却在后院一口枯井中发现了一具人骨。

  “什么!”季燕然还未来得及说话,袁氏先惊呼出声,“怎么会冒出这种东西?”

  旁边有懂眼色的仆役,赶忙上前接话:“八成是哪个凶徒犯案之后,随意寻了处枯井处理尸体吧,咱们的后院篱笆都倒了,一直没顾上整理,外人还不是随意进出。”

  袁氏嘴唇哆嗦:“这……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是啊。”仆役扶着她坐下,“幸亏云门主的貂丢了,否则这尸骨还不知要藏到何时,阿弥陀佛,可真是吓人。”

  井中白骨被悉数捡出来,摆在了院中。

  袁氏只看了一眼,就又开始腿软,转身连道:“快些带走。”

  许老太爷听到消息,也匆匆坐轿赶来。这段时日,家里的凶案像是没个头,童谣还没搞清楚,又冒出了一具无名白骨,他被下人搀着下了轿,险些急怒攻心:“这又是怎么回事?”

  仆役跪地道:“回老太爷,都已经只剩骨头了,连模样都看不出来,还是交给张大人去查吧。”

  许老太爷唉声叹气:“季少侠,云门主,你们看这——”

  “这些白骨是用化尸水处理过的。”云倚风打断他,“大夫人当真不知情?我看未必吧。”

  袁氏脸色又白了两分:“云门主这是何意?”

  王府暗卫在旁道:“按照尸骨散落的形状,死者应当是被人抛尸枯井后,才倒了化尸水进去。”

  袁氏嘴硬:“那又如何?”

  “化尸水气味呛鼻,怕是要持续一整夜才会散。”云倚风道,“哪个凶徒这么会挑地方,放着十八山庄内那么多空院不用,偏偏选在当家主母的宅子里毁尸灭迹。选就选吧,这院子里十几口人,竟没一个闻到过异味?”

  袁氏咬牙:“凶徒选在夜间毁尸,若巡逻护卫偷懒未去后院,日出之后味道散了,自然不会有人察觉。”

  “有道理。”云倚风点头,“那我就姑且信了化尸当晚无人巡逻,信了因这后院太偏僻,所以井中若有似无的香料味也从未被人察觉,不过山庄既出了命案,张大人还是得审一审的。”他目光环视一圈,伸手一指,“不如就你吧,去府衙里待一阵,录个口供,看能不能想起什么别的事。”

  被指中的仆役大惊失色:“我?”

  “对。”云倚风和善点头,“就是你,带走!”

  王府暗卫齐齐应答一声,上前将人五花大绑,拖着就往外走,哪里像是做人证,分明就是捆犯人。

  云倚风潇洒抱拳:“打扰诸位了,待审出结果,我再派人回禀许老太爷,告辞。”

  临走前又补一句,对了,下回再来找貂。

  袁氏面无血色。

  事情发展至此,许老太爷自然能看出云倚风此行的目的,待众人离去后,他重重一拍桌子:“那到底是谁?”

  “是……是一个丫头,叫张瑞瑞。”袁氏跪地哭道,“秋旺那好色的毛病,爹是知道的,纳萍儿进门那日,他在席间多喝了几杯酒,也不知是怎么了,放着房中新人不要,偏偏跑到柴房奸污了这丫头,还将人打得奄奄一息,没到天亮就死了。我担心传出去有损许家声誉,就自作主张,把她丢进了井里。”

  “张瑞瑞,那个私奔的丫头?”许老太爷问。

  袁氏点头:“是,张家是猎户,父子二人虽说当时一个病一个瘸,却都是暴脾气,不好对付,所以秋旺就想出这个主意,买通了城里的孙达。”

  许老太爷气得呼吸都不顺畅:“混账!那孙达呢?”

  “这我当真不知。”袁氏低声道,“秋旺只说事情都处理好了,至于是怎么处理的,我没问,也不想问。”

  过了阵子,见老太爷没有再说话,她又壮着胆子道:“打死一个丫头,算不得什么大事,张大人再生气,也不会怪罪十八山庄,顶多处置几个无足轻重的下人,爹爹不必太担心。”

  许老太爷问:“阿财被带到了官府,他都知道多少?”

  “阿财那晚出去赌钱了。”袁氏道,“早上处理尸体的时候,我才将他找回来。”

  许老太爷狠狠道:“唉!”

  ……

  府衙里,云倚风在面前的竹筒里翻翻捡捡,问:“哪个是大刑伺候?”

  李财跪在地上,浑身一哆嗦。

  张孤鹤在旁争取:“云门主,这审案的事情,不如由本官来做?”

  云倚风看了眼季燕然。

  萧王殿下道:“张大人近日也辛苦了,还是坐下歇一歇吧。”

  张孤鹤却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谈何辛苦!”

  他是个刚直不阿的好官,所以即便有王爷暗示,也坚持要亲自审案——哪有把这种事交给江湖人的道理?

  云倚风又看了眼季燕然。

  “咳。”萧王殿下一拍惊堂木,“来人,大刑伺候。”

  张孤鹤:“……”

  还能这样?

  既然季燕然要亲自审,那张大人也只好让出位置,老老实实坐回一边。

  连衙役也不用,王府暗卫直接抡起板子,带着呼啸的风声挥了下来。

  李财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

  他是不怕张孤鹤审案的,因为青天大老爷断然不会轻易动用酷刑,但云倚风就不同了,江湖中人打起人来,那是有个准的吗?

  “我招!我招啊!”他眼泪鼻涕齐飞。

  云倚风遗憾道:“你这么快就要招了?不如再犹豫一下。”

  又是一板子打下来,李财声嘶力竭,青筋暴起:“张大人,我招!”

  张孤鹤站起来:“王爷!”

  “行行行。”季燕然示意暗卫退下,“你招吧。”

  李财惊魂未定地缓了半天,方才道:“那尸首,是山庄里一个小丫鬟,叫张瑞瑞,有一天晚上,老爷多喝了两杯,稀里糊涂就将人给糟蹋了,等酒醒后,那丫头早已没了命,所以就丢进了井里。”

  张孤鹤听得怒不可遏:“混账东西!”

  云倚风继续问:“那化尸水呢,是从哪里来的?”

  李财答:“也是老爷给我的。”

  云倚风啧啧:“你家老爷过日子,还随身带着这玩意?”

  “……是。”李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或许是他……他从哪里买来的吧。”

  云倚风追问:“杀人之后才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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