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却淡淡地敲了敲桌子:“既然是你们俩的事儿,只要你做的不过分,我自然不会插手。但是季硝,你这样下去永远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秋棠虽然不是什么硬骨头,也不是个能够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性格。他现在一再退让,只是对你心里还有旧时的情分,你如果一再逼迫他,只会让他厌了你。”
“我虽不懂男人之间的情爱,但也知道这不是追求心上人的手段。你是聪明人,自己好好想想罢。”
季硝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隐约是清楚这样的结果的。
把兔子逼到墙角,捉起豢养,会得到一只听话的兔子。
可把一只狐狸逼到墙角……
季硝的心沉了下去。
宋玄笑了笑,将桌上的酒水喝了一杯,看着满桌的饭菜,只笑了笑:“我今个儿还有事,这杯酒权做你给我接风了,等来日咱们三个聚到一起,我请你们的客。”
季硝笑着与宋玄对饮了一杯,脸上笑容依旧:“喝了我的酒,宋大哥可得向着我说话。”
宋玄没有应承,只拂了拂袖,走得一身潇洒。
季硝自己一个人在室内,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散了,盯着桌上凉透的美酒佳肴,目光愈发地阴沉。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将方秋棠推得愈发远了。
只是当宋玄把一切摆到明面上来说,季硝发现自己竟连面上的冷静都难以维持。
第39章 拆穿
宋玄在季硝那里意识到了一件事。
哪怕方秋棠是出于保护季硝的心态,但他的欺骗对于季硝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宋玄回顾自己一直不肯对姬云羲说出真相的理由,归根到底,其实是因为自己的胆怯和懦弱。
在意识到“宣哥哥”自对姬云羲的重要性以后,就愈发地不敢说出口了。
他害怕姬云羲责怪自己,更害怕自己内心原本就存在着的负疚感。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肯揭露真相的原因又多了一条:因为一直以来的隐瞒和欺骗,让真相藏在了更深处的角落。
但他不能欺骗姬云羲一辈子。
他总是要说出来的。
宋玄迟疑着走出酒楼,就瞧见姬云羲正在街上,专注地盯着一个手艺人捏糖人。
“想要个什么样子的?”宋玄走上去,轻声问问。
“老虎的,”姬云羲回答。“以前有个人答应过我,要给我老虎的糖人。”
宋玄愣了愣,还是付了钱,买了一个老虎的糖人回来。
姬云羲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他,淡淡的,仿佛没有掺杂一丝的情绪。
“宋玄,”他说。“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宋玄在那一刻,似乎就清楚的明白了姬云羲的目的地。
那个荒凉的,竖着高高的四面墙的小院。
宋府早就已经废弃了,因为早些年沾染的是欺君大罪,所以一直也没有人愿意接受买下这个不祥的宅邸。
只有荒草在这里肆意的生长着,就像是宋玄的记忆,在踏,进这里的一刻,就在疯狂的蔓延开来。
所有关于姬云羲的,关于他的,就像是一个梦境,给了他最初的温暖,也给了他曲终人散后的孤寂。
姬云羲走在院子里,踏着枯黄的草叶,每一步都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走一步他都在提出一个问题。
“你是衡阳城人。”
“对。”
“你出身官家。”
“对。”
“你来过这个院子。”
“对。”
宋玄只能承认他跑出的所有问题。
姬云羲分明是在远离他,他却感觉姬云羲的每一步踏在他的心口,向他的内心深处逼近。
最后,姬云羲就站在那棵李子树下,回眸问他:“宋玄,你到底是谁?”
