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 第108章

  江凌飞:“……”

  江凌晨道:“是四哥。”

  听到这个回答,江凌飞心里倒是有些意外,毕竟江凌寺这些年来一直低调行事,在外人眼里,应当是最没有威胁的那一拨人,却没想到会被面前这看起来有些……愣的少年发现端倪。

  江凌晨嘴角一勾:“怎么样,没想到吧?”

  江凌飞奉承:“确实没想到。你既这么聪明,不如再说一说,叔父这回离奇走火入魔,到底是何人所为?”

  “是何人所为不重要。”江凌晨道,“重要的是,这于我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江凌飞听得牙根直扯:“不是吧?叔父当年可是亲手给你换过尿布的。现如今他受人暗害,你不想着报仇也就罢了,还‘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江凌晨被他说得面上一僵,怒道:“我自会留他性命,再派丫鬟好生伺候!”

  江凌飞心想,换过尿布就能留住性命,看来你也没坏到哪里去,说不定还能再抢救捞一把。

  于是他继续道:“你既觉得我对掌门之位构不成威胁,不如解了这锁链,哥哥帮你夺权。”

  江凌晨讥讽:“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

  你确实不是三岁,你今年十五岁,十五岁当个屁的掌门,当心被那伙老东西嚼得骨头渣都不剩。江凌飞把脏话都咽回去,苦口婆心道:“当上掌门,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做盟主了?再下一步,是不是还想率领群雄篡位打王城啊?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孙子在背后撺掇你?”

  江凌晨将桌子一掀,怒气冲冲地走了。

  饥肠辘辘的江三少痛定思痛,总结经验,下回再想骂弟弟,至少要先把饭吃完。

  也不知西北那头怎么样了。

  他虽然嘴上调侃,说季燕然断不可能借兵,内里却是真的担心对方会中计,将两万大军随随便便借给那二愣子弟弟,闯下什么不可弥补的祸患来。

  ……

  而就在江三少饥一顿饱一顿,生不如死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牵挂无比的狐朋狗友,却正在替心上人摘桃花,还文绉绉扯了两句酸诗。

  云倚风笑道:“王爷手中拿着桃花,念什么‘红杏枝头春意闹’。”

  “意思到了就行。”季燕然咳嗽几声,将话题敷衍过去。两人一道慢悠悠往桃林深处走,直到看尽春景,听过春风,将那粉粉白白的花瓣盈了满满一袖,方才骑马回了客栈。

  直到晚上休息时,耳畔仍残有浅浅暗香。

  云倚风散着一头沐浴后的微湿长发,握住他的手,在纸上慢慢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又写,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季燕然侧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家。”

第107章 出手救人

  桃花谢了, 枝头上就会结出毛茸茸的小果, 偶尔掉落一两颗在地上,被马蹄踏碎后, 连泥土里也飘出果香, 弥漫着一股子夏初才有的青涩与清凉。

  这一路风景烂漫, 果真如云倚风先前所想的那样,青山隐隐绿水潺潺, 春花夏雨皆有滋味。越往南, 天气便越暖和,临近丹枫城, 厚厚的狐皮大氅已经用不上了, 换成细薄绉雪纱, 浑身轻便不少。

  许是因为心情轻松,连毒发也不像在西北时那般频繁,偶尔偷偷摸摸咳一两口血,倒不算什么大事——至少云倚风是这么认为的。此时他正在摊子前忙着尝果脯, 打算买几大包带给江凌飞。要登门做客, 总不能两手空空, 俗话说得好,隔城送果脯,礼轻情意重。

  季燕然道:“我们是去帮忙的,即便要送礼,也该由他送给我们。”

  “江府家大业大,人人各有心思, 依我看,江大哥此时八成已经焦头烂额了。”云倚风擦擦手指,“其实我不懂,他常年待在王城,极少回丹枫城,王爷为何就笃定,他能将一切都握于掌中?”

