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 第122章

  “狗急跳墙,与王爷、与朝廷对着干,是不可能的。”云倚风替他将茶杯烫好,“但至于会不会做出别的事情,好令自己洗清嫌疑,不好说,还是先保护好那位四少爷吧。”

  季燕然点头:“我会令西北加强戒备,也会提醒凌飞。”

  云倚风煮完一壶茶,又取银匙往里加了炒米与蜂蜜,叫他:“尝尝看。”

  “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吃法?”季燕然笑道,“像是小娃娃扮家家酒。”

  “小二教我的。”云倚风兴致勃勃,“如何?”

  茶加现成的炒米与蜂蜜,再难吃,那就当真没天理了。

  萧王殿下很给面子,一口气吃下七八盏,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

  云门主深受鼓舞,打算再接再厉,开发一些新式吃法,甜的咸的,肉干榨菜,统统试上一遍。

  季燕然听得眼前一黑,果断将人抱到怀里:“若是头不晕了,那从明日开始,你便带着风雨门弟子去江家给凌飞帮忙,如何?”

  实在想煮饭,就煮给江凌飞,放心,我绝不吃醋。

  作者有话要说:

  萧王:云儿一天到晚都待在厨房不出来,要如何是好?

  西南王:好了你不要再炫耀了。

第126章 谁杀了谁

  云倚风其实还没过够这种吃吃喝喝、钻研厨艺——至少他自己坚定认为是在“钻研”的闲散生活, 骄奢淫逸催人堕落啊, 曾经雷厉风行的风雨门门主,现在满心只想在江南、在王城, 或者随便在什么风景秀美的地方弄一块地, 专心致志当农夫。

  但棘手的事情还没解决完, 江家依旧滚着乱麻一大团,他也只好先放下种地大计, 从临近几座城里招来数十名风雨门弟子, 去帮忙翻翻捡捡找线索了。

  “这些都是与二叔有关的东西。”江凌飞将众人领进一处藏书阁,“大多数是他生前的字画, 还有书信与账目, 以及其余一些琐碎杂物。原打算等三姐回娘家时, 再交由她亲自处理,所以封存得很仔细。”

  云倚风点头:“江大哥放心,我们会小心翻阅,绝不弄坏。”

  “那你忙吧, 我手中还有些别的事情。”江凌飞拍拍他的肩膀, “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有事尽管吩咐管家去做。”

  找线索这种事对于风雨门弟子来说,显然轻车熟路得很,所以虽说江南牧生前闲得没事就写诗,闲得没事就作画,三不五时还要与天涯知音书信往来,留下了满满一屋子“墨宝”, 但总体来说,因为保存得当归纳整齐,翻阅起来倒也不算一项艰巨任务,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天。

  黄昏时分,云倚风站在院里活动筋骨,看天边挂满秋日红霞镶金边,风起云涌波澜壮阔,倒有几分西北大漠的味道。别说,离开雁城的时间一长,还当真颇有几分想念,上回去时半死不活,也未能纵情策马于大漠黄沙之间,好好看看风景,将来若得了空闲……嘶!

  云倚风捂住肩膀,转身看着窗内那手执擀面杖的暴躁老人,哭笑不得道:“婆婆,你打我做什么?”

  对方是江南牧院里剩下的唯一旧仆,据说年轻时是名绣娘,命苦嫁了个混账相公,一天到晚以泪洗面,二奶奶心地善良,便做主让她回了江府,从此一住数十年,再也没出去过。

  老婆婆虎着脸骂他:“别穿白色,跟鬼似的,去将衣裳换了,换了!”

  “是是是。”云倚风躲过迎面而来的又一擀杖,随口敷衍,“我明日就换,换一身大红如何?吉祥喜庆。”

  “现在就去换!穿白衣服的都是鬼,鬼就要杀人。”老婆婆却没那么好糊弄,使劲在他胸口戳了戳,“就这儿,一刀扎下去,当场就穿透了。”

  云倚风听得直呲牙,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说话怎如此血腥。眼看她还在孙猴子似的来回挥棒,云倚风便想哄着人先将“武器”放下,对方却自顾自接着絮叨:“我亲眼看见的,那白衣服的,杀了绿衣服的,又将绿衣服的丢进了井里,你啊,快去将衣裳换了!”

  云倚风:“……”

  云倚风试探:“哪口井?”

  “后院那口,压了块大石板。”老婆婆神秘凑近他耳边,“不信你自己去瞧,我可没说谎。”

  云倚风微微皱眉,后院的确是有一口井,上头也的确压了块石板,已经被青苔长满了,像一根粗壮的、毛茸茸的绿色柱子,看着颇有一番年岁,杀人啊……正在想着,江凌飞与季燕然恰好从院外进来,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便问:“怎么了?”