姬云羲的目光仿佛是海底火山上的浮冰,维持着仅存的,支离破碎的冷静。
“她告诉我宋宣已经死了。”姬云羲喃喃自语。“她让所有人作证,说你已经在流配的道路上死去了。”
“她告诉我,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已经没有人会在意我了。”
姬云羲重复着当年他的母亲曾经告诉他的话。
他当然知道淑妃说这话的原因,偷换龙子,她犯下了滔天大罪,只有依靠着姬云羲,她才有可能从冷宫翻身。
而面对着这个生来就被自己抛弃的儿子,温情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了,只有他的亲生母亲才能是他的盟友。
而姬云羲心里也非常清楚,淑妃为了控制自己,是不吝于间接除掉宋玄这个阻碍的。
可哪怕这样,姬云羲的心底一直都存有着一星半点的幻想。
“我不相信她,但是,你一直没有来。”
“我等了你好久,你一直都没有来。”
姬云羲的目光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他痴痴地盯着宋玄,想要上前,却又不敢靠近,生怕碰碎了自己的梦境。
他说:“宋玄,你是谁?”
“不要骗我。”
“求你了。”
宋玄的所有理智在最后那一句轻轻的哀求里里全线崩溃。
他没有办法再欺骗下去了:“是我。”
他轻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到姬云羲眼中的浮冰一寸寸消融,露出眼底的火焰来。
“宣哥哥……”姬云羲低喃了一声。
宋玄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僵硬的好像是提线木偶。
“是我。”宋玄低头,甚至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弥补这个孤零零一个人、遭受了诸多搓磨的孩子。
“宣哥哥……”姬云羲的眼中出现了一个漩涡,似乎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搅碎吞没了,只剩下满眼的痴迷。
宋玄曾经担忧过真相大白的这一刻。
他以为也许姬云羲会生气,会露出冷脸来,甚至会憎恨他的消失。
可他没有想到,姬云羲伸出了双手,仅仅地将他抱住,像是环住了一个比他还要大一圈的布娃娃,整个人都埋在了他的怀里。
“为什么不来,”姬云羲的脸埋在他的衣裳布料里,连声音都闷闷地,仿佛带上了孩子的哭腔。
“当时我以为你被父母接走了,”宋玄低声说。“而且我是一个罪人。”
“胡说八道。”姬云羲抱怨了一句。“你早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
“在常宁城知道的。”宋玄低声说。
“为什么不肯认我 ?”姬云羲抱得更紧了。
“怕你生气,也怕你怨我,”宋玄苦笑。“本来想着拖一阵子,可没想到越拖下去,越不敢告诉你了。”
姬云羲整个人都埋在宋玄的怀里了,他恨恨地咬上了宋玄的肩膀,那力道极狠,好像要将他的皮肉都刺穿一样。
宋玄感觉到了肩膀上布料的濡湿。
姬云羲哭了。
“我应该杀了你的。”姬云羲低低的说,语气中带着莫名的认真。
宋玄摸了摸他的头顶,玩笑道:“我去给你找把刀来?”
“舍不得。”姬云羲的头在宋玄的胸前转来转去,如果不是宋玄听到他话语里的哭腔,几乎会把他当作一个撒娇的孩子。
姬云羲自然舍不得杀宋玄,这是他等了八年才等来的珍宝。
哪怕再想彻底据为己有,他也舍不得去摧毁他。
“以后不许骗我,”姬云羲说,“否则……”
他威胁宋玄的话,似乎一次也没有说出口过。
否则怎样呢?
宋玄看着姬云羲依赖他的样子,心中愈发酸软起来了:“好。”
宋玄在这个荒草丛生的院落里,重新找回了他童年时捧在手心的,那个黏软的小团子。
他的心早就化成了一捧水,哪里还能注意到小团子早就不再是童年天真无邪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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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姬云羲得知了宋玄就是自己童年的宣哥哥的真相,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柔和。
与跟着宋玄时那种试探着的任性不同,他好像是放下了心防,时不时就会拉下一张冷脸来撒娇,或是笑嘻嘻地跟宋玄玩笑,引着宋玄露出笑脸来。
宋玄没有觉出那里不对来,倒是方秋棠忍不住嫌弃他俩。
他那张嘴跟淬了毒似的,指着二狗对宋玄说:“你不去做驯兽师真是屈才了。”
宋玄问:“怎么讲?”
“这屋里原本有两条狼,”方秋棠推了推自己眼睛上的水晶片。“你一进来,就变成了两条狗。”
宋玄晓得他是在指姬云羲,暗踹了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