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 第129章

  于是当下就收拾好贺礼,带着弟子,浩浩荡荡出发了。

  有多事的、或是谨慎的门派,在动身之前,还要额外问一句,陇武城那头怎么样了?

  “黎盟主原是不愿来的,但萧王殿下派出西北驻军统领肖恒,亲自上门相请,连担架都准备好了。”

  “……”

  饶是黎青海再武功高强,汉阳帮再根深蒂固,又哪里能与朝廷黑压压的铁骑相抗衡?

  如此,便硬被抬出卧房,由军队护卫着,一路南下了。

  迎春谢后桃花红,转眼已是,三月春深。

第134章 为何是你

  丹枫城里再度变得热闹起来, 那些客栈老板啊、酒楼老板啊, 成日里笑得连嘴都合不拢。这背后倚靠着江湖第一门派,就是好做生意, 看看这两天来来往往的江湖客, 人又多, 出手又阔绰,一个月就能赚出半年利。

  云倚风敲敲书房门:“江大哥。”

  “进来。”江凌飞回神, 抬头见他正端着一碗……糊糊, 顿时喉咙一紧,“你又去做饭了?”

  “嗯。”云倚风递给他, “是梨汤。”

  梨汤你是怎么煮出这种形状的你真厉害。江凌飞有苦难言, 闭着气一口气喝完:“不错, 快去多盛一些给王爷,他定然爱吃极了。”

  “王爷一早就出去了。”云倚风坐在桌边,“我方才去街上逛了一圈,到处都是人, 闹得慌。”

  “过两天, 这烟月纱中也会闹成一片。”江凌飞笑道, “我已经在城外替你寻了处僻静的宅子,明日就与王爷搬过去吧,可以好好躲一躲清闲。”

  “不要我们留下帮你吗?”云倚风问。

  “我一人应付他们,已绰绰有余。”江凌飞道,“王爷总归身份特殊,公开场合, 还是少与我厮混在一起为妙。”

  “也对。”云倚风想了想,“那就让王爷去城外,我留下吧。当初江大哥说有办法逼黎青海当众认罪,我想看看热闹。”

  江凌飞摇头:“现在你可不是风雨门门主,而是萧王府的人。”

  我怎么就成萧王府的人了。云倚风正色提醒,还没办喜事呢。

  “是是是,我的错。”江凌飞举手投降,“这样,等把这群人打发走了,我立刻给你们准备喜宴,嗯?”一边说,一边叫进管家,命他去帮着云倚风收拾东西,当晚就连人带行李,一股脑送往城外小宅中。

  奉茶的丫鬟在旁捂嘴偷笑,掌门这哪里是替云门主寻清静,分明就是替他自己寻清静。别说,没了成日里到处乱溜达的萧王殿下与云门主,烟月纱中可真是消停了一大截。

  群雄大会定在三月初八,黄道吉日。

  江家山庄虽说富贵阔气,可烟月纱却只有小小一隅,为了防止各大门派摸错地方,管家特意安排了近百名小厮轮番带路,沿途那叫一个荒僻啊,还要穿过一处黑漆漆的林子,有心直口快的丫头,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为什么江掌门要住在这么荒凉的地方?都快绕出江家了。”

  “我家掌门喜欢清静。”小厮这么解释,就快到了,快到了。

  然后又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方才终于抵达了烟月纱,一处小小的、精巧的院落,怎么看怎么不适合武林大会。前厅里摆满了板凳,已经挤坐了不少门派,正在吵吵闹闹喝茶寒暄,谁若想去上个茅房,可谓要多费劲有多费劲,得在人群中挤上半天才能出门。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在场人人都在嘀咕,觉得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叫人十分摸不着头脑,不懂江凌飞与萧王殿下究竟要做什么。但……怎么说呢,不管对方想做什么,要对付的定然都是武林盟主黎青海,与自己并无多少关系,便也放宽了心,有会就开、有瓜子就磕,只管跟着看热闹便是。

  午后,黎青海也坐着一顶软轿过来了。

  众人皆起身相迎,虽说心里都清楚过了今日,盟主八成就要换人了,但面子上的功夫总还要做足,况且江凌飞现在又不在,也没必要这么快就同“前”盟主闹翻,便纷纷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将他请到了上座。

