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大尧的国师,”官员说。“听闻此次前来的是大祭司,特来与您同行。”
南图并非属国,大祭司亲至,只令使臣接待未免不庄重,宋玄这个万金油似的国师便派上了用场。
宋玄对比并无异议,反倒是姬云羲不大高兴。
当然,这种孩子脾气似的烦躁,姬云羲已经能够控制在€€嗦几句的范畴内,这倒让宋玄很是欣慰。
“国师?”南荣君瞧着他的脸,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宋玄的神色淡淡,没有丝毫的退缩:“祭祀大人。”
这两人一白一紫相对而立时,众人才惊觉,剥去了那些可笑的随从仪仗,国师的气势竟丝毫没有被这位大祭司压过,反而显得愈发耀眼了。
南荣君也颇有些差异,他虽知道宋玄是块璞玉,却没有想到他会一转眼就成了大尧的国师。
毕竟大尧的情形他也略知一二,在这里坐上国师的位置,可不是会装神弄鬼就够了的。
宋玄并没有与他多说,只按规矩将南荣君迎了进来,为他引路。
南荣君只瞧过他在混迹江湖时的模样,如今见他衣冠胜雪,神态也淡漠温润,竟与当时大为不同,心下忍不住一动:“国师可还记得欠我的东西吗?”
宋玄眉梢微微一动:“什么东西?”
“一把匕首。”南荣君的笑容和煦,目光却隐约带了一丝邪性儿。“国师不会忘了吧?”
宋玄这才想起,当时在四方城,他的确顺了南荣君的一把匕首出来,还是因为这个,姬云羲才猜出南荣君的身份来的。
“上回没有机会还,”宋玄倒也并不避讳。“改日必定送到您手上。”
南荣君轻笑了一声:“国师从前可没有这么客气。”
宋玄微微颔首,并不回答。
他摸不清南荣君的心思,自然晓得言多必失的道理。
将南荣君引至正殿时,他听到南荣君戏谑的轻叹:“如此,我倒有些后悔了。”
“就该将你带回南图去的。”
这话他说的倒有三分真心。
如今,有宋玄在这儿,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晓得会不会节外生枝。
第62章 美人
得了朝贡,听了贺辞,及至傍晚,便到了宴饮的时候。
白日里处于礼节,众人只瞧见了南荣君的模样,随行公主却是去后宫拜会主事的榕太妃。
到了这宴席上头,众人才瞧见这位公主的模样。
“这位公主是如今南图皇帝货真价实的独女,按他们的习俗,以荧惑为封号,听闻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陆其裳的坐席离宋玄不远,此时正在边上跟他说。“如今瞧见,果然如此。”
那位荧惑公主的确生得美艳,与姬云羲相比竟也不相上下,穿这一身华美的南图衣裙,更为她的美添加了别样神秘的风情。
宋玄瞧了陆其裳一眼,似笑非笑:“怎么,陆大人春心动了?”
“我是说,若是他们当真抱着联姻的心来的,圣上倒是不亏。”陆其裳淡淡地瞟了宋玄一眼。
宋玄眉头一皱,不动声色道:“不亏什么,他们南图是铁打的祭司、流水的皇帝,今日是公主,来日或许就不是了。”
“就这般容色,纵然不是公主,娶回来也算不得亏本。”陆其裳难得露出不甚正经的一面,他瞧了瞧宋玄,又瞧了瞧坐在主位、神色恹恹的姬云羲,眼中神色动了动。“不过你八成跟圣上想一道去了。”
“我看你们俩才是一路人,连不好女色这方面都是一样的。”陆其裳说者不知是否无意,宋玄却听者有心,眉梢忍不住跳了跳。
他俩这厢窃窃私语,却尽数落在了外来客的眼中。
宋玄还未来得及解释,便听那头南荣君的声音悠悠响起:“不知国师大人在聊些什么?仿佛很是得趣?”
宋玄一抬头,便瞧见南荣君冲他举杯,神色中带着不动声色的调笑和傲慢,倒与他在四方城的模样相差无几。
宋玄总不好说自己正在跟陆相议论南图的公主,只笑着敷衍:“只不过是些民间趣事罢了,入不得大祭祀的耳。”
“哦?”南荣君面上微微作出惊愕来,目光却依旧沉静。“我路上听闻,国师出身市井,原本不肯相信,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吗?”
席上低低的说笑声忽然小了些,众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
一旁荧惑公主倒也精通官话,声音婉转:“诸位勿怪,我们南图的下一任大祭祀诞下时,天神会指示我们将其寻到,自幼奉养在神殿€€€€大祭司便以为国师亦是如此了。”
“或许,大尧的国师,跟我们的大祭司,本就不是一样的,自然是不能比的。”
这下陆其裳也皱起眉来了,谁都瞧得出,这两位对宋玄的态度有些莫名。
他们此行是来觐见,难道还真要在这上头争个高下不成?
宋玄无意参与口舌之争,刚想随口说句什么,却听见姬云羲在上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
“大隐隐于市€€€€想来南图是没有听过这句话了?”
