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燕然咳嗽:“多谢。”
灵星儿把勺子递给他,自己趴在一边打呵欠。季燕然见状道:“回去歇着吧。”
“不行,我得看着王爷吃完,否则没法向门主交代。”灵星儿催促,“快点吃。”
她娇憨纯真,无论是关心起暗恋的师兄,还是关心起位高权重的王爷,都是一样的蛮横又理直气壮。季燕然笑着摇头,心想,还真是某人亲手教出来的弟子。
窗外“磕哒”一声,像是有人影闪过。灵星儿警觉地站起身,手心滑落匕首,却被季燕然用眼神制止。
“坐吧,没事。”他说,“是只猴子。”
灵星儿一愣:“啊?”
……
云倚风把飞霜蛟拴回马厩,又吩咐老张添满最好的草料,刚打算往楼上走,就被江凌飞一把扯了下来,如同绑匪挟持一般,二话不说架着便跑,就差拿一把长刀抵后背。
“千万别去!”
“为何?”
这还能有为何!江凌飞实在按捺不住心间喜悦,恨不得落下泪来,不容易啊,打了这么多年光棍,房中终于出现了姑娘,还是个漂亮的姑娘!也不用等着回王城了,明日就很好,黄道吉日,宜婚嫁,宜婚嫁,宜婚嫁,实不相瞒,我已经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云倚风顿住脚步:“你是说星儿吗?”
“那漂亮姐姐叫星儿?”江凌飞猛烈一拍他的肩膀,又抓住摇晃两下,“好听!”
云倚风:“……”
云倚风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你先去问问老吴。”
“我懂,办喜事得靠老吴。”江凌飞将包袱塞进云倚风怀中,眉飞色舞,“你且等着,我这就去!”
他跑得飞快,看起来的确如老太妃先前所言,王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已经为萧王殿下的终身大事愁秃了头。
待云倚风上楼时,灵星儿已经收拾好了食盒,出门前又在他耳边小声道:“王爷这两日染了风寒,也没怎么睡好。”
季燕然咳嗽两声:“你是同凌飞一起回来的?”
“在水井口镇时遇到了江兄。”云倚风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们在那里寻到了一位老人,他似乎对当年的事情很清楚,说曾在无意中偷听到了邢丞相与人交谈,说已经接到了上头的命令,要提前开闸。”
季燕然皱起眉。
“能命令邢大人的‘上头’,只有先皇、皇上,或者是他暗通敌国、另有其主。”云倚风道,“不过这一路上,江兄同我说了不少朝廷中事,他不认为会是最后一种可能。”
季燕然叹气:“我也不认为。”
那似乎就只剩下了……先皇与皇上。
无论哪一种,对苦苦追查真相十余年的季燕然来说,都算讽刺。
而除此之外,他还要考虑清楚,要如何向皇上禀报望星城中的所有事。
头再度隐隐作痛,一丝一缕的躁郁也逐渐漫上心间,正烦闷时,却有一丝凉意轻轻贴上额头,带着很浅的药香,如微风吹过花香幽谷,轻柔舒缓。
云倚风道:“有些烫,今晚早点歇着。”
他想收回手,却反而被一把按住,难免有些惊讶。季燕然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就觉得这沁凉挺舒服,实在不愿松开,索性学方才的小丫头,理直气壮道:“烧得头晕,多冰一阵。”
云倚风笑着看他:“烧得头晕,就该好好吃药,早些休息。上床吧,我替王爷揉些药膏,会舒服许多。”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江凌飞在被老吴泼了一盆冷水后,仍旧不死心,原想再去找灵星儿说说媒,结果被那娇俏少女严肃重复了二十七八遍“我将来要嫁清月师兄”,直到现在还在耳鸣,听谁说话都又尖又细。
季燕然吩咐侍卫将他挡在门外,若硬要闯,只管抡圆了膀子打。
江凌飞蹲在走廊,凄凄道:“喂……”
云倚风打开白瓷小药罐:“王爷当真不见他?”
“明天再说。”季燕然躺在床上,深深呼了口气。
云倚风挽高衣袖,侧身坐在床边。
药膏里的香气也很淡,冰冰凉凉的,季燕然仔细分辨许久,才依稀想起,这该是茉莉的味道。
“风雨门后山种有一大片。”云倚风在他太阳穴附近按揉,“可惜王爷上回来的不是时候,没能见到漫山遍野的馥郁小花。”
说这话时,他眼底带笑,声音也极低。床头燃着半截红烛,光微微跳动着,先落满长长眼睫,又被悉数抖落,最后流淌绕过发梢,给那里染上一层温暖的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萧王殿下也不例外。
白纱衣袖滑落,撩得脸上有些痒痒,在云倚风擦手之前,季燕然已经握住半截细白手臂,替他重新轻轻挽好。
回王城之后的麻烦依然在,矛盾也依然在,但连日来的烦躁与怒意,却在这温柔静谧的夜里,被茉莉花的香气冲散了。
压抑许久的疲惫源源不绝涌出,先缠住手脚,再一跤跌入黑甜梦境。
季燕然的呼吸逐渐绵长起来。
云倚风解开他的里衣,继续把药膏揉开。
掌心下的肌肉结实饱满,又有些凹凸不平的疤痕,横七竖八深深浅浅,也不知在战场上伤过多少回,连靠近心口的地方,也有一处狰狞的刀伤。
当年……当年若也能有这么一位名震天下的将军,是不是自己的父母就不必死了?