  花落宫的人也在现场,都是些漂亮姑娘,挤在这群粗壮男人堆里,怎么待都不自在,便纷纷起身离开前厅,想出去透透气。

  “诸位姑娘。”江家弟子正守在门口,“我家掌门马上就会过来,还请诸位及时入座,别到处乱走。”

  宁微露听到动静,微微皱眉:“休要生事,都回来吧。”

  “是。”宫主都发话了,花落宫众人只好又挤回人群。这江家三少也真是的,去院子里站一站都不成吗?既不准我们出去,那你倒是快点来啊。

  热得满心焦躁。

  而江凌晨自打听云倚风说了几个江湖故事后,便满心都在期盼着家中这场群雄盛会。结果好不容易等到三月初八,各门派齐聚江家山庄了,自己却被家丁挡在半路,说是掌门有命,谁也不准靠近烟月纱。

  江小九道:“我去看看也不行吗?”

  “九少爷恕罪,掌门的确是这么吩咐的。”家丁道,“您还是请回吧。”

  眼看前头竖着一道铜墙铁壁,江凌晨也不敢公然违抗三哥的命令,只好气呼呼地出门,去城外找云倚风告状了——先前分明就说好,要让自己也长长见识的,做人不能这么言而无信!他知道那处僻静小宅在哪里,便一路骑马穿过郊野,却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翻过院墙一看,空荡荡的,连人影子都没一个。

  少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觉得全世界都是骗子。

  ……

  “掌门。”弟子道,“所有门派都到了,黎盟主也来了。”

  “告诉他们,我马上过去。”江凌飞道。

  “是!”弟子抱拳领命,腕间一个瓷坠子上挂着七彩璎珞,看着分外不协调。见江凌飞盯着看,便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樱儿系的,她今年四岁,正是顽皮的时候,若我解下来,她回家见不着,是要哭闹的。”

  “樱儿,你的女儿?”江凌飞笑笑,“去吧。”

  弟子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前厅。江凌飞脸上笑容隐去,又在书桌后独自坐了一阵,方才起身出了房门,却没有去见各大掌门,而是翻身上马,径直去了一处林地。

  风飒飒自耳畔拂过。

  他像是又回到了先前在西北时,同云倚风共去破阵,也是这样呼啸的风、一闪而过的景。

  又好像是与季燕然共去围猎,两人比试谁先捕得猛兽,老太妃偶尔同行,便会煮好冰凉解渴的绿豆水,加上蜂蜜与桂花,等着满头大汗的两个儿子回家,再笑着骂上两句,催促着快去沐浴。

  脸颊有些冰凉,掌心也是湿的,直到胯下骏马长嘶一声顿住脚步,他才猛然回过神,惊魂未定松开了被粗糙缰绳磨破的、鲜血淋漓的手。

  此时已到一处林地边缘。

  有一灰衣男子正在那里等他,低头道:“少爷。”

  江凌飞并未下马,也未说话。

  男子将手中火把递给他。

  地上有一处引线。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火舌在暮色中跳动着,像是不断变换的、某种巨兽的眼睛。

  江凌飞右手微微颤抖,他看着递上那冒头的引线,不知怎的,就又想起了那名弟子腕上的璎珞彩绳,与他四岁的、正在等着父亲回家的小女儿。

  而烟月纱中此时正圈禁着数百人。

  数百江湖客,也是数百人的丈夫、妻子、儿女或是兄弟姐妹。

  自己理应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也必须想出更好的办法。

  许久之后,江凌飞手下发力,将那火把自风中狠狠一扫,火熄灭了,变成了轻飘飘的烟。

  “告诉母亲,我另有安排。”江凌飞翻身上马,“派人去将炸药清空。”

  “少爷未免太过优柔寡断。”灰衣男子提醒,“此时放弃,以后怕是再难找到机会。”

  “我说了,另有安排。”江凌飞心中烦躁,调转马头想要回到烟月纱,身后却传来一句:“为何要这么做?”

  不是灰衣男子的声音,而是他极熟悉的、熟悉到不用回头,甚至不用去想,就知道是谁。

  季燕然看着他的背影,又重复了一遍:“为何要这么做?”

