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 第117章

  “或许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呢,至少就面前的局面来看,抛去贪腐一事不言,江南震的确是最大的获益者。”季燕然替他整好头发,“走,不说这些了,先带你去吃饭。”

  云倚风趁机提要求:“再去琴行看看。”

  季燕然面不改色:“不行,你现在还病着,抚琴会头疼。”

  云倚风纳闷:“真的?”

  “真的。”

  你抚琴,我头疼。

  千真万确。

第119章 再回江家

  虽说江南震口中的那位“琴痴先生”, 听起来尚有不少可疑之处, 季燕然也未全信。但不管怎么说,能找到血灵芝的确算是他立大功, 江家弟子这一路对云倚风也颇为关怀照顾, 且不论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吧, 至少看着挺让人舒心。所以为表礼尚往来,云倚风也特意从临近城中招来一批风雨门的弟子, 命他们将千秋帮的近况尽快散播出去, 越惨越好,越可怜越好, 能搅得其余门派人心惶惶不敢站队最好。

  顺便, 还占了些朝廷的小便宜, 选最快的皇家驿馆捎了封书信回春霖城,其中特意夹带上了先前病重时,满怀慈爱与不舍写下的奇长遗书。而在风雨门中,清月与灵星儿正牵挂云倚风呢, 整日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香, 生怕会从江南传来噩耗, 这天好不容易等到书信,拆开一看,赫然是十七八页临终遗言,灵星儿顿时哭得几欲昏厥,清月亦是红了眼眶,将拳头捏得死紧, 结果好不容易看到最后一页,就见上头用龙飞凤舞的潦草笔触,洋洋得意写着为师我已经找到血灵芝,治好病了,所以给你们报个平安,先勿将此事宣扬出去。对了,前头那封信函是我在两月前写的,什么成亲生孩子的事情,都不用细看,主要是其中对于江湖局势的分析,清月啊,这字字句句皆是为师呕心沥血为你铺的路,最近身上没什么力气,手酸,不想再重新誊抄一遍了,故随平安信一起寄来,你只挑重要的看。

  灵星儿:“……”

  她将那最后一页薄薄的纸,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方才不可置信地说:“找、找到了,当真找到了吗?”

  清月道:“看师父的笔锋都快高兴得飞出纸边去,理应是找到了。”

  灵星儿喜极而泣,简直要手足无措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阵,又反应过来:“师兄,你说门主是不是故意将那封遗书放在前头,吓唬我们的?”

  清月诚实回答:“据我对师父的了解,很有可能。”

  想起方才的如雷轰顶,灵星儿擦了把花脸,气得不行,却又高兴得不行,最后坐在院子里,看着面前姹紫嫣红的夏花,闷闷笑了半天。

  终于找到血灵芝了啊。

  可真好。

  ……

  而在汉阳帮中,可就没人敢当着掌门的面笑了。

  自从黎青海接任武林盟主之后,他所处的陇武城,自然也就成了武林盟的总坛。此时,汉阳帮弟子正道:“据说是萧王亲自下令,要彻查千秋帮与官府勾结贪腐一事,那徐煜已经将什么都招了,证据确凿,所有案犯不日便会押至王城,估摸难逃一死。”

  黎青海听得心烦,他面前桌上摆着七八封密函,皆是在近几日中,各门派加急送来的,千秋帮一事已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虽说众人尚不明白为何一向与江三少交好的萧王殿下,会突然与江五爷变得关系密切,但不管怎么说,这回朝廷已是摆明了要插手江家的事——那可是手握八十万大军的实权王爷啊,谁会吃饱了撑的,为一点蝇头小利去与他作对?便都推脱自己头疼脚疼心口疼,或者是爹娘病重,儿子出水痘,各种借口五花八门,总之是决计不肯再帮江凌寺了。

  弟子委婉劝道:“这种时候,盟主还是离江家的事情远一些吧,咱们犯不着为了旁人的家事,给自己惹来一身骚。”

  黎青海自然知道其中利害所在,也确实有些后悔,当初轻率地就决定要替江凌寺夺掌门之位,可话说回来,先前谁又会猜到,先前一直吊儿郎当、看起来与江南斗关系甚是疏远的江凌飞,竟会因叔父受伤而连夜赶回江家,还将季燕然也一道引了过去?

