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方秋棠成了年少多金的方老板,而季硝则成了他身边最得力的左右手。
季硝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无论面对怎样的人,似乎都没有红过脸。
很大成分上弥补方秋棠在性格上的缺陷,让方秋棠的才能有了施展的空间。
人人都说方秋棠的眼光好,挖了这样一个金子回来回来。
别人不知道,宋玄心里却清楚,这两个人就这样一路相互扶持着长大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宋玄忍不住插嘴劝和:“秋棠虽然明面上刻薄你,心里却是拿你当家里人待的。”
从进来时一直若无其事的季硝,此刻却忍不住露出一次苦笑来:“或许是吧。”
他曾经也是跟宋玄一样想的,直到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那是宋玄离开四方城之后的故事了。
方秋棠的生意兴隆,方家的人垂涎已久,却碍于方秋棠的手段、和宋玄的关系,不敢染指。
等到宋玄一走,他们便动了歪心思。
头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季硝。
季硝本人对方秋棠自然是忠心耿耿,但是他还有一个年老色衰、靠皮肉生意度日的娘亲。
他们买通了季硝的娘亲,设计从季硝身上拿到了方秋棠的把柄,搞垮了方秋棠一直在筹备的一桩生意,还以此离间了季硝和方秋棠之间的关系。
那天晚上,方秋棠把卖身契还给了季硝。
“你走吧。”方秋棠说。
季硝赶忙向方秋棠解释,再三赌咒发誓,自己只是一时大意才被人设计,并非有意背叛。
方秋棠却仍是那句话:“你走吧。”
季硝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硝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魂。绝不背弃公子半步。”
若是旁人瞧见了,定会惊讶,那个在外头谈笑自若、挥斥方遒的季硝竟会有这样认真而卑微的时候。
方秋棠盯了他半晌,反而却冷笑起来:“季硝,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季硝愣住了。
“如果不是我一时兴起,你现在就是青楼里卖屁股的兔子。”方秋棠俯身挑起他的下巴,隔着镜片的眼神毫无温度。“我早跟你说过,你是我做的一桩亏本生意。你若是听话些,我还能留你做个廉价的苦工,可你既然做了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还指望我留着你过年吗?”
季硝第一次意识到方秋棠说话是这样刺人的,他强撑着露出平日里的笑来:“无论多少钱,我都会替公子赚回来的……”
“我不需要,”方秋棠坐回椅子上,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嘲笑。“狗既然跟别人跑了,再换一条就是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何必劳心劳力地捡回来调教。”
这话是真真切切地戳在了季硝的心口上。
让他痛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方秋棠从他的视线中离开。
季硝在方秋棠的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最终是被方秋棠遣人打出去的。
从始至终,方秋棠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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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硝说到这里,忽的笑了起来:“其实当时他早就听到了风声,知道白家要遭殃的。方家当时的事情闹得很大,都说要以谋逆论处,满门抄斩。他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又怕连累我,才赶我走的。”
所谓的满门抄斩,就是阖家不分男女老少,悉数人头落地,连带仆人、丫鬟、管家,也没有一个活得成的。
方秋棠如果照实了跟季硝说,季硝必然是不肯拿了卖身契滚蛋,要跟他死在一起的,他只能干脆将计就计,借故将季硝赶出家门。
宋玄心道,这的确是方秋棠那个傻子能干出来的事。
后来方秋棠也果真被押进了大牢。
季硝与他朝夕相处,到了这时候,哪里会不明白方秋棠之前的举动。巴巴的地跑进牢里,要跟他同生共死。
方秋棠却又诓他:“你若想救我,就去北地找宋玄,他与上头有关系,一定能救我出来。”
季硝与宋玄相处的时间远远不如方秋棠,哪里知道宋玄的底细,再加上病急乱投医,竟当真照着方秋棠给的地址去找宋玄去了。
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北地,刚一到方秋棠说的地方,就被人给扣下了。
那是方秋棠早就安排好的人,硬是将他给关了三个月,才放他出来。
而他出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方家满门抄斩、阖家上下尸骨无存。
到了最后,方秋棠连一封解释的书信都没有给他留下。
关他的人低声说:“您别怨我,这也是方老板的意思,他留了一笔银子,在银庄里用您的名头存的,让您取出来,省着点花用。”
季硝的眼睛空茫茫的一片,哪里还有平日里笑盈盈的模样:“他还说什么了?”
