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
“你们都有罪啊!”江门三少演上了瘾,反正戴着面具,也不丢人,所以继续癫狂道,“回去之后,不仅要搬运石头,还要被灵神用沾着盐水的鞭子天天抽!”
一旁的鬼面人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腾”一下站起来,将脸上罩着的面具狠狠一撕,丢在了地上:“什么?还要用鞭子抽?那我不回去了!”
牧民们就又被吓了一跳,仔细看着他的脸。先前不是说因为生而有罪,没有及时信奉灵神,所以才会变得面目狰狞吗,怎么搞了半天,只是戴了个面具?
“哎呀!”江凌飞埋怨,“不是要用鞭子抽你,是他们,快点戴回去!”
那鬼面人却依旧嚷嚷:“老子不听了,天天就知道搬石头和杀人,都两年没吃过肉了,什么狗屁灵神,算了吧!”
听他这么说,其余鬼面人也把面具扯了下来,牧民们恍然大悟,搞了半天,这灵神原来是个骗子啊?
只有江凌飞还在坚守岗位,不住嚷嚷着“天降惊雷”“灵神要劈死你们”,听起来实在又烦人又晦气,于是那些鬼面人便追着他打,就这么一路跑远了。
目睹完全程的牧民们,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是你们的东西吗?”灵星儿牵了几匹马进来。
“是,是我们的。”牧民道,“那些人说灵神需要供奉,让我们交出所有的钱财。”
“都拿回去吧。往后好好过日子,别再上骗子的当。”灵星儿道,“天快亮了,我们也该走啦。”
牧民们收拾好东西,离开之前,又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是神仙吗?”
“我们不是神仙。”云倚风笑笑,“但衣食无缺,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就是我们的仙国。”
衣食无缺,安居乐业。在回去的路上,牧民们一直在想,只要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神仙,好像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东方已经浅浅露出了一线白,再过一阵,便会迎来旭日东升。
按照原计划,这些“仙国”的子民们,现在已经应该收拾帐篷,准备去追赶大军了。但偏偏还有一个牧民没有走,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高大结实,夹棉衣裳也未能掩住手臂上隆起的肌肉,一直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云倚风。
灵星儿心想,完了,装神弄鬼被看穿了。
果然,那年轻人张口就道:“你们是军队里的人吧?”
灵星儿看向云倚风,怎么办,要不要一棒子敲晕了,再抬去给梅前辈,看看能不能给一针扎到失忆。
云倚风继续仙气袅袅,问他:“阁下何出此言?”
“我不信什么仙国,这片草丘我经常来放牧打水,从没见过神仙。”年轻人道。
云倚风一笑:“你既然不信仙国,为什么还会被方才那些神使说服,跟去荒草沙丘祭拜灵神?”
年轻人咬着牙,狠狠道:“我原是打算混进荒草沙丘,找机会杀了毫猛与凫徯那两个混账的!”
正好江凌飞也带着鬼面人们绕回来了,他手里提溜着面具,本打算帮着收拾行李,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没走,立刻就又把面具扣上了!厉声道:“你快快随我回去参拜灵神!”
云倚风:“……”
灵星儿:“……”
年轻人回头看着他,眼里写满仇恨:“我要杀了凫徯!”
江凌飞:“……”
行吧行吧,你厉害。
年轻人道:“我要去救我的大哥。”
无论如何,这个人是不能再放走了。云倚风心里叹气,吩咐其余人先收拾东西,自己带着年轻人坐到一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格根。”对方道,“我哥哥叫乌恩,他也不信灵神。”
兄弟二人原本生活得很安稳,而且因为勤劳肯干,甚至还称得上富足。关于灵神的蛊惑,对他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可后来却有越来越多的人抛弃家园,去了荒草沙丘。”格根道,“我和哥哥收留了四名病弱老人,都是被儿女遗弃在帐篷里的,因为灵神不需要年迈无能的人。那一定是骗子,但他们煽动人心的本事太厉害了,所以无论我和哥哥怎么劝,都没有用。”
云倚风道:“所以你的哥哥就假装顺从,跟着鬼面人去了荒草沙丘,想杀掉罪魁祸首,结果一直没有音讯传回,你因为担心他,就决定故技重施,也混进凫徯的地盘救人?”
格根默认。
“倘若这么轻易就能解决问题,大梁又何必联合十三部族出兵。”云倚风道,“你猜得没错,我们是军队的人,所以在这件事情解决之前,我不能再放你离开了。”
“我不走。”格根爽快道,“我也想加入你们,去杀了凫徯。”
“好。”云倚风点头,“我答应你,以后就留在军中吧。”
江凌飞拍拍格根的肩膀:“恭喜啊,那现在开始干活,我们要赶在天亮前离开这里。”
年轻人答应一声,去帮着其余人收拾东西了。云倚风问:“这算不算天降帮手?”
