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我与那位公子的来历颇有隐情,还请你代为保密,此事我会找其他人报官,你务必不得泄露我二人的存在和行踪。”
觉远目中闪过一丝自嘲,他就是想泄露,也无法泄露。
“其三……”宋玄开口想要说话,却最终犹豫着闭了嘴。“等这件事情结了,我再交代你。”
觉远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很圆,脸虽然少了些肉,却也能看出少年人的清秀天真来。光头在烛光下反着光,圆溜溜的颇有几分可爱,加上低眉顺眼的模样,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无忧无虑、乖顺听话的小和尚。
可宋玄清楚,觉远的身体里一直燃烧着一把火焰,迟早会烧尽他的五脏六腑,将他变成一个复仇的怪物。
宋玄摇了摇头,走到外厢去,姬云羲和白小桃还坐在那里。
他本以为以白小桃视美如命的性格,此刻大概早就跟姬云羲攀谈上了,却没有想到此刻室内的气氛比她离开时还要紧张。
直到宋玄来了,两个人的视线立时聚焦在他的身上,区别只是姬云羲的目光是探究,白小桃的目光如同迎来了救星。
这又是怎么了?
宋玄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却终究没有深想。
觉远的故事给他的冲击太大,压根就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两个少年人的心事。
他把觉远的故事简略的讲了一遍,到底是没敢详述那些刺心的细节。
饶是如此,白小桃也已经听红了眼圈,恨地骂声连连。
“这寺里的山匪太可恨了,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畜生€€€€连畜生都要比他们有人性。”白小桃咬牙切齿。“不行!我要报官,我就不信了,官府难道还会不管?”
宋玄听到这话,心里倒定下来一些,只要白小桃有帮忙的心,就是好的。
他带着姬云羲,不便与官府打交道。其中诸多需要出面的事宜,还得劳烦到白小桃头上。
他这次倒不怕什么官匪勾结,这群恶匪本就臭名昭著,如今又犯下了滔天大罪,只要将此事揭开,几个官府也兜不住他们。
“官是一定要报的,”宋玄不着痕迹地安抚着白小桃。“只是不能现在报。”
“寺里的僧人还扣押在地窖里,除去他们屠戮的、撑不住病逝的,也有一半多,怎么也要想办法先把他们救出来。”宋玄说。“否则官府一来,他们狗急跳墙,只怕这些僧人有性命之忧。”
他说的还是委婉的,他对这等丧尽天良的匪类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们讲究落脚之处不留活口,怕的就是有人记住他们的相貌,或是日后有人前来寻仇。
白小桃连连催促宋玄把计划安排快些说了。
等到宋玄将自己的打算说清楚了,漫漫长夜也过了大半宿,四个人商议了大半宿,才得出个结果来。
觉远一直静静地垂眸听着,直到宋玄把所有事情安排完毕,他一声不响地跪了下来,对着三人认认真真地磕了一个头。
宋玄反应快连忙将人扶将起来:“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们也不值得你跪。”
觉远没有说话,执意将额头贴在地面上,无声地完成了这一个大礼。
姬云羲瞧着这一幕,目光微微闪烁,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宋玄的计划执行也要个几天的功夫,为免打草惊蛇,他们还是让觉远回去,继续装作隐忍恨意的样子,趁着天没亮,宋玄又让姬云羲送白小桃回房。
白小桃临行前的表情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宋玄只当她是被这寺里的肮脏吓到了,却没有想到,白小桃恐惧的元凶,其实是看上去若无其事的姬云羲。
“我不会动你,”姬云羲看着身边抖得仿佛一个鹌鹑似的白小桃,声音凉凉地开口。“宋玄还用得着你。”
平日里跳脱大胆的白小桃却仿佛被什么吓到了一样:“知……知道了。”
姬云羲那张精致的脸近在眼前,落在白小桃的眼里却像是一张恶鬼的画皮。
先头在宋玄进屋与觉远对话的时候,姬云羲险些杀了她。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一个病弱美艳的少年,竟然会有那样可怖的一面。
“我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那时姬云羲手上的匕首就钉在离她脸颊三寸远的墙壁上,声音与刀锋一样的冰冷。“离我们远点。”
“或者说,离宋玄远点。”
可怜白小桃刚刚被一场子虚乌有的闹鬼吓白了脸,又在这生死间走了一遭,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茫茫然的状态当中,看到姬云羲就忍不住害怕。
姬云羲将人送到门口,白小桃扒着门缝可怜兮兮的解释:“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姬云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可是我有。”
那时白小桃第一次看见姬云羲的笑容。
跟她想象中的艳色截然不同。
那是极美,也极危险的模样。
让白小桃的心跳动得更为剧烈了。
不是因为情动,却是因为恐惧。
白小桃觉得,自己偏爱美人的毛病,说不定在姬云羲这里,要给治好了。
第29章 闹鬼
姬云羲回到房间时,宋玄已经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烛火一跳一跳地,阴影与光线在他的脸上一起晃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宋玄的确是累了。
其实阅读别人记忆是相当消耗精力的一件事,哪怕是做生意,宋玄也通常点到为止,这次却是一天之内连续深挖了两次觉远的记忆。
尤其是觉远那浓厚压抑的情绪,也对宋玄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他手里还捏着一支笔,想来是想写些什么,只是中途就已经睡了过去,那支笔松松散散地被握在他的手中,浸染的墨水也已经干涸。
宋玄听到姬云羲回来的动静,睡梦中嘀咕了一句:“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姬云羲走到桌案面前,仔细瞧着宋玄的脸。
他的呼吸很均匀,也没有打鼾,就那样静静地睡着,仿佛是一幅画。
姬云羲微微俯下身去,颊侧的碎发与他的交织,呼吸也几乎混在了一起。
这样的距离让姬云羲感到一丝古怪的悸动。
“宋玄,”他在他的耳畔轻声问。“你是怎么让觉远开口的?”
