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倚风感叹:“这招还真是万能灵药。”小时候不想上学堂时,就能拿来用,长大后当了武林盟主,却还是同样的招数。
又道:“估摸再过不久,他就要送来书信,主动让出盟主之位了,江大哥打算怎么做?”
“五叔与四弟都是江家人,做错了事情,我自会替他们留一线余地。”江凌飞将棋子丢回棋盒,“但黎青海一个外人,先是下药暗害叔父,又试图在江家扶植傀儡,如此种种,岂是装病让位就能平息的,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但现在尚没找到黎青海下药的证据,而且就算四少爷愿意一五一十供述,他有江家人的身份在,也会被人怀疑是事先串通好,用来栽赃诬陷,好替江家谋取盟主之位。”云倚风提醒,“江大哥可有想好,要怎么与他细细算这笔账?”
“我有办法。”江凌飞道,“不过需要你与王爷帮忙。”
“帮忙可以。”季燕然拍拍他的肩膀,“先说好,帮完这个忙,武林盟主由谁做?”
江凌飞面不改色:“你觉得云门主怎么样?”
季燕然牵过云倚风的手:“走,让他自己去处理这一堆棘手事。”
“回来!”江凌飞叹气,“若我做得不好呢?”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云倚风热情鼓励,谁还比不过黎青海了,那我们可就这么定下了!
第133章 群雄齐聚
黎青海之所以不好对付, 是因为其在江湖中关系复杂, 兔子逼急了尚会咬人,更何况是高高在上了大半辈子的武林盟主, 若此人当真被困绝境, 只怕拼死也要掀起一阵波浪, 引发武林动荡。
云倚风道:“我先前还在同王爷说,按照黎青海的性格, 现在八成已经谋划好了, 要如何以盟主之位来交换自己后半生的安稳富贵。”现在江凌寺被半禁足,风雨门又在满江湖追查当年旧事, 江家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 就差将“秋后算账”四个大字制成牌匾, 挂在门上。
“我却不想让他安稳富贵。”江凌飞道,“况且黎青海称病不出,不知要躲到何年何月去,我也没耐心再等他三年五年。”
“那江大哥想怎么做?”
“我要令各大门派齐聚江家。”江凌飞道, “四弟是江家人, 无论他说什么, 都有与我串通之嫌,所以只有让黎青海亲口承认罪行,方才能为叔父、为整个江家洗清耻辱。并非江家功夫不如汉阳帮,而是小人卑鄙,暗中使了龌龊伎俩。”
听着倒是合情合理,但现在黎青海已“病”得全武林皆知, 摆明了不会出门,再加上他也不傻,如何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亲口承认罪行?云倚风提醒:“此事万不可大意。”别到时候,江湖各大门派都来了,黎青海却咬死不肯开口,那场面就很尴尬了。
“只要他来了江家,我便有办法让他认罪。”江凌飞道,“只是如何让他愿意来江家,就要靠王爷了。”
季燕然挑眉:“你又想让我以权压人?”
“若黎青海被逼急了,在陇武城、甚至在全武林搅出一些幺蛾子,受累的不还是你与朝廷?”江凌飞揽过云倚风的肩膀,“不帮也行,你说是不是,云盟主?”
云倚风正色:“江大哥放心,仗势欺人这种事,王爷他有的是经验。”
因为这句话,季燕然思考了整整一个下午,自己究竟哪里仗势欺人了。
直到临睡前才隐约琢磨过味儿,对怀中人道:“床上的事,不叫仗势欺人。”
顶多叫以武力服人。
……
近百封鎏金烫漆的“英雄帖”,被快马加鞭,送往江湖各处。
一场风暴正在隐隐酝酿着,或许会带来动荡波澜,又或许会带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但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所谓“武林大事”,绝对没有即将到来的除夕重要,过年呢,得忙着杀猪备菜,贴春联穿新衣,至于武林盟主是谁,一点都不重要,不重要。
照例,云门主也获得了来自萧王殿下的十八套新衣,皇家审美,鹅黄柳绿姹紫嫣红,生生挂出了满室春意闹,闹心的那种闹。
云倚风冷静地关上门,先放着,舍不得穿。
“大过年不穿,还要等到何时?”江凌飞很不赞成,亲自替他挑了一套富贵气派的,袖口与领子上都镶着雪白毛边,腰带上还用金银丝嵌着宝石,重量堪比玄铁铠甲。
云倚风心脏一阵抽疼,脚底抹油正欲跑路,季燕然却恰从院外进来,看到江凌飞手中拎着的衣服,眼前一亮:“果然好看。”
……
王城里,平乐王正在带着下属闲逛,顺便替皇兄视察民情。路过绸缎铺子,看见柜内一套素纱浅樱暗纹袍,做工精细翩然若仙,如飘了一场渺渺细雪,便赞道:“倘若云门主在王城,这衣裳便只有他能穿了。”
话说回来,数月未见,也不知七弟的眼光有没有变好一些,有没有再被裁缝铺子的老板忽悠,买一身丑绝人寰的“紫气东来富贵袍”。