  “谋权篡位这种事,也是要靠经验的。”季燕然道,“江府其余人,顶多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折腾,凌飞可是在王城里混了七八年,宫里宫外的明争暗斗,他见识过不少,亦参与过不少,光是眼界与手段便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云倚风皱眉:“但江湖与朝廷毕竟不同,我还是觉得不放心。”

  “你就算不放心他的脑子,也要放心他的武学修为。”季燕然将果脯接过来,“现如今的江家,可没人能是他的对手。”

  云倚风一想,这倒也是。武林世家比起皇宫来,就是有这个好处——即便不能以威望服人,也能以武力服人,先将对方一一打趴,至少确保自己不吃亏。

  ……

  人间四月,小荷才露尖尖角。

  江府后院,那栽种在大缸里的睡莲,也刚萌出一丝可爱粉色。

  江凌飞透过一线石窗,盯着那鼓鼓囊囊的花苞,硬是将自己盯出了几分矜持羞怯的大家闺秀感——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只能顾影自怜地倚靠窗前,感慨光阴易逝,看他娘的四季流转。

  江凌晨依旧准时来给他送饭,菜式有油焖春豆,莴笋拌鸡丝,还有一道荷叶粉蒸肉。虽说简单,却都是精心烹饪的时令鲜菜。这算是唯一的欣慰之处了,至少不是顿顿窝头咸菜打发,在吃食方面依旧很富贵公子。

  江凌飞问:“你这样顿顿盯着我吃,就没盯出一丝丝兄友弟恭的美好感情?”

  江凌晨一脸嫌恶。

  江凌飞:“……”

  “家里局势如何了?”

  这回江三少有了经验,是在吃饱喝足后才问的,以免又遭掀桌。

  江凌晨简明扼要道:“五叔与大哥正斗得你死我活。”

  他话语里的“五叔”名叫江南震,算是江家除江南斗之外的二号人物,老谋深算,交友甚广,在江湖中即便不能说成一呼百应,但想找出二三十号与他交好的“大人物”,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江家大少爷江凌旭,则是名正言顺的掌门接任者,在家族中威望甚高,一天到晚板着面孔,死人棺材板的那种板,不听话的小娃娃被他瞪一眼,当场就能止住嚎哭,比狼外婆还好使——比如江小九,就是这么艰难长大的。

  江凌飞又道:“那老四可有动静?”

  “按兵不动,大概是要等鹬蚌相争,渔翁获利。”江凌晨道,“他背后的靠山可不一般,我向萧王借两万兵马,主要也是想震慑他。”

  江凌飞继续盘问:“震慑完之后呢?老四既如此深藏不露,理应不会被区区两万兵马吓得尿裤子,而你也压根不可能指挥得动大梁军队,去争什么掌门之位。所以到底是听信了谁的鬼话,突然就有了天下第一的梦想?勇敢地讲出来,哥哥这就去打他。”

  江凌晨被他说得面上愠怒青紫,看架势又想掀桌,但一看桌上碗盘皆空,掀也是白掀,于是将主意打到了下一顿上,冷冷道:“晚上你不必吃饭了。”

  江凌飞:“……”

  下人及时在门外道:“九少爷,家中来了客人。”

  江凌晨没放在心上,随口问:“是谁?”

  “萧王殿下与风雨门门主。”

  “……”

  房中寂静,能听清院外风吹睡莲卷。

  江凌飞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江凌晨咬牙:“你故意的!”

  江凌飞快要冤出一口血来,我被你雇人绑回家,天天囹于暗室,想多见几个下人都难,哪里有本事故这种意?

  江凌晨甩手出门,将暗门“咣当”一声锁了个严严实实。

  四周重新黯淡下来,江凌飞靠在墙上,看着细缝中透进来的那束光,微微松了口气。季燕然与云倚风既然来了,至少能说明西北已定,而自己也总算有了出去的指望。

  ……

  萧王殿下亲自登门,于江家而言,自然是件大事。江五叔恰好不在家,这接待贵客的差事便顺理成章,落在了大少爷江凌旭头上。

  此时他正十分疑惑道:“三弟?没回来啊。”

  季燕然:“……”

  云倚风:“……”

  江凌旭继续说:“我还以为三弟仍在西北征战,因此不敢写信将他召回,国事自然是要更重要些的。”

  他说得冠冕堂皇,也确实没见过江凌飞,便帮忙猜测:“会不会是路上耽搁了?”