手中药罐滚落在地,云倚风从恍神中一惊,见季燕然没被方才的动静吵醒,方才松了口气。
额上温度已经退了,身子依旧有些烫,不知道后半夜时会不会复发。
云倚风坐在脚踏上,趴在床边守着他,不知不觉也沉沉睡了。
窗外沙沙落着春雨。
房间里,半截红烛仍在燃着,窗户缝里溜进来一丝细风,吹动那垂散一地的如雪白衣。
层叠铺开,似最能静心的春日茉莉。
……
翌日清晨,季燕然醒来的时候,云倚风还在睡,他依旧枕着手臂,一头墨发散落肩头,连姿势也没变一下。
倒是萧王殿下被吓了一跳,半撑起身子看他:“云……门主?”
云倚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什么?”
“怎么趴在这儿睡了。”季燕然将他拉起来,“也不怕着凉。”
云倚风皱眉,嗓音沙哑地问:“什么时辰了?”
“还早。”季燕然掀开被子,“你来睡。”
云倚风打呵欠:“我的房间在隔壁。”
“隔壁半个多月没住过人了。”季燕然按住他,“我去找凌飞,再让老张给你送些热水,洗一把接着睡。”
云倚风头正在昏,也就没再推辞,洗漱之后钻进被窝,上下眼皮合在一起,连梦也来不及再做。
他是当真累了。
屋外,江凌飞诧异万分,围着季燕然上下左右转圈看:“你就染个风寒,为何要让云门主照顾一整夜?”当年在漠北被人连砍三刀,也没见如此娇贵过。
季燕然言简意赅:“滚。”
“我不滚。”江凌飞拖了把椅子过来,“对了,你要的血灵芝,我已经让几个西南的朋友去查了。不过云门主在毒发时,脉象实在太凶险,若一直等这没人见过的玩意,怕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季燕然眉头一跳:“他又毒发了?”
“三更半夜在野林子里,被一群土匪围着,幸亏我疗伤及时。”江凌飞继续道,“对了,还有那些扳指玉佩,我都已经替你转交了。”
季燕然闻言不满:“东西是我要送的,你凑什么热闹?”
又压低声音问:“他喜欢吗?”
“喜欢啊。”江凌飞信誓旦旦:“绝对喜欢,我劝了整整一路,云门主死活都舍不得戴。”
第49章 三月春深
既然喜欢, 那以后就可以多买, 反正萧王府家大业大。
季燕然又问:“白河的事情,怎么样了?”
“云门主都说了吧?”提起这茬, 江凌飞收起调笑, 替他倒了杯热茶, “说实话,其实我原本是想瞒着你的,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无论是不是皇上与先皇所为,你都不能做什么, 又何必徒增烦恼。”
“至少要弄清真相。”季燕然道, “这次明摆着有人下套, 我也已经跳了下来,皇兄那头怕是早已得到消息,此时若装傻充愣,反倒欲盖弥彰。”
江凌飞猜测:“你的意思, 宫里宫外有人勾结, 想要一起搅浑这潭水?”
季燕然点头:“趁此机会, 正好看看朝中谁会先沉不住气。吩咐下去,我们后天动身回王城。”
……
屋外闹哄哄的,云倚风翻了个身,睁眼见房间里已经暗了,想着正好一觉睡到明日清晨,懒得再起。
只是他想睡, 有人却不肯。脸颊上痒酥酥的,像是有虫在爬,还是个颇惹人厌烦的虫。
季燕然捏着他的一缕头发,又在脖颈掻了掻:“天都快黑了,起来吃点东西。”
云倚风一掌拍过去:“不饿。”
季燕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扯出被窝:“烩虾仁,炒银丝,红烧肘子,什锦锅,豆豉梅菜蒸排骨,清炖蟹粉狮子头。”老僧念咒一般,还挺押韵。
云倚风睡眼朦胧:“给我一碗粥便是,王爷与江兄去吃蟹粉狮子头吧。”
连日赶路的乏力还没有缓回来,他正睡得暖和舒服,里衣柔软地贴在身上,黑发披散,眼尾泛红,嗓子也是哑的,看起来的确不宜起床——那就躺着吧,躺着喝粥,也成。
老张殷勤又热情,很快就送来一大海碗鸡蛋粥,味道挺好。
“听凌飞说,你这次又毒发了?”季燕然看着他吃东西。
“嗯。”云倚风苦着脸,“你那马跑得太快,出门就发疯,又不听我的。”一路狂奔如雷电,没病也会吹出病。
季燕然清清嗓子,又“漫不经心”问了一句:“那你要随我一道回王城吗?”
云倚风抬头看他。
“关于十八山庄与白河改道的事,我需尽快向皇兄禀明。”季燕然道,“老吴已经在准备车马了,后天动身。”
云倚风点头:“那王爷一路保重。”
季燕然把碗从他面前端走:“当真不想去?”
云倚风道:“你先把饭还给我。”
“若风雨门最近没什么要紧事,那门主就当是再接一笔萧王府的生意,去王城帮我探探朝中有谁是内鬼。”季燕然哄他,“价钱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