  灰衣男子也撕下面具,是云倚风。

  江凌飞没有转身。

  “炸药已经被清空了,烟月纱下填埋的,只是一堆无用废土。”季燕然道,“但我知道,换不换其实都一样,你做不出屠杀百人的事。”

  “你们早就怀疑我了。”江凌飞咬牙。

  “我最不会怀疑的就是你。”季燕然一字一句,“这么多年,你要钱也好,要人也好,甚至要兵符也好,我从未犹豫过半分。”

  偏偏除夕那晚,云倚风不小心跌进了水池里,仓惶之际随手一抓,却拉动了一处铁环,发现了藏于烟月纱下的暗室。江凌飞宴罢归来时,西院卧房中仍旧亮着灯,是因为两人皆不在家,正顺着暗室秘道,一路走到了这处林子里。

  烟月纱是江凌飞自己修建的,这处密室通道自然也该是他的手笔。但直到那时,季燕然都未猜测太多,只觉得江湖中人给自己修建一处秘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再加上云倚风又冻病了,就更加忙得没顾上问,直到初八当天,江凌晨意外受伤。

  他当时使出“风熄”轻功,接近得悄无声息,所以江凌飞毫无防备,反击时并未想太多,直接扫出了一招寒凉掌法。江凌晨说那并非江家招式,自己先前从未见过,如一场暴雪席卷眼前,说者无心,云倚风却想起了当初在王城时,那离奇毙命于小巷中的守卫,以及临死前写下的“雪”字。

  “我查看了九少爷的伤口。”云倚风道,“与那两名守卫身上的伤极相似,与盗取佛珠舍利窃贼的掌法也相似。”

  再回想起这段时间,那鬼魂一般无处不在、却始终不知藏于何处的眼线,哪怕再不想怀疑,也不得不怀疑。云倚风连夜从临近城镇中调拨来百余名风雨门弟子,命他们暗中盯着丹枫城中动向,尤其是这处密林。而那些打包好的炸药,也一早就被偷偷换成了气味相近的废土,真正的灰衣男子已经被抓获了,此时正收押在牢中。

  季燕然道:“他说你并非江家人。”

  “是,我是江家的养子。”江凌飞声音沙哑,狠狠道,“我娘是谢含烟。”

  云倚风一愣:“不可能。”

  江凌飞终于肯转身,一双眼睛被血染成赤红,右手握紧鬼首剑柄,冷冷看着两人。

  “谢小姐的确曾经怀孕,但她在谢家出事后没多久,就因过分悲伤而小产了,再加上后来还有蝴蝶癔,怎么可能保得住孩子?”云倚风轻声解释,“我连当年的稳婆都找到了。”

  “跟我回萧王府。”季燕然道,“我会替你查明整件事。”

  “我的身世,如何需要你来查明。”江凌飞道,“闪开。”

  “你要去哪,西南?野马部族?”季燕然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江大哥。”云倚风急道,“你想想看,既然当年孩子并未保住,那谢——”

  话未说完,江凌飞便已攻了上来。季燕然将云倚风推到一旁,半柄龙吟铮鸣出鞘。

  “当啷”一声,火星飞溅,于林间掀起了一阵呼啸狂风。

  两人先前已不知比试过多少次,只是这回,输赢不再是一枝花、一幅画、一壶酒。

  “拔剑!”江凌飞将他逼至树下。

  “跟我回去。”季燕然看着他,“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留你性命。”

  “先前还说我包庇亲信,现在看来,萧王殿下徇起私来,却也不比我差。”江凌飞合剑回鞘,“去将那丫头放了吧,与她无关,一切都是我做的。”

  言罢,转身想走,却被季燕然一把握住肩膀。江凌飞回身飞踢,迫使对方后退两步,鬼首剑再度扫出疾风,直逼季燕然面门而来,云倚风见状飞身上前,指间闪过几缕寒光,将他的剑锋堪堪打偏。

  江凌飞虽武功盖世,却也难敌对面二人合力,况且他亦无心久战,眼看已渐落下风,耳畔却突然传来一声嘶鸣。

  一道红色幻影自林间飞驰而出,似骄阳闪电,江凌飞心中一喜,单掌扫开云倚风,自己纵身跨上马背。小红腾空飞跃,只一瞬间,便带着他隐没在了重重深山密林中。

  ……

  而在烟月纱中,诸路英雄好汉已经快要开口骂娘了。江凌飞直到现在也没出现,只有下人一壶又一壶地来添茶,喝多了茶就要解手,要解手就要穿越人山人海,房间里又热,如此折腾个三五回,简直鬼火都要冒起。

  “江掌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对啊,还来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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