  “或许吧。”季燕然笑笑,“既然凌飞还没回来,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告辞。”

  江凌旭亲自将两人送出江府,看架势恨不能再雇一辆马车,好将这突然登门的不速之客拉得越远越好。

  厚重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震裂半天红彤彤的流云。

  云倚风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在路上耽搁,现在要怎么办?”

  “凌飞的字写得极潦草,想模仿并非易事。”季燕然道,“两种可能,第一,他被人操控心神,写信问我借兵;第二,的确有人与他的字迹一模一样。”

  先前送往西北的几封书信都在,回到客栈后,云倚风又从行李中摸出来一张纸,季燕然不明白:“这是什么?”

  “酿酒古方。”云倚风道,“王爷喜欢喝璃州醉春风,我就请江大哥写下了酿造之法,原打算亲手试试的。”但后来一顿羊肉汤将萧王殿下吃得上吐下泻、卧床三天,便彻底打消了酿酒这种高难度念头。

  将笔迹一个一个比对下来,果然就发现了几个常用字的区别——都在极细微的勾与点,若非心细如发,很难看出端倪。

  云倚风道:“借两万大军镇守丹枫城,若不是江大哥的意思,那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哪怕王爷答应借兵,军队也断然不可能帮他做事啊,只是受命维护城中秩序罢了。”

  季燕然道:“帮他做事虽不可能,不过若对方的目的是令丹枫城大乱,那届时有两万驻军,又有许多来凑热闹的江湖门派,想要浑水摸鱼在这两拨人中挑出矛盾,还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云倚风皱起眉头:“所以对方的目的,是想令朝廷与武林对立?”

  “要是真出了乱子,我难辞其咎。”季燕然道,“兵是我调的,而天下人人皆知凌飞与我关系匪浅。”到那时,流言可不会仔细分析真相,更不会管你的初衷是不是守城安宁。只会说萧王殿下徇私,为帮江凌飞夺权,不惜调动数万大军,调得武林中人怨言四起,调得城中百姓不得安宁,在皇上面前亦难有所交代。

  把城中搅个地覆天翻,无论是对江家、还是对整个武林而言,都无任何好处。唯一能从中获益的,目前看起来只有两类人,第一种,巴不得天下大乱的、大梁的仇人,第二种,季燕然的仇人。

  云倚风道:“所以最后还是冲着王爷来的?”

  “先将人找到吧。”季燕然道,“我们去问问城中驿馆,可有收到你给凌飞的回信。”

  从军中送出的信函,有军队专用的通路与信使,所有记档都清清楚楚。丹枫城的驿官查阅后禀道,的确接过两封云门主的书信,并且早已按时交至江府管家江忠手中,回信也是由江忠亲自送过来的。

  “江府家大业大,管家要比寻常人家多不少。江忠虽不是排名第一的大管家,地位却也不低了,出门都是坐轿的。”驿官道,“一般人怕是差遣不动他。”

  ……

  子时,城外密林。

  天空正飘着不大不小的雨,淅淅沥沥,淋得人心烦意乱,焦躁难安。

  江凌晨问:“现如今要怎么办?”

  隐藏在阴暗处的人,连声音也是阴暗的:“萧王亲自前来,我们先前的计划怕是要改一改。”

  “改成什么?”

  对方一步一步从树林里走出来,像是要贴近细说,江凌晨登时便警惕后退两步,盯着那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右手握紧剑柄。

  黑影“呵呵”地笑了起来:“怎么,小少爷担心我会杀你?”

  “你就站在那里!”江凌晨拔剑出鞘,警告对方,“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黑影依他所言停住脚步,又提醒:“我不杀小少爷,小少爷却应当去尽快杀了送信那人。”

  江凌晨面色一僵,忠伯?

  黑影见他站定不动,便补一句:“怎么,还要我解释原因吗?”

  江凌晨狠狠合剑回鞘,转身跑回了江家山庄。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