  在他夺得武林盟主之前,汉阳帮便一直被江家压着一头,颇有一山不容二虎之意,后来即便得了盟主之位,江南斗也依然仗着家世与资历,屡屡当众出言不逊,甚是狂妄。黎青海面子上挂不住,恨不能将江家连根拔起,却又苦于对方根深叶茂难以撼动,后只有退而求其次,想暗中扶持江凌寺上位,将对手变成自己人——最好是能乖乖听命,唯有汉阳帮可依靠的自己人。

  见盟主迟迟不语,弟子又道:“咱们先前虽说与各门派有所筹谋,但那时并不知道萧王要插手江家的事,现在趁早撇清关系,想来朝廷为保江湖安稳,也不会多加为难。”

  黎青海所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当初的盟主之争……他烦躁至极,眉头紧紧拧成一道“川”字。

  窗外阴云沉沉,是夏末最沉闷的雷霆暴雨。

  ……

  天空炸开一道滚雷。

  路上行人纷纷加快脚步,各自寻着避雨处,唯有云倚风走得不紧不慢,依旧拿着一把折扇在四处闲晃,遇到被撞翻的摊子,还要帮忙将果子一个一个捡起来。身子骨养好了,心情也捎带着飞上天去,看山看水皆顺眼,连面前横眉冷对、正恨不得从眼睛里飞出刀子的少年,也觉得十分英气可爱,便从旁边的店铺里买了根糖人递给他,热情道:“九少爷怎会出现在这里?”

  不问还好,这一问,江凌晨便越发怒从心头起,将手中的漂亮仙女捏成一堆塘渣。

  云倚风颇为遗憾,怎么如此不怜香惜玉呢,小心将来娶不到媳妇。

  江凌晨此行是要回丹枫城的。

  那他在先前的一个多月里,去了何处呢?

  答曰,去了洛城羽家,帮亲爱的三哥找小红。

  这差事原本是归风雨门,云倚风也的确派了清月去讹……讨要,但羽家却死活不肯交,毕竟那第一杀手也不好轻易得罪,清月便写信将此事告诉了江凌飞,看要不要出手硬抢,就这么着,江小九临危受命,被他哥一脚踹出了门。

  结果到羽家一看,马丢了,也不知是真的丢还是假的丢,总之整座宅子都兵荒马乱,被翻得如同烂酸菜,洛城大街小巷皆贴着寻马启事,上头画着的那通红威风大马,可不就是江家三少的老相好。

  云倚风吃惊道:“小红丢了?”

  江凌晨道:“嗯。”

  云倚风:“……”

  那可不大妙。

  江凌晨自然知道不妙,事实上他已经提心吊胆了一路,恨不得找座仙山拜师,亲手变出一匹赤霄来。

  云倚风替他叫了茶与点心,安慰:“小红是名马,若跑到深山老林,应当过得挺逍遥自在,而若被人捡到了,定然也舍不得虐待,日子过得一样不错,我们多派些人手,再慢慢寻便是。”

  江凌晨却想,要是被不识货的人捡到了呢?前些年丹枫城里还出现过一匹据说能日行千里的神驴,稀罕宝贵得很,后来也是没看好跑了,再找到时,已经成了一锅阿胶。

  少年越想越绝望,很有几分乘船修仙下蓬莱,从此不问人间事的念头。

  “行了,先好好吃点东西,风雨门替你去寻便是。”云倚风将盘子推到他面前,“放心吧,没事的。”

  听到“风雨门”的名号,江凌晨总算缓过来一些:“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云倚风满脸写着“大哥哥是好人,你千万莫要害怕”,又问,“在九少爷出发之前,江家的局面怎么样了?”