“他顶多只能算勇士,算不上帮手,但假如他哥哥还活着,混在凫徯的老巢里,说不定将来还有些用。”江凌飞道,“至少听起来有勇有谋,比后头这群强多了。”
云倚风看了眼那三十余名俘虏,笑了笑:“也是。”
先前众人就商议过,是否要将这些人再派回去一些,充作内应,但后头挑挑拣拣大半天,实在没一个放心的可用之人。而找一些可靠将士,乔装牧民混入荒草沙丘的提议也被否决了,因为进门就要先吃药,没人知道那玩意究竟是什么,而且混进去之后,一来很少能直接接触到凫徯,第二,至少要先坐在原地磨好几个月的石头,才会被允许去巨石阵,或者被训练成鬼面人放出来,所以其实并没什么大的用处。
这么看来,那个勇猛的乌恩,或许还当真能帮上忙。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文里哥哥的名字刚开始好像是屏蔽词,所以改成了乌恩,后文也以乌恩为准。麻烦大家啦。
第87章 我哄着你
子时, 营帐外的将士们正在交接换岗, 说话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落入季燕然耳中时, 就只剩了“多加小心”“老巢”几个字。他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再有半个月, 穿过前方的沙漠后,便等于抵达了荒草沙丘的边缘, 也就是夜狼巫族的老窝。
于他而言, 这并不算一场多么艰难的战役,大梁联合十三部族, 想要剿灭一个邪教, 力量还是绰绰有余的。相比来说, 他倒是更在意耶尔腾,此人野心勃勃,又死死握住自己的软肋,这回更是连双方僵持许久的青木错都愿做出让步, 背后隐藏着什么, 将来想要什么, 只怕……
季燕然闭起眼睛,想驱除脑海中的嘈杂声音。外头狂风却嘶吼得越发嚣张了,即便帐子里点着火盆,也驱不散寒冷,可这还只是秋天,等冬天来了, 那才叫真正的滴水成冰,比缥缈峰的暴雪更加干冷难忍。白天的时候,阿昆曾提醒过一句,最好能在两个月之内结束战争,赶在下雪前回到雁城,霁莲毕竟不是血灵芝,云倚风现在虽看起来无恙,但体内残毒就如同看不见的炸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点燃引子,“轰”一声炸了。
想及此处,季燕然眉头一跳,睡意消失得越发无影无踪,他刚打算掀开被子起床,床边却突然刮过一阵风,再一眨眼,怀里就多了个人。
带着些许沐浴后的寒意,柔软单薄的身体。
云倚风趴在他胸口,懒洋洋地问:“王爷是打算拔剑吗?”
季燕然的手还压在枕下,他松开剑柄,冷静回答:“没有。”
云倚风笑:“这一招叫‘风熄’,是江湖中最上乘的轻功,发现不了不算丢人。”
话虽如此,但身为相公,觉察不出自己的心上人,还是很不应当的。
于是季燕然将他抱在怀中,温柔缠绵地亲了亲,又捏起下巴:“按理来说,不该这个日子回来的,熬夜赶路了?”
“事情很顺利,我也想早些见到你。”云倚风道,“而且还有意外收获,我们带回来了一个年轻人,据说他的哥哥为杀凫徯,数月前假装信徒混进了荒草沙丘,若还活着,说不定能帮到我们。”
“明日我去找他谈谈。”季燕然抚开他的头发,“此行事情顺利,那你的身体呢?”
“没事。”云倚风道,“星儿将我照顾得很好,还有江大哥与平乐王,一大群人天天盯着,想劳累都没机会。”
“那也要好好休息。”季燕然在他背上拍了拍,“睡吧,我哄着你。”
一句“我哄着你”,嗓音又低又哑,云倚风就真像是被卸了力气,连日来赶路的疲惫突然疯长成蔓,在暗夜里缠住手脚,让他整个人都软了,枕被间是熟悉的香气,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睡到地老天荒。风依旧咆哮着,火盆也还是那个火盆,但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寒冷便消失了。
格根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暂时与江凌飞住在一起——旁边还要搭一个硬挤进来的、死活觉得下一刻就要有刺客来绑架自己的平乐王。小帐篷里搭着三张床,睡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其中一个还鼾声震天。李珺被吵得睡不着,便半坐起来,有一句没一句和江凌飞聊天,感慨你我这般尊贵的身份,一个大梁王爷,一个未来的武林盟主,现如今居然沦落到要与这位扯鼾狂魔同宿——
“等等。”江凌飞打断,“什么叫‘未来的武林盟主’,你又听说了什么?”
