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亲信扑在他的面前,挡住了袭来的攻击,风掣恍惚间听见了一声惨叫。
那是一条鲜艳的环蛇,咬在了亲信的小腿肚。
“九环蛇。”
傅三的声音带着不惑之年特有的温和与冷酷,他招了招手,那蛇松了口,吐着信子,乖顺地缠绕上他过分苍老的手,钻过了他手中黑色的串珠,缠绕着他的手腕,缩进了他的衣袖。
人说环蛇最毒,可再毒的蛇,都毒不过这位傅三爷。
他擅长用毒,手段狠毒,更驯服一条剧毒环蛇,尤其擅长口蜜腹剑、斩草除根,与他说话的人都要再三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命去。
所以才有了这个外号,九环蛇傅三。
后来他年纪大了,立于四方城的顶端,反倒修身养性起来,人们逐渐忘了那条毒蛇傅三,都尊称他一声傅三爷。
可纵然毒蛇冬眠,也是毒蛇。
“风掣将军好武功。”傅三面无惭色。
“你……”风掣的脸色狰狞。“放箭!杀了他!杀了他!”
“太迟了。”傅三低笑一声。
他只在那公案上一拍,脚下木板陷落,整个人都掉了下去,消失在了公堂之上。
风掣杀死他的机会,只有在最一开始。
从风掣开口,傅三的使命就已经完成€€€€拖延到半面生诸人的战斗结束,拖延到某些人赶来。
风掣还没来得及去检查那两块木板,忽得听闻门外传来喊打喊杀之声,连脚下的砖石似乎都在震颤。
“将军!有人来了!”
风掣冷笑一声,将亲信的尸体放置在公案之上,提刀转身:“他们还有什么人?也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
“好似是官兵,人数不足咱们一半,但是咱们挡不住……”
那人还没有说完,有什么东西砸开了大门。
风掣定睛瞧去,竟是一颗头颅,颅骨碎裂,血浆迸射,仿佛被一个被打烂的西瓜,令人目不忍视。
有人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骑在一匹红棕骏马的身上,一身红衣银甲闪闪发光,手持一柄熟悉的唐刀,于人群之中杀将进来。
他的每一次挥刀,都沉默又果决,仿佛是地狱而来的将领。
“尧人花无穷!是尧人花无穷!”他听见自己的士卒正惊慌地高喊。
光是这三个字,就足够令久经沙场的老兵慌乱。
花无穷!
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大祭司曾听闻花无穷隐居此处,分明来探查过,只是并未发现他丝毫痕迹。
更是从没听说过什么力大无穷的男人。
风掣还没来得及感到恐慌,他猛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能驱策花无穷的人。
他向后一看。
果然瞧见了那个曾经令无数南图将领心胆俱寒的身影。
与花无穷一致的银甲,青衫白马,如万军之中中,竟如闲庭信步。
姬云旗!
是那个已经失踪了的姬云旗。
若是这两个人带兵,哪怕他的人数两倍于他们,也未必有什么胜算。
风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咱们的人呢!发射信号!让他们赶来!”
他听到旁边士卒回禀的声音,令他的血液都变得冰冷:“将军……左偏将如今音讯全无,而右偏将已经……战死了。“
“什么?”
“被一箭……射穿了喉咙。”
第84章 女人
南图数倍之众,被尽数歼灭,而四方城的伤亡数字却被降到了最低。
这无论对于姬云旗,还是对于四方城众人,都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当众人再次在花下楼的正厅相聚,便是一片喧闹,这些人多半是土匪出身,个个声如洪钟,如今又经过一场酣战,个顶个的痛快,几乎要将房顶给掀开了。
而当姬云旗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整个场子还是安静了下来。
他一身青衫沾着血迹,身上的甲胄还来不及褪下,脸上没有戴那赌王的面具,身影衣裳却能让人认出他的身份来。
身边的一人身量矮一些,一身红衣,浑身浴血,手上正揪着什么东西,众人定睛看去,竟是那南图将领的头颅。
姬云旗微微叹息一声:“我本想活捉他,没想到他竟宁可战死。可惜了,这位将军是条汉子。”
说着,花无穷竟将那头颅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上。
众人屏息凝神了片刻,秦凤屠头一个上前来:“你、你可是那战神大将军……”
他的神色过于亢奋,连脸膛都红了起来,几乎要与他脸上的花纹融于一色。
“愧不敢当。”姬云旗淡淡一笑。
先帝本将他封做了佑王,只是他失踪来的太快,甚至没有去接这一道诏书。
而在世人眼中,也只记得他曾是大尧的战神,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姬云旗,而非什么佑王。
这对他而言,或许是最大的肯定。
姬云旗这一声一出,下面众人便呼啦啦跪下了一片,这帮江湖中人多半没学过什么礼仪,出身又各有不同,放眼望去,这大礼竟是行得千奇百怪,令人忍俊不禁。
姬云旗面色却并无半分不满,笑着说:“都是四方城的自家弟兄,都起来罢。”
众人听了,心里愈发得舒坦。
秦凤屠是最敬英雄的人,他激动得直搓手,盯着姬云旗一旁血人似的花无穷,嘴皮子都在打哆嗦:“这位兄弟€€€€这位兄弟,相比就是花将军了!”