  江凌晨答:“像是一汪死水,暗里却绷满了弦。”

  自从江凌飞放出消息,说自己要争江家掌门之后,家中所有人就都慌了神,加之还有风言风语,说萧王殿下最近与江五爷关系密切,就更加一头雾水,不明白眼下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江凌旭也变得谨慎许多,处理任何一件事情时,都要再三斟酌,生怕会落下一点把柄。大少爷如此,底下的人更如此,于是整个江家的气氛,便成了压抑中的压抑,令人快要喘不过气。

  唯一逍遥快活的,只剩三少爷一人。烟月纱的池塘又被扩大几分,里头养了红红金金一池子锦鲤,江凌飞每日都要去江南斗房中,陪着昏迷不醒的叔父聊一阵子,而在余下的时间里,便都待在那花木繁盛的院中,有茶有酒,听月圆圆抚琴。

  圆圆脸的姑娘问:“三少爷不是说掌门昏迷,家中不宜奏乐吗?”

  “那是忽悠云门主的,家中已如此风声鹤唳、死气沉沉了,总得自己找些乐子。”江凌飞靠在软塌上,手中端一盏美酒,“况且牵不牵挂,担不担心,原也不在这些表面功夫上,弹些欢快些的曲子吧,若随着风声飘到叔父耳中,说不定他心情一好,还能醒来得更快些。”

  月圆圆答应一声,又好奇地说:“三少爷当真打算当掌门?我听外头人人都这么说。”

  江凌飞反问:“你想让我当吗?”

  “当然想啦,三少爷做了掌门,便能一直待在家里了。”月圆圆随手拨弄琴弦,喜滋滋道,“我想天天都看见少爷。”

  江凌飞笑笑,没说话,只听她继续抚琴。期间有家丁经过烟月纱,回去不忿地向媳妇抱怨,说大少爷那头连每日菜式都缩减了,生怕会担个奢靡享乐的罪过,三少爷却还在醉生梦死、沉溺享乐,这都是要争掌门的人,凭什么三少爷就能如此逍遥快活?

  媳妇一边替他更衣,一边小声道,人家三少爷背后有萧王啊,有权有势谁敢惹?大少爷背后可什么都没有,我看你啊,还是再仔细想想要站到哪一边吧。

第120章 一封密函

  月圆圆今日穿了一件水红的衫子, 抚琴时双袖如流水般, 看着不再像小丫鬟,倒像是家里的娇羞小姐。江凌飞笑道:“再配一根珍珠花簪, 便能出去嫁人了。”

  “什么呀, 我才不嫁。”月圆圆按住琴弦, “这是刘婶早上送来的,她可势利眼了, 先前三少爷不在家时, 虽说也没亏待过我吧,却也从来没送过这么好的衣裳, 还不是想巴结将来的掌门。”

  “看这衣裳样式, 她怕是误会了你我之间有什么。”江凌飞放下酒杯, 提醒,“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月圆圆却不在意,误会就误会吧,反正自己一时半刻也不愿嫁人, 还在等着将来三少爷当上掌门, 提拔自己做江府大管家呢!

  没错, 我们的圆圆姑娘,就是这么有事业心,在没有走上人生巅峰之前,什么情啊爱呀,都得统统站到一边去,即便是江湖中人人仰慕、夺目如璀璨辰星的江三少, 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嫁。

  “家里像刘婶一样的人,可多了去。”月圆圆继续说,“现在大家都知道,萧王殿下同三少爷交好,同五爷也交好,独独不与大少爷交好,所以啊,许多先前站在鸿鹄楼那头的人,都开始动摇了。”

  鸿鹄楼便是江凌旭是所居的院落,素日里都是宾客盈门的,最近的确萧条了许多,反倒是先前万年不见一人影的烟月纱,逐渐变得热闹喧嚣起来,不断有人送来各种珍宝,说是供三少爷与圆圆姑娘解闷赏玩,挡都挡不住,白白污了恬淡清静。

  江凌飞半闭起眼睛,接着想事情。初秋凉风吹落一地残花,树影婆娑摇曳,“沙沙”伴着缥缈琴声,暗香浮动,暗音亦浮动,越发催得人昏昏欲睡,只是这一把黄昏好时光,偏偏有不速之客要来扰。

  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琴音戛然而止,月圆圆起身行礼:“大少爷。”

  江凌飞也睁开眼睛,打着呵欠坐起来:“大哥怎么来了?”