云倚风在千里之外打了个喷嚏。
“冷吗?”季燕然担忧,又随手取过一条狐皮围脖,替他细细裹好。
这下便更加辣眼睛了。云倚风站在铜镜前,有气无力地想,算了,你开心就好。
季燕然牵着他的手出了门。
沿途遇到诸多少爷小姐、家丁丫鬟、砍柴的大叔煮饭的婶婶,人人都要多瞄两眼云门主的新衣,再热情夸上几句。倒也不是全看在萧王殿下的权势上,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当真还可以。这身宝石大袍,旁人穿那叫“贫苦穷人一夕爆发喜不自禁,立刻将所有细软都缠于腰间好向左邻右舍疯狂炫耀”,但换在云门主身上,就不叫细软缠腰间了,叫美人饰美玉,相得益彰天生富贵,连脖颈袖口的那几圈长毛,也格外显飘逸。
云倚风扯了扯围脖,热得慌:“我们去哪里?”
“江家晚上有大宴,你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季燕然道,“只在烟月纱的暖阁中喝几杯好酒,吃一顿团圆饭,如何?”
“什么好酒?”
“漓州醉春风。”
名字好听轻渺,却是烈酒,几杯就会上头。
梅竹松因诊治江南斗有功,自然被当成贵客请去了江家除夕大宴。暖阁中就只剩了季燕然与云倚风两人,丫鬟也被遣退了,只有悠悠红烛伴弯月,闭眼听远处丝竹袅袅,倒也清闲自在。
桌上杯盘狼藉,铜锅下的火也熄了。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羊毛毯,云倚风端着一杯醉春风,枕在季燕然腿上,恰好能看到窗外一片闪烁星辰,被云环丝丝绕着,又高远,又清爽。
季燕然用拇指细细摩挲着他的下巴,半晌,俯身在唇角亲了亲。
这个吻太轻了,轻得像一根羽毛搔刮过,轻得两人心头都一悸。云倚风丢了手中酒盏,雪腕绕过他的脖颈,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残余的酒香在唇齿间传递,很快,两人便都气喘吁吁起来。
“云儿。”季燕然压着他,在耳畔轻轻磨蹭,呼吸湿热。
云倚风也被撩拨得意乱情迷,微微侧过头:“回卧房。”
“不回去。”季燕然却道,“就在这里。”
暖阁没有门,全靠厚重棉帘挡着风。
云倚风酒醒了大半,半撑着坐起来:“不行。”
季燕然问:“为何不行?”
这还能有为何?云倚风拍拍他的胸口,哄骗,我们回卧房,回卧房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季燕然低笑,单手握住那细韧腰肢:“可在这里,我一样能让你乖乖听话。”
这话说得轻薄,云倚风迎面打来一掌,趁着对方分神之际,爬起来溜了。
本欲穿过花园小径回卧房,那小石子垫成的路却分外滑,又结了薄薄一层冰,若换做平时,自难不倒轻功超绝的风雨门门主,但今晚他喝醉了啊,再加上身后还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于是乎,脑子一懵腿一软,就踩空了。
“云儿!”季燕然被吓了一跳,飞身上前想要拉人,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他“噗通”一声滚进了湖里。
“咳咳!”云倚风胡乱扑腾了几下,身上那富贵的宝石大袍吸足水分,此时正沉甸甸缠缚住手脚,想动弹一下都困难。季燕然站在岸边,哭笑不得:“快把手给我!”
云倚风一手扣住湖壁,另一手拍开他:“不急,我再多泡会儿。”
季燕然:“……”
这一晚,直到江凌飞宴罢归来,两人卧房中的灯仍是亮着的。
可见萧王殿下这歉,估摸是道了整整一夜。
云门主顺利染上一场风寒,脑袋上搭着湿布巾,从大年初一躺到了大年初七,苦药喝下十几碗,平白错过了许多丹枫城的好热闹,唉声叹气,叹气唉声。
初八是个太阳天,江凌晨特意到糕点铺子里买了些吃食,打算去烟月纱中探望一下病号,顺便给三哥也买了一盒白玉糕。路过练武场时,恰好见江凌飞正在练功,手中长剑寒光铮铮,似云间鹰、风中刃,一招一式,皆是行云流水,利落潇洒。
江凌晨看得眼热,便将手中点心交给小厮,自己也从兵器架上顺手抽出一杆长枪,想要与三哥过上两招。这段时日,云倚风一直在教他“风熄”轻功,此时看来倒是颇有成效,因为就连武功盖世的江凌飞,也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觉察出有人偷袭,本能地侧身一闪,单手将对方打落在地。
江小九没有一点点防备,惨叫声惊天动地。
“……”
就这么着,江府的病号又多了一个。
这日清晨,江凌晨胳膊上打着绷带,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云倚风端过来一盘糕点:“还在生你三哥的气?”
