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图的士卒恐怕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没有在围城时遭遇挫败,没有在千里奔袭时被迎头痛击,却在这四方城的街头巷尾,被打得找不到北。
那青砖白瓦,挨挨挤挤的房,褪色的花格窗,在他们眼中竟变得可怖起来,仿佛里头都藏了食人的怪物。
他们逐渐放弃了三五成群的扫荡€€€€没错,他们的心态,原本就是胜者进了城池的扫荡,他们以为这里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以为能够得到粮食、金银、女人。
可迎来的只有刀剑,甚至比刀剑更为可怕。
南图的将领将士卒集中在街道。
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了清脆的竹哨声,那声音急促、富有节奏感,听得人有些心慌。
紧接着,无数的竹哨声相互应和,惊起了一片飞鸟。
南图人左右瞧着。
他们发现,那些屋舍里的人,仿佛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有的翻过了一道矮墙,有的钻进了屋檐之下,有的人跳进了一口水井,有的人,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影子。
而共同的只是,当他们大队人马去寻,这些人便再没有了痕迹。
竹哨声停了下来, 这街巷之间,剩下的只有南图人的尸体,与斑斑血迹。
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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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图的将领们开始犹豫,他们有的主张继续集结所有人,挨家搜查,有的主张先去官府寻找风掣将军,再行论断。
只是还未来得拿定主意,便听见他们熟悉的,箭矢破空的声音。
青瓦之上,有一群少年,笑嘻嘻地拿着弓箭,射过三轮,见他们反应过来,转身便跑,没过一会又换了别的墙头。
南图人刚刚架起弓箭,忽得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竟是一群身穿官兵戎甲之人冲杀而来,为首是一九尺巨汉,头戴甲盔,半张脸刺红纹,手提巨刃,冲杀而来。远远瞧着,竟如恶鬼一般。
秦凤屠!
而从后方袭来的两个青年,竟是相似的面容,一人一把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却又灵巧精准。
常风常雨兄弟两个。
众人只记得他们有一手好枪法,四处讨生活,却忘了他们祖上行伍出身,这枪法,本就是疆场上杀人夺命的枪法。
而这两人多年琢磨,因着他们两个的相似与默契,竟研究出一套奇巧配合的打法来,如今在这冲杀之中,竟也是如鱼得水。
他们身后跟着的,有官兵,还有做刀口生意的人。
两路人一前一后,将南图人挤在这拥窄交错的巷子里头了。
转瞬间,这狭窄的小巷,便成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这些人,个个比官兵还要凶一些。
如卖拳脚的、开武馆的、开镖局的,这些是挂门中人,叫着叫着,也就做了瓜。
这些人倒还算良善,最凶的,却是那些风门中人,多是些匪盗亡命徒,四方城连着商路,生意兴隆,自然肥的流油,光是四方城附近,就有不下三五个寨子,水上还有水匪,这才是四方城在黑话里叫成匪城的根本原因。
还有些人私下玩笑,若是哪日大尧有人要反,头一个就是从四方城起家。
原本在上头嬉笑着的游侠儿,这下都有些吓着了。
“头儿,咱们……咱们怎么办。”有少年畏畏缩缩地问。
那被叫做头儿的,是一个穿着青衫,腰间挂着酒壶的男人,他长得很普通,落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普通。
可他就是这四方城游侠儿的头。
他笑着说:“该怎么办怎么办,你们瞄准了,不许他们上方就是了€€€€注意些,别伤了自己人。”
他们本就不是这战场的主角。
说着,他灌了一口酒,摸出背后的铁弓,瞄准了一个南图将领额头:“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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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玄的神态太过于悠闲,让姬云羲有些忍不住好奇:“哥哥不怕出意外?”
“不会出意外。”宋玄静静地将圈好的地图递给手边的人,令他传达出去。
“可那秦凤屠再勇猛,猛虎未必敌得过群狼。”姬云羲仿佛说得不是攸关自己生死之事似的。
“所以才要挑在那样一个地方。”宋玄笑着说。“那地方,容不得群狼。”
南图人固然勇猛,挑过来的也都是精兵,可那地方狭窄。
前有秦凤屠,后有常氏兄弟,这群最擅长巷斗的混子难道还治不得他们?中间不少南图兵进不得退不得,施展不开,还生怕伤了自己人。
而上头,还有一众游侠儿的弓箭等着他们。
而这样的战斗,不会只有一场,宋玄给他们的指令是,见好就收。
四方城有很多条这样的巷子,还有半面生等人,正等在他们的身后。
“况且,我留给他们的惊喜,也不是秦凤屠。”宋玄一下一下敲击着案几。
“那是谁?”