这件事白小桃压根就没有想到,在她眼里,能算命能捉鬼,知道这些事情也不足为奇。
可姬云羲却不像白小桃一样好糊弄。
一个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的哑巴。
宋玄到底是怎么从他身上得知事情的真相呢?靠算吗?
可像是宋玄之前说的,若是他能算得这样精确详尽,恐怕也不至于去掺合些江湖骗子的把戏了。
“嗯……”宋玄在睡梦中挥了挥手,拍在了姬云羲的脸上,轻轻一下。“别吵。”
姬云羲捉住自己脸上的手,微微用力攥紧:“好,不吵。”
迟早,你都会亲自告诉我的。
姬云羲的眼中闪过一道微芒,最终还是脱下外裳,披在了宋玄的身上。
他将宋玄手中的笔轻轻搁在一旁,又吹熄了灯火。
“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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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五蕴寺闹鬼了。
这事是从白小桃那闹起来的,说是听到隔壁有怪声,紧接着女厢的香客也纷纷说,曾见到窗外有人披着袈裟飘过,院里不知为什么会有皮肉焦糊饿味道,或是听到奇怪的声音,仿佛是在念经,却怪异得很。
最夸张的是,有人曾说自己见到了鬼火。
这一系列的事情当然是出自宋玄策划,也是白小桃给了他一个灵感。
连活泼的白小桃都会这样怕鬼,那在女厢引起恐慌并不是一件难事。
尤其是若论装神弄鬼,宋玄绝对是个中行家。
这些寺庙里头的恶匪,在这方面可是远远及不上他的。
什么飘过的人影、怪异念经声还都算是小儿科的,在宋玄把一簇蓝汪汪的鬼火弄出来的时候,白小桃的尖叫声差点把自己喊背过气去。
连姬云羲和觉远也没想到,他能搞出这么个玩意来。
“先、先生,这当真是、是鬼吗?”
她盯着那簇飘忽不定的蓝色火焰,眼神也跟着游移。民间大都传说,鬼火是人死后的灵魂所化,白小桃也是一直这样相信的。
宋玄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朋友教我的,他说这只是一种特殊的火焰罢了。”
“是不是都无所谓。”姬云羲说。
重要的是,有了这东西,这次的计划就是万无一失了。
果然,在接连几宿的装神弄鬼以后,五蕴寺陷入了一种混乱又恐慌的气氛中。
又有宋玄操纵着流言的传播,便有人开始隐隐怀疑,既然是高僧飞升的福地,又怎么会闹鬼?
这该是有多大道行的恶鬼,才敢在这里作恶?
而更让人不解的是,寺里的高僧们,非但没有出来辟谣捉鬼,反而死一样的沉寂着。
“他们到是沉得住气。”姬云羲评价。
“他们不是沉得住气,是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怕了。”宋玄窝在椅子里,手里翻着新出的话本。“否则他们早就有所动静了。”
姬云羲随手从他桌子上拿起一册话本来看,发现竟然是一些鬼神志怪:“你什么时候改看这个了?”
“不是怕你以为我不正经?”宋玄促狭地笑,姬云羲这才想起来,之前他曾嫌弃过宋玄,总看那些情情爱爱的本子。
不想宋玄还当真记得,换成这些鬼怪故事了。
姬云羲翻了翻,发现里头有一页上画着春宫图似的画面,赤裸裸的男女肉体,交缠在一起,忍不住将书推到他眼前:“的确正经多了。”
连情情爱爱都不谈了,直接荷枪实弹的上了。
宋玄咳嗽了一声,连忙将那书收起来:“就你会翻,这册是专讲艳鬼的。”
姬云羲凑到他身边,瞧他手里的那本:“那你这册是讲什么的?”
“讲冤死鬼的,”宋玄头也不抬。“凶宅冤魂、凶灵复仇的故事。”
姬云羲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色来。
怪不得最近宋玄装鬼吓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原来他自己看不算,还从里头借用些情节,落在这寺庙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