“没生气。”江凌晨回过神,“我是在想游历江湖的事。”
云倚风笑着问:“怎么突然就有了这种念头?”
“我也想像三哥那样。”江凌晨认真道,“那日他一掌劈来时,我根本就无半分招架之力。”而那如狂风暴雪席卷的玄妙招式,是江家武师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悟出的,唯有到大千世界中走上一圈,方能开阔眼界、参透剑法。
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闪着光:“我想现在就出发!”
“胳膊还有伤,急什么,你先坐下。”云倚风将点心盘子塞进他手中,“听我慢慢同你说江湖事。”
江湖啊,不仅仅有如锦繁花,还有阴谋,有算计,有背叛,有利用,凶险得很,如一头张开了嘴的巨兽,随时都有可能将人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况且再过一段日子,武林群雄皆会来这江家山庄,机会难得,哪怕往后当真要去闯荡江湖,现在也该先留在家中,见完世面再走。
江凌晨想了想,点头:“有道理。”
安抚好了要离家出走的热血少年,云倚风这才回到烟月纱,季燕然刚从城外回来,正在同江凌飞商议正月十五过元宵的事。
“正月十五,除了花灯会,还有什么稀罕玩意吗?”云倚风问。
“稀罕玩意是没有,不过凌飞说你在床上躺了七八天,十五总该补偿一下,所以在胧星酒楼中定了宴席,只你我三人,再加一个梅前辈。”季燕然笑道,“权当补一场除夕团圆宴。”
胧星酒楼,虽不是城中最阔气的酒楼,却是云倚风喜欢的,有水有树有星月,距离闹市不算远也不算近,酒不错,菜也很好。宴罢之后,河心还有一场焰火,云倚风靠在围栏旁,仰头看着天幕上那朵朵奇幻浮花,一瞬间明亮得炫目,再一转眼,却又成了被风吹散的烟。
一条金龙飞天,小娃娃们鼓着掌欢呼出声,尖叫着,高兴极了。
梅竹松笑着说:“倒像是王爷的龙吟出鞘,在大漠中头一回看到时,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那把剑,其实是皇上送给王爷的。”云倚风道,“人人皆道龙吟是上古帝王剑,以此来断言王爷狼子野心,可其实哪有那么多算计呢?无非是皇上用得不称手,便交由王爷上阵杀敌,只是一把剑而已,如何能比得过兄弟之情。”
下一朵焰火是红色的,如春日牡丹叠芍药,江凌飞仰头饮尽杯中酒,问:“你们打算何时成亲?”
云倚风答曰:“那要看江大哥何时准备好贺礼。”
江凌飞大笑:“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若明日就将贺礼备齐送往萧王府,你可愿明日就与王爷拜堂?”
“好啊。”云倚风单手撑着脑袋,微醺沉沉,“那便一道回王城吧,出来的太久,我也想老太妃了。”
答应得太爽快,江凌飞反而不知该如何接话,最后在季燕然耳边低声道:“这看着像是很想嫁啊,不如我先在烟月纱给你办一场喜事?”当新郎官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先排练排练,省得你将来王城大宴时丢人。
“王城那场喜宴,我是打算交给你负责的。”季燕然扭头看着他,“排练也是你排练,反正到时候要是出了乱子,我就将你打入天牢。”
江凌飞:“……”
江凌飞道,滚。
自然了,待这场其乐融融的元宵家宴散去后,所有人便又继续忙碌起来。至于空口许下的、提前演练的喜宴,也就被渐渐抛到脑后,再没有被说起过。
江湖各门派此时也陆续收到信函,上头写明,邀武林群雄于三月齐聚江家山庄,共议大事。
这就是明面上的挑衅了——武林盟主又没死,汉阳帮也好好的,哪里轮得到江家与江凌飞挑头议大事?而且最近江湖中也没什么大事啊!但不去又不行,毕竟季燕然直到现在还住在丹枫城,就差与江凌飞穿同一条裤子,加上黎青海又“重病卧床”,下一任武林盟主是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