  “方才与这院里的老人闲聊,她像是亲眼目睹过一桩凶案。”云倚风道,“江大哥还是派人去枯井中看一看吧,说不定真能发现尸骸。”

  好端端的,突然就冒出这么一档子事。江凌飞叫来几名家丁,下井将淤泥掏挖干净,果然,一具白骨正森森地蜷在角落,指骨还抠挖在石壁缝隙间,像是痛苦挣扎了许久才毙命。

  再问那老婆婆,却也问不出什么了,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白衣服的杀了绿衣服的,再不然就是直直指向云倚风,说就是你这模样的,看着像华贵菩萨,说话也和气温柔,怎么能杀人呢,说说,你怎么能杀人呢?

  梅竹松验看过尸骸后,道:“至少已是十年前的凶案了,死者是名妇人,腿骨与手臂、肋骨皆有旧伤,极有可能是在成年后遭受过重创,后又重新长好,而且看愈合的状态,当时替她看诊的八成是个庸医,才会导致骨骼如此歪曲。”

  “身上有如此多的旧伤,应当是江湖客。”江凌飞道,“可二叔一向和善懦弱,怎会认识这般凶狠的朋友,还在别人家做客呢,竟迫不及待就要开始杀人了?”

  云倚风心下一动:“不会是……当年的谢小姐吧,她杀了婢女?”

  模样是和气温柔的华贵菩萨,曾住在江二爷院中,武功高强,这些特征皆能一一吻合。而且她还与贴身侍女产生过争执,硬要分析,那句“我为何要对得起将军”,便极有可能是她杀人的动机。

  自然,这一切都还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也有可能是别的江湖暴躁人士下毒手,然后再抛尸逃逸,与谢含烟压根没关系。

  院中三人相视无语,皆不知这十余年前的事情要从何查起,正在寂静时,风雨门弟子匆匆跑来后院,说是找到了一封书信。

  一封十年前,由淮南第一风流才子孔衷写给江南牧的书信。前几页都在讨论诗词,只在最后几行潦草写下,前几日我托王公子的福,终于见到了远近闻名的岳城第一美人,的确生得容貌秀丽,但怎么说呢,美则美矣,腹内却空空,气质远不及上次我来你家做客时,见到的那位雍容妇人,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吧,连那名寡言的婢女都比不过,她主仆二人最近可好啊,还是说,已经被五爷接回苍松堂,不在你那里住,或是干脆送回西南了?

  送回西南,便越发有可能是谢含烟。看信中的意思,倒不一定就是江南牧的客人,更像是江南牧受江南震所托,帮忙照顾那两人。

  江凌飞道:“五婶性格刻薄,又善妒嘴毒,是个厉害角色。若说因为这个,五叔才会将客人安排到二叔院中暂住,倒也有可能。”

  “不管怎么说,江五爷与谢小姐定然是相识的,而且关系看起来还相当不错。”云倚风道,“但前几回我们提起卢将军、提起谢家、提起那张雅乐居旧琴时,他可都装做浑不知情,茫然得很。”

  由此来看,还是皇上那头的线报要更准一些,及时送来密旨,扼断了江南震的掌门之路。

  截止到目前,能找到的线索就只有两条。

  第一,江南震与谢含烟关系匪浅,在卢将军战败的至少十年后,谢含烟还曾带着婢女来江家做客,江南震却刻意隐瞒此事。

  第二,谢含烟曾与婢女起过争执,其间提到了“我为何要对得起将军”,并且极有可能因此杀了婢女,将她弃尸井中。

  江南牧院中已无旧人可问,只有从江南震那头下手。

  仅靠一封提到了“西南雍容妇人”的信函,显然不能作为证据,硬说那就是谢含烟。季燕然便决定带着云倚风,亲自去一趟淮南。

  江凌飞道:“我刚刚接任掌门,五叔想来还在不忿,估计得装好几个月的病,你们且放心去吧,我来盯着苍松堂。”

  从丹枫城到淮南万里城,也就是那位孔才子的老家,若昼夜不停赶路,只需短短十余日。

  飞霜蛟与翠华一前一后,在官道上跑出惊雷幻影,风飒飒自耳边拂过,心情也畅快得很。云倚风挥手扬鞭,令胯下墨影加快速度,飞霜蛟看得心痒,也想撒开四蹄追上去,却被主人微微一勒马缰。

  “你让着些。”季燕然低笑,“否则再赢他们一次,晚上你没胡萝卜,我得睡地上。”

  飞霜蛟也不知听没听懂,倒是配合地放缓脚步,为胡萝卜折了精壮的腰。

  就这么着,翠华一路跑得雄赳赳气昂昂,飞霜蛟嚼着胡萝卜跟在后头,终于在一日午后,共同抵达了淮南万里城。

  万里城,名字听起来嚣张,实际上从城东走到城西,一共也用不了一个时辰。孔衷的家也很好找,门口一株歪脖子大柳树,院门半掩着,云倚风轻轻扣了两下,那木门便“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孔先生在吗?”云倚风问。

  良久,屋内才传来沙哑的询问:“是谁找我?进来说话吧。”

  卧房的门也敞开着,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子正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也颤着:“你们是谁?”

  “我们是丹枫城江家的人。”云倚风将手里的点心补品放在桌上,“路过万里城,所以来看看孔先生。”

  “江家啊。”男子撑着坐起来,疑惑道,“江家的人,已经快十年没见过面了,怎么现在突然跑来了?”