也不怪他兴奋,花无穷能被称为大英雄,就足以说明她在民间的传奇性。
姬云旗虽是一个屡战屡胜,纵横睥睨的人物,可百姓们往往听不懂什么战术布局,战略部署,更不明白他在政治与军事之间的平衡有多么精妙。
大家伙听得最多的,还是花无穷那传奇似的勇猛,打仗那会儿,今天说他连取十二上将首级,明天讲他从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带领姬云旗突围。
这才是令汉子们心驰神往的故事。
“花……花将军,我……”
秦凤屠不知自己怎么了,说话竟连舌头都捋不直了:“一直崇敬您老€€€€如今,竟见到活的了!”
他开始恨自己没有半面生的伶牙俐齿了。
姬云旗语带三分笑意:“无穷,你的崇拜者还是这样多。”
只见花无穷那冰冷沉默的神色,逐渐消融瓦解,他默默解下头盔,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露出原本的五官来。
“咳……秦老大,是我。”
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却也能听出来,是那花下楼老板想容的音色。
只见四方城众人的脸色,从崇敬,到震骇,再到呆若木鸡,不过用了眨眼的功夫。
秦凤屠最为夸张,他的下巴几乎要摔到地上去了。
姬云旗终于朗声笑了起来。
花无穷的这种笑话,他真是百看不厌。
花无穷无奈地瞧了姬云旗一眼,她就知道,主上的乐子,一半都是从她身上捡来的。
她跟姬云旗的时候,年纪还小,衣裳又是胡乱穿,分不出什么男女来。
再加上她力气大得骇人,便没有人当她是女孩,默认她是个男孩子了。待后来,姬云旗派人教她学武、学骑射,整日跟军营里的男人厮混在一起,久而久之,变声时喊坏了嗓子,练得筋肉发达,就更没有女人的样子了。
也无外乎她刚来花下楼的时候,一众姑娘心疼得对着她又摸又捏:“哪个这样狠心,搓磨娇滴滴的女儿家€€€€”
娇滴滴的女儿家€€€€这四个字离她真实要多远就有多远。
她估摸着,如果不是她来了月事,只怕姬云旗自己都把这事都给忘了。
不过纵然她有了这一出,知道她真实性别的人,也没有几个,等上了战场,她成了威名赫赫的花将军,就更没有人会知道这事了。
不是她有意隐瞒,是真的没人来问。
可一旦有人发现了这件事,那就是姬云旗难得一见的乐子,非要大笑一通才觉得舒坦。
花无穷后来想,可能是因为她头一次来月事那次,姬云旗太过慌张茫然,出了好大的丑,从此便有了看别人丢丑的恶趣味。
回过神来,花无穷咳嗽了一声:“事关机密,只得隐瞒诸位,抱歉。”
众人嗔目结舌:“你……这……当真是?”
“花无穷。”姬云旗笑得开怀。“她就是花无穷。”
秦凤屠的下巴还没收回来,姬云旗调笑似的瞧着他:“怎么?还没回过神来?”
秦凤屠瞪着一双牛眼,上上下下看着花无穷。
花无穷不自在极了:“秦老大,我……”
“啥也别说了,”秦凤屠忽得爆喝了一声。“老子一生最敬佩的人,就是花将军,可老子怎么也没想到……花将军你、你、你竟是个……女人?”
花无穷不在乎性别上的质疑,也只能苦笑一声:“抱歉……”
“你抱歉什么!”秦凤屠伸手锤了她胸膛一下。“无论是公是母,你都是个英雄!”
花无穷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反倒高兴得很,也锤了秦凤屠的胸脯一下。“秦老大果然是条汉子。”
只有姬云旗的面色古怪。
他原本觉得花无穷这几年已经有了些女孩的模样,可如今一穿上戎装,当真是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