“谢罄竹。”
游侠儿的头目,瞧着最不起眼,最普通的一个,却是这四方城百步穿杨的弓手。
没有人比他的眼更利,也没有人比他的箭更准。当年他为了手下一游侠儿与傅三爷起了冲突,他曾在城头的塔楼上,一箭射穿了傅三爷手上捻着的佛珠。
经那一事过后,四方城又多了一位不能惹的人物。
想来这样一个人,一定会给南图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四方城还有多少这样的奇人?”姬云羲听了宋玄跟他说的事迹,忍不住笑着问。
“很多。”宋玄笑着跟他说。
这些人各个都有秘密,多半身负重罪,平日里很少互通底细。
所以很多时候,连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四方城到底藏了多么恐怖的力量。
就比如他们不会知道,宋玄身负异能,不会知道,花下楼的老板娘想容是曾经的大英雄花无穷,而神秘的赌王则是消失了的战神姬云旗。
也没有人知道,半面生为什么只有半张脸,秦凤屠那半脸刺青从何而来,谢罄竹为什么会有这样精妙的箭术、他的名字为什么这样不吉。
四方城最不缺的,就是秘密。
“但是你知道。”姬云羲抬了抬眼,眼中带着隐约的笑意。
他知道宋玄为什么会这样胜券在握了。
宋玄淡淡地笑:“对,我知道。”
所以,四方城才会这样畏惧宋先生。
但是,他不会说。
只要他们不说,他就会将这些秘密,带到碧落黄泉去。
这是他对四方城和每个人的尊重。
第83章 九环
傅三爷正独自坐在官府中。
他穿着一身烟色对襟长衫,蓄了一把小山羊胡,坐在公案之后,却是在烹茶。
他的手上挂着一串乌黑油亮的珠串,烹茶的手法行云流水,令人几乎忘记他的身份,以为他是什么风雅文人,正在幽居于山野之中,独自品茶。
而在他的对面,风掣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并不是风掣不想上前,而是所有碰到这男人的士卒,都已经倒在了他的脚下。
他固然可以下令放箭射杀,可他还想从这人的口中,得知大尧皇帝的藏身之处。
这便陷入了一个僵持且被动的局面。
在风掣的耐心即将耗光之时,傅三为他斟了一碗茶,用南图的语言道:“将军请。”
风掣眉微微一皱:“你会说图语?”
傅三笑而不答。
那茶碗小小一只,与风掣的高大对比,显得异常的不协调,风掣的手向前,还没有拿起茶碗,忽得灵光一闪,用刀柄将那茶碗打翻。
那碗中液体落在木质的托盘上,经迅速地冒起了一股烟,将那块木腐蚀成了暗色。
周围士卒面色一边,猛然就要抽刀,风掣却伸手拦住了他们:“老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您若是肯告知大尧皇帝的的下落,我们南图必然以重金相许。”
傅三神色莫测,却不动声色,将自己面前同出一壶的茶水引进:“老夫不缺钱。老夫若是出卖背主,想来在大尧也活不下去了。”
“南图虽是愿意接纳您,”风掣意有所指。“我猜您并非南图的官员,又被遗弃在此处,想来大尧人也并不管顾您的死活。”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死守着大尧不放呢?”
傅三的山羊胡颤了颤,仿佛当真有所动摇。
风掣并非一味只晓得勇猛的武夫,傅三从打扮到姿态,都不像是忠勇之人,而用毒手段更是阴险至极,这样的人,可能是枭雄,却绝不可能是大尧的忠臣。
果然,傅三对他的话产生了片刻的动摇:“老夫并不知道,你所说的皇帝在哪里。”
“您只需将您知道的告诉我,”风掣见状愈发加了一把火:“您会说图语,手段又如此高明,到哪里没有您的一席之地?”
傅三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倒会说话。”
“你过来,我告诉你。”
风掣左右的士卒都阻拦着他,生怕他上前去。
他却并不畏惧。
他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这老头绝对碰不到他的半根手指。
傅三张了张嘴:“你猜的没错,老夫的确不是大尧的官员。”
风掣自信地笑了起来。
“老夫有一个外号,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起过了。”
风掣的笑容凝固了,他飞快地后退,一道细长迅猛地身影却比他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