  “刚去探望过叔父,看时间还早,便过来看看你。”江凌旭示意其余人都退下,也并未拐弯抹角,“听说萧王与五叔去了一趟金丰城,现正一道赶回江家?”

  江凌飞点头:“估摸这两天就会到。”他睡眼惺忪,衣襟上还沾着残酒落花,一派常年混迹烟花地的浪荡形象,实在与“掌门人”三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

  江凌旭看着这个弟弟,喉头滚动,实在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突然就与五叔有了密切的关系,萧王又为何要搅和进来,雅乐居的那张旧琴究竟是怎么回事,云倚风究竟从中带走了什么……他实在有太多太多疑问了,近几个月,各种事情桩桩件件纷至沓来,每一件都那么有悖常理,每一件都打得江家大少一头雾水、措手不及。原本势在必得的掌门之位,突然就变得如水中月、风中沙,成为了缥缈而又遥不可及的存在。

  江凌旭已经彻底慌了。

  虽然在下人眼中,大少爷依旧同往常一样,每日都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家中事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旦江凌飞、江南震与季燕然三人联手,那将意味着什么。

  江凌飞道:“五叔本事通天,大哥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说实在的,连我也不知他是何时与王爷有了交情。”

  一边说着,又亲手斟了杯酒,漫不经心道:“其实当掌门又有什么好呢?劳心费力,还要遭人算计,倘若叔父不是掌门,现在怕也不会搞得生不生、死不死,大哥说是吗?”

  江凌旭端着酒杯,手指微颤,苦心孤诣十余年,精心布局步步为营,眼看就要达成目的,偏偏又……他如何能甘心,可却又不得不甘心。

  江凌飞暗自摇头,将手中梨花白一饮而尽,入口甘甜清爽,是顶好的酒。

  只可惜,这好酒不能与好友共饮,反倒要看着大哥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实在扫兴。

  ……

  秋日里的丹枫城,果真满城满山,都是金红色的枫林,被阳光一洒,漂亮壮阔极了。

  文人才子们结伴出城郊游,曲水流觞纵情高歌,漫漫诗歌狂舞如雪片。云倚风看得好玩,也混进去喝了几盏别人的酒,吃了半只不要钱的烤鸡,方才心满意足一抹嘴,抱拳告辞啊,告辞。

  季燕然问:“你就没写两句酸诗?”

  “我若写诗,自然得第一个写给王爷,如何能让旁人先占去便宜。”云倚风说完,顺便将手中的鸡腿递给梅竹松,“前辈尝尝,那烤肉的厨子自称来自千伦草原,算是家乡味。”

  梅竹松笑道:“西北大捷后,大梁与各部皆签订了和平盟约,往互相来频繁,我的族人有不少都前往大梁学习与经商,这全是王爷的功劳。”

  云倚风擦干净手,又恋恋不舍往山上看了一眼。

  富足安稳、文化繁盛,各族和乐融融,共醉于眼下的金秋美景中。

  这应当就是史书里最为人称道的,清平盛世了吧。

  只是清平盛世,也有清平盛世的烦恼。

  比如说,若生逢流离乱世,连肚子都吃不饱,就肯定不会有人还有心思,勾心斗角争什么见鬼的掌门。

  ……

  皇宫里,李璟正在批阅奏折。下头另摆有一张桌子,李珺手捧一本厚书,看得昏昏欲睡,欲睡昏昏,只恨不能就地躺上三百年。他原以为自己此番回到王城,因为多少也在西北立了一些小小的功劳嘛,所以肯定能过上遛鸟养花、纸醉金迷的王爷生活,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恰是因为他在西北的表现看起来不那么草包,还颇有几分大局观念,所以李璟便命他要熟读兵书策论、大国礼仪,好好学一学要如何当个合格的皇亲国戚,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反正现在杨家也倒了,不怕再生出别的乱子。

  李珺心酸不已,鼓了七八回勇气,也没敢告诉皇兄,他将来当真只想开个裁缝铺子,或者花鸟鱼虫铺子,或者别的什么铺子。

  德盛公公送来一封书信,低声禀道:“是飞鹰加紧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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