  “咳。”云倚风道,“实不相瞒,我们是从江二爷江南牧的书房中,翻找出了一封旧信,所以有些事想请教孔先生。”

  孔衷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我说呢。你们问吧,但我近些年啊,记性也不大好了,可能说不清楚。”

  “先生先看看这封信。”云倚风从袖中取出来,“可还记得?”

  孔衷只瞄了一眼,便点头:“这的确是我写的。”

  云倚风又问:“那信中提到的雍容妇人,先生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与江五爷又是什么关系?”

  “看气派谈吐,应当是出自大族名门。”孔衷努力回忆着,“只是她相貌虽温婉,性格却刚烈,而且似乎对皇家……颇有一些微词。”

第127章 雪衣妇人

  这里的“颇有微词”, 算是委婉说法, 因为在孔衷接下来的描述中,那位雍容妇人对皇家的怨恨, 听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微”, 咬牙切齿的, 只恨不能与李家人同归于尽。

  云倚风吃惊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她就当着先生的面, 说得这般直白?”

  “我当时也被吓得够呛, 连连劝她要谨言慎行。”孔衷道,“江二爷听到之后, 心里亦是没底, 私下同我提过, 要尽快将那主仆二人送回苍松堂,不能再让她们继续借宿。”

  至于妇人的身份,就确实不知道了,只能根据字句猜测, 她之所以对皇室有着滔天恨意, 是因为父兄叔伯、此生挚爱, 皆是死于朝廷之手。

  这个……除去谢含烟,似乎也寻不出第二人了。

  云倚风又问:“关于那名婢女,先生可还记得什么特征?”

  “她沉默寡言,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孔衷道,“不过我听江二爷说,那婢女似乎对江五爷有些意思, 所以想要留在江府。”

  风流才子探听到的事情,还当真挺风流。而且据说妇人对这段关系并未反对,称江五爷对父兄皆有大恩,往后还要仰仗江家报仇雪恨,将自己的贴身婢女送给他,也算是一种报答。只是那五夫人实在凶悍,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就一直拖着,拖着,直拖到孔衷离开江府时,仍未言明。

  “江五爷对她的父兄皆有大恩,将来还要报仇雪恨呐。”云倚风摸摸下巴,“多谢老先生,今日这番话,可算是帮我一个大忙。”

  言罢,便与季燕然双双告辞。两人离开孔宅,往出城的方向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跟随,便默契地一拐弯,双双钻入一条小巷,又挑一棵繁茂大树,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层层枝叶中。

  恰好能看清楚整个孔宅的动向。

  云倚风用胳膊肘打了他一下:“何时发现异常的?”

  季燕然笑笑:“你呢?先说说看。”

  “说话的神情。”云倚风道,“我前阵子……其实直到现在,都经常会突然忘事,所以知道记性不好、努力回忆时是什么感觉。而那位孔老先生,要么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要么就冥思苦想大半天,再来一句什么都不记得,未免太过奇怪。”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该有一些处于“清晰记得”和“完全不记得”之间的模糊印象,若只有前两种,那只能说明对方早就有所准备,将该说的提前背个滚瓜烂熟,不该说的,一律推说不记得。

  “还有,我见王爷全程未发一言,就更加断定有问题。”云倚风又问一回,“你呢?”

  “我就简单了。”季燕然笑笑,“那封信并非孔衷原稿,是我后来誊抄的。”原字迹潦草狂放,像是醉后所书,抄时却刻意求个工整,前几句的问候也改了内容,而那躺在床上的老人,只看了一眼开头,便爽快承认是亲笔所书。

  云倚风:“……”

  你这法子,的确简单。

  “从江家找出那封书信时,我已派人检查过了,的确是陈年旧物,也的确是孔衷本人的字迹。”季燕然道,“所以大致能排除今人伪造,有意误导你我的嫌疑。”

  但找到那封信函时,现场有许多风雨门弟子,在风雨门弟子身后,还站着掌灯的江家侍女,说不定屋里还有奉茶的杂役,刚好就瞄到了什么,总之,消息并非是全然被保密的。

  云倚风警觉:“你是在怀疑我风雨门的人?”

  “我这不还说了江家的侍女杂役吗。”季燕然立刻解释。风雨门怎么会出错呢,风雨门一定是没错的,九成九是江府有鬼,我们回去再同江凌飞算账。

  “算了,王爷的怀疑也没错。”云倚风靠在树杈上,“不管是谁吧,消息果然被泄露了,被对方抢先一步。”也不知孔衷是受了何人的威胁或利诱,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或者干脆,现在躺在床上的究竟是不是孔衷,还都没个准。

  晚阳穿过树叶间隙,洒在脸上有些烫意。

  季燕然用手替他遮住阳光,低头亲了亲,反正闲来无事,美人在怀……美人还挺香,茉莉混合着淡淡一丝药味,自乌黑发间与雪白颈侧盈盈散出,全身处处好看,当真像是抱了个大神仙。

  云倚风往侧边一躲,命令:“坐好!”

  “孔宅有动静了吗?”季燕然在他颈间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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