自打姬云羲除了白衡、羽翼渐丰,气势也是日益增长,如今在上头神色慵懒傲慢,竟也令人不敢小觑。
那荧惑公主不曾想过,着几句话激来不是宋玄,却是姬云羲:“这……”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姬云羲的声音打断了:“朕听闻,多嘴多舌的人,是要下拔舌地狱的。这样的传说,想来南图应当也没有罢?”
这话说得便有些咄咄逼人了,偏偏姬云羲还说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有目光冰冷:“二位远道而来,若是没有见过拔舌,朕也不介意让二位见识见识。”
他分明坐在龙椅上,却仿佛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误化了龙。他的一言一行都让人脚底冒冷气,仿佛下一刻那致命的毒牙就要刺进自己的后颈。
荧惑公主张口结舌。
众臣却多少习惯了姬云羲这副做派,皆是不声不响。
只有宋玄咳嗽了一声:“圣上。”
姬云羲勾了勾嘴角,没有再说话。
那盘踞在上头的毒蛇,似乎终于收回了目光。
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姬云羲忽得唤道:“国师。”
“臣在。”
“上来坐。”
宋玄迟疑了片刻:此事于礼不合,纵然现在接待外客、无人来煞风景。到了明日,也会有雪片似的劝谏飞到姬云羲的案头。
“国师?”姬云羲挑了挑眉,便有人将宋玄的桌案搬到了他的一侧。
“是。”宋玄叹息了一声,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姬云羲这才心满意足。
他将自己的酒盏塞到宋玄的手上,在他耳边低声说:“哥哥瞧瞧,这琉璃盏配这南图进贡的酒酿,真是好看极了。”
“就是味道不怎么样。”
那酒水装在琉璃盏中,对着月光,依稀变换出两个颜色来,的确美不胜收。
宋玄却有些哭笑不得:“你把我叫上来,就是为了让我瞧这个?”
姬云羲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
宋玄瞧着下头众人各异的神色,当真头痛欲裂。
“也有别的,”姬云羲轻声说。“我无聊得紧,捱着哥哥坐一会,就不心烦了。”
宋玄那头痛一下就去得无影无踪,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喜悦。他想,自己的确拿这人没什么法子。
这一席接风宴,荧惑公主吃得是惊魂未定,只觉得这皇帝喜怒无常,反倒凶煞之气甚重。
倒是南荣君,从始至终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及至宴饮结束,在回去的路上,荧惑公主才回过神来:“这大尧的皇帝怎么这样古怪?简直不像个皇帝。”
原本是听大祭司说这位国师不简单,才有意出言试探,却不想反倒惹出了别的麻烦来:“我一点都不怀疑,只要我在宫里半步踏错,他会毫不犹豫地摘了我的脑袋。”
南荣君浅笑地瞧着她,淡色的眼眸变换着奇异的色彩:“但殿下是不会退缩的,对不对?”
“对,我就是为此而来的。”荧惑公主答道。“他再可怕,也只是个男人。”
“一个普通的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荧惑公主“咯咯”笑了起来。“我只怕这位皇帝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
南荣君微微挑起了眉:“哦?”
“我今日同那后宫太妃说话,听她说起,这后宫里竟一个皇帝的女人也没有€€€€一个也没有。”荧惑公主的神色带着略微的得意,此时她似乎忘记了先头姬云羲的邪气。反倒带着隐约的嘲弄,仿佛发现了他一个天大的弱点。
“一个也没有。”南荣君重复了一遍,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那双眼眸的色彩变得愈发的奇异了。
第63章 罂粟
“绝对不对劲,”方秋棠本是来寻宋玄吃喝玩乐的,却不想从宋玄这里听说了南荣君这一出,反倒皱起了眉头。“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
“那大祭司放着自家不管,千里迢迢地跑来,难道只为了将一个婆娘塞进后宫不成?”
“再者,就算这什么祭祀啃香烛啃拧了,香灰上头冲傻了脑子,先头又为何会出现在四方城?”
“这里头,肯定大有文章。”方秋棠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转头却瞧见宋玄正坐在窗边,神色颇为倦怠:“谁都晓得这里头有鬼,但如今对方还没有露出马脚来,我们乱什么?”
方秋棠瞧着他那悠哉的模样嫌弃:“宋玄,这可是大事。”
“在这盛京,事事都是大事。”宋玄这些日子忙得有些狠了,如今脑子也不甚转得过来。“现在想破脑袋也是枉然,好歹让我歇上个两日,再去琢磨罢。”
就连今日,他都是忙里偷闲,才能呆在这摘星阁里头的。
图国使臣来了几日,接连有宴饮活动,白日里头上朝、办事,夜里还要应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今日他打着推演天机的幌子,好容易躲回摘星阁,却不想还要遭方秋棠唠叨,一时之间也是头痛得很。
方秋棠见他这样懒散,哼了一声:“你倒是心大,也不怕那什么大祭司坑害了你家阿羲。”
宋玄倒没有太过担心,他也戒备着南荣君的特异之处,曾再三叮嘱姬云羲,不要单独接见南荣君,就是众目睽睽之下, 也要离他远些。
以姬云羲的戒心,只怕南荣君连他的边角也碰不到。
“要我说,倒是你操心的太多。”宋玄笑着道:“像南荣君那样的人,心思猜都不必猜,无论什么样的手段路径、最终的目的只能有一个。”
人总是一样的,越是没有什么,便越是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