“……再……再就没说什么了。”那人看着季硝的眼神,缩了缩脖子。
第38章 狐狸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想法子逃了出来,只当他是死了。”季硝皱着眉、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当时也是死脑筋,只想着就算是人死了,他的生意总要拿回来,毕竟他为了那些心血忙活了那么多年。所以才去跟那些走私的贩子瞎混,后来再想脱身已经晚了。”
“他院里那些破铜烂铁,也是我想法子托人留着的,不然他哪还能见到完整的。”
宋玄听完了,才晓得季硝和方秋棠之间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
他只劝和:“你也晓得秋棠那张嘴,烂到家去了,只是故意想激你罢了。”
季硝点了点头,神色却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我知道的。”
“他终归当时是为了你好。”宋玄继续劝道“走江湖的大都是面子上义气,能有个打心眼里想你活命的,你何必这样跟他折腾呢?”
季硝的一双桃花眼里变幻了几多色彩,终于还是笑了起来:“不怪他。”
“宋大哥,是我自己想不开。”
季硝眯起了桃花眼,露出自嘲的神色来:“他的话是无心说的,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我倾慕他,所以我才会觉得是我配不上他。”
他话说的太直白,让宋玄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季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
“他只把我当做兄弟家人,可我对他的感情却是不同的。”季硝的对于自己的心情描述的直白赤裸,没有半分掩饰,可眼底却带着说不出的自嘲。“我对他,是想与他同床共枕、相伴一生的爱慕之情。”
他素来是一副风流圆滑的模样,乍一露出这样的神态来,竟让宋玄感到了不适应。
宋玄忍不住道:“你还小……”
“我不小了,”季硝笑了笑,“男欢女爱的事儿,我比你们两个绑一块儿都要清楚。
是了,他的童年都是在青楼花柳巷里度过的。
宋玄顿时哑然:“你说这些……秋棠知道吗?”
“我怎么敢告诉他?”季硝的笑容愈发凄凉,连眼尾都多了一抹红来。“我是青楼里买来的,是跪着磕头求他捡回来的,是他的奴仆,是见不得人的妓生子。他当我是兄弟、是家人,那是我的运道,若是我敢告诉他我对他的荒唐心思€€€€”
“那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宋宣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季硝这里得出一个这样惊世骇俗的答案。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于龙阳之事虽然讶异,却并不至于厌恶憎恨。
可方秋棠……宋玄却当真不敢打包票了。
尤其是季硝的身份的确特殊,早些年他还曾见过有富商想为季硝牵线说亲,听到季硝的出身之后,便连忙退避了。
也有憎恨方秋棠的,找不到攻击方秋棠的由头,便背地里笑话季硝是个男娼,暗地里不知道与方秋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妓生子,一直像个耻辱的烙印,牢牢刺在季硝的背后。
方秋棠从不愿意提,宋玄也不会去触碰别人的伤痕。
但是当季硝亲口说出来的时候,那个血淋淋的伤口还是再一次被撕裂了,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或者说,这伤口从来不曾愈合过,只是努力被季硝淡忘。
直到方秋棠为了赶季硝走,亲口说出了伤害他的话。
直到方秋棠为了让季硝活命,擅自为他打点好了一切。
方秋棠这个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挂在嘴边的人,为季硝想到了一切,只除了他自己的意愿。
宋玄轻声问:“所以你现在逼他至此,是想做什么?”
季硝沉默了片刻:“我想要他。”
宋玄并不诧异他的回答。
他和方秋棠早就说过,季硝虽然面上瞧着笑嘻嘻,心底却有一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狼性。
如果不是宋玄回来,方秋棠那只欺软怕硬的老狐狸,说不定还真的斗不过自己亲手养大的狼崽子。
季硝此刻的目光无比认真。
宋玄阖了阖眼,最终问:“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做什么?”
他早就猜到了,季硝是被方秋棠一手调教出来的,无利不起早,又怎么会平白向他袒露心迹。
跟他说这么多,必然是有目的的。
“我希望宋大哥什么都不要做。”季硝一双桃花眼带着灼灼笑意,却隐约透着迫人的意味。“我不会对他不利的。”
没有人比季硝更了解方秋棠。
方秋棠刻薄傲慢,遍数江湖尽是些生意场上的明面朋友,钱财散尽、朋友也就走光了。
只有宋玄,是方秋棠实打实过命的交情。
当年方秋棠一文不名,曾在生意场上做局败露,还是宋玄舍命将他给捞回来的。
宋玄不回来,方秋棠迟早会走投无路。但宋玄回来,方秋棠就是再难再穷,踩也要踩出一条路来的。
这两个人多年以来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我说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宋玄笑了起来。“你是知道秋棠想跟我去盛京了?”
如果季硝不顾旧时情谊、蛮不讲理硬要为难方秋棠,宋玄是决计不会袖手旁观的。
可季硝说他喜欢方秋棠,这便是两个人之间的家事了,再加上两人先头那些错综复杂的爱恨纠葛,以宋玄的为人,怎么也不好插手的。
季硝听了这话,眉却微微地拧起来了:“他要去盛京?”
“现在只是打算,”宋玄说。“但你要再这样逼下去,只怕这就是个事实了。”
季硝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