“不是吗?”李珺纳闷地看着他,“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经常提到,说江家是武林第一世家,而三少爷又是今世罕见的武学奇才,再花里胡哨夸上一通,自然就扯到了盟主之争上。”这个位置向来是天下第一方能坐得,更别提江南斗与黎青海还有仇,种种前尘旧事加在一起,可不就能推出一个江家少爷仗剑闯江湖,最终功成名就的热血故事。
“秀才胡扯骗银子罢了,我对武林盟主没兴趣。”江凌飞枕着手臂,淡淡道,“只想尽快回到王城,继续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子弟。”
这不巧了吗。李珺嘿嘿想道,我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大家一起纨绔,一起纨绔。
而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关于“新仙国”的传闻,已经随着牧民、随着风,传遍了一个又一个的部落。那一晚,一百多个人都亲眼看到了,神仙一般的俊男美女们,穿着华美的衣裳,喝着最好的酒,在雪白的帐篷与篝火旁载歌载舞,他们还带来了许多好消息,这风沙是能治住的,干旱也是有办法缓解的,和平之后甚至还会开出商道,一直通往最西边的海洋,路像天上彩虹一样长。
自然了,同时传播的还有灵神骗局。那些戴着面具四处抓人的恶鬼,以及荒草沙丘中真实的生活——没有救世主,只有毫猛的野心、鞭子与夜以继日的苦工。为了提防鬼面人又来煽动或者屠杀,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聚集在一起,许许多多的小部落聚集成了大的村寨,年轻人们磨光了长枪与弓箭,齐心守卫着家园。
西北的风还在吹着,一直吹着,将真相吹到更多人的耳朵里,直到最后一个摇摆不定的人,也选择留在故土,拿起刀枪对抗强盗为止。
清晨的阳光驱散寒意,撒在身上暖融融的。
云倚风从帐篷里出来,活动了一下酥软的筋骨,他昨晚睡得太舒服了,从脚趾到脸颊都泛着暖意,裹在睡袋里,就像一颗又白又……不怎么胖的茧,好不容易才挣扎离开温柔乡,洗漱之后换上翩然白衣,重新化成一只像模像样的漂亮大蝴蝶。
季燕然此时正在与耶尔腾一道,问格根一些夜狼巫族与他哥哥的事情,暂时还没回来。云倚风便独自去伙房捡了个馕饼,一边吃一边溜溜达达,到处找人聊天,又帮着收拾一把帐篷行李,看起来又闲又热心肠。将士们都挺尊敬他,这尊敬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萧王殿下,另一方面也因为风雨门的确帮了不少忙,比起端庄显赫的大家闺秀来,有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王妃,似乎也很不错。
云门主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刚刚拥有了一个如此惊世骇俗的新头衔,依旧穿行在众人的目光中,自在快活得很。在吃完最后一口饼后,就打算去主帐里看看季燕然,结果刚一回身,迎面就走过来了一个人。碧色衣裙,碧绿双瞳,身形娇小轻盈。
“阿碧姑娘。”云倚风热情打招呼,又随口问,“是要去找大首领吗?正好,我们同往。”
阿碧却停下了脚步,只一直盯着他看,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更像是能蛊惑人心的妖精。
江湖中应当是没有摄魂术的,即便有,也要辅以药物或者阵法,断没有看一眼魂就丢了的道理。所以云倚风也未闪避,反而故意与她对上了视线,想看看对方究竟要做什么。双方这一盯,就颇有些小娃娃玩“我们都是木偶人”的架势,总之谁都不肯先动,过往的士兵见到,都奇怪极了,这……干嘛呢?
云倚风的眼睛其实也很美,睫毛细密,瞳仁如漆黑的夜空,闪的光便是细碎星辰,含着一层薄薄水雾,恰到好处地淡化了过于凌厉的眉峰,笑起来时,更多了几分平易近人感。寻常小姑娘,若被这么一双眼睛盯着看,只怕早已心跳如鼓,面飞红霞,可阿碧却不是,她只紧紧皱着眉,呼吸急促,像是要从面前这双漂亮的眼眸里,硬生生掏出一些什么,或是拼起一些什么。
“姑娘?”云倚风在她面前挥了挥手,“你没事吧?”
阿碧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扯到自己面前,继续死死盯着。
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想上前阻拦,却听到有人通报,说萧王殿下与大首领来了。
云倚风转过头,表情很无辜,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季燕然微微皱眉,问耶尔腾:“怎么回事?”
“或许是……阿碧想起了一些什么吧。”耶尔腾犹豫着说,也不知道该不该将两人分开,“她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我能冒昧问一句云门主的身世吗?”
“云儿的身世很苦。”季燕然道,“但理应同外族没什么关系。”
阿碧手上的力气渐渐弱了下来,她似乎什么都没想起来,又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最后只茫然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耶尔腾拉过她的手,将人带走了。
周围的将士们也散了,只有云倚风依旧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地问季燕然:“这到底算我中邪了,还是阿碧中邪了?”
“同中邪没关系。”季燕然道,“耶尔腾说阿碧是他在寒冷沙雪中捡到的,当时受伤失忆,后来也一直没好,所以方才或许是看到你,想起了一些故人旧事。”
“看到我,想起故人?”云倚风吃惊地说,“我从没见过她啊。”
一琢磨,更吃惊了:“星儿前两天还在说,觉得我同阿碧有时候很像,莫非……”
却不敢再往下继续了,而且也不可能啊,阿碧容貌妖异美丽,一看就非大梁人,自己都是蒲先锋的儿子了——不过这事似乎也没证据。但长相是做不了假的,云倚风使劲扯着自己的脸问:“我像外族人吗?”
“不怎么像。”季燕然把他的手拿下来,“或许她的故人都同你一样,又美又仙,不似凡人,所以才会有所触动,也说不定。”
又美又仙,不似凡人。
云倚风心情颇好:“多夸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