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 第23章

  “阁下留步。”牧溪云抬眼,横琴在他与原箫寒之间,眸光冷冷望向对面人,语气淡极。

  原箫寒沉声:“让开。”

  “阁下有何事?”牧溪云问。

  原箫寒脸上浮现一丝不耐烦:“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牧溪云半眯起眼:“我听阮姑娘说过,你已然知晓,我是他的未婚夫。他的事,自然与我有关。”

  “我想阮姑娘应当同样告知过你,你是否是他的未婚夫,我根本不在乎。”原箫寒扯起唇角,似笑非笑,“再者,当下情形,除了我,谁能救阮霰?”

  “你——”牧溪云哑口无言。

  两人争执,扰得阮霰眼前发昏。他想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向原箫寒问个明白,这人的目的是否在于寒露天刀鞘,于是抬手,轻轻拍了一下牧溪云肩膀。

  “牧公子。”阮霰低声道,“我有话要问他,劳请你先行离去,回到城中,告知大家毒尸之事已了。”

  牧溪云愕然回头:“可是你——”

  “牧公子。”阮霰加重音量,打断牧溪云的话。

  牧溪云沉眉望定阮霰,几息之后,眼底流露出放弃的神情。

  “我知道了。”牧溪云垂眸道,继而又补充:“若有事情,往我先前给你的那枚玉珏注入些许元力,我即刻便至。”

  阮霰平平一“嗯”。

  牧溪云深深看了阮霰一眼,才提步离去。

  空空大殿,唯余阮霰与原箫寒两人。后者收了剑,道:“你想问我什么?”

  阮霰平静注视原箫寒,沉默半晌,微微启唇。

  却在这时,自地底深处传来一阵震动。

  “不好,此地要塌!”原箫寒即刻反应过来,顾不得阮霰会挣扎,或是做别的,一把揽住这人,将他从原地带离。

  来时花费了不少功夫,离开却是只需一瞬,眨眼过后,原箫寒便带着阮霰回到山谷中。

  缓坡之上,月光似水流淌,花影树影在风中微晃,四野清寂,可倏尔过后,却是听得方才山谷中传出一声闷响。

  没了阵法支撑,那洞穴坍塌得彻底。

  原箫寒遥遥一望洞口,旋即将视线落到阮霰身上——这才不过片刻,阮霰竟已失去意识。

  他连忙渡去元力,替阮霰护住心魂,接着再运元力,带阮霰回到客栈。

  原箫寒依旧走窗户,往阮霰的房间布下结界后,振袖闭窗,并将人安置在屋内正中央。

  他从鸿蒙戒里取出阮霰久寻不得的独明草,就要炼化,却见这人挣扎着撩起眼皮。

  “阮小霰?”原箫寒凑过去,轻声问。

  被问之人没有回答。

  初抬眼,阮霰视线尚有几分朦胧,数十息后,才渐趋清晰。

  待得看清原箫寒,以及这人手上拿的东西,阮霰偏了下头。

  “你打算救我?”阮霰问,语速分外缓慢,语气分外虚弱,可饶是如此,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当然。”原箫寒道。

  闻得此言,阮霰竟笑了一声,“我不信。”这笑很轻很淡,像是雪夜里飘飞的白梅,暗香清幽,却是难以分辨。

  原箫寒因这一笑微微恍神,旋即眯起眼,压低声音问:“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拒绝吗?”

  阮霰反问:“我现在,还有拒绝的权利?”

  “你已无法动弹,自然没有拒绝的权利。”原箫寒弯起眼睛,边说,边伸手捏了一下阮霰脸颊,“阮小霰,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不多笑一笑?”

  “好看?我这张脸,不过普普通通。”阮霰不甚明显地挑了下眉。

  “旁人或许会觉得普通,但我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原箫寒瞬也不瞬望定阮霰,眼神真诚。

  “情人?”阮霰又笑了一下,眸光偏冷。原箫寒这话说得太假,花间独酌月不解与阮霰相识不过数日,连朋友都谈不上,何谈这两个字。

  “你可以理解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原箫寒道。

  “我从不信一见钟情,更不信你会。”说着,阮霰缓慢抬起手,覆上自己面容,声音冷溶溶的,像是混杂了二月天的水光,“原箫寒,我真想知道,若你晓得了我的身份,是否还能开出这样的玩笑。”

第二十八章 空山月色

  月光被菱花窗遮挡在外,唯余些微模模糊糊的影, 原箫寒背对那片光影, 唇角的弧度有一瞬凝滞。但也仅仅只有一瞬。他很快调整好表情,眸眼轻转, 伸手托住下巴, 低声笑道:“阮小霰可知晓,你叫的是谁的名字?”

  “你又是否知晓, 你叫的是谁的名字。”阮霰垂下眼眸, 语气冰凉。

  原箫寒仔仔细细打量了阮霰一番,他不好奇这人是怎样发现、什么时候发现他身份的,甚至有些赞许, 只是不解发问:“你果然有另外一层身份,可为何偏偏选择在这种时候,告知于我?”

  阮霰语气不变:“因为我想知道,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原箫寒的回答亦是与先前无甚差别:“治好你, 带你回去,拜堂成亲。”

  阮霰:“呵。”

  但这个字尾音尚未完全落地, 又听得原箫寒拖长语调, 补充道:“然后请你帮我一个忙。”

  “好大一个弯子。”阮霰语带嘲讽。

  “若是可以, 我也想省去中间这些过程, 直接让你帮我。”原箫寒轻轻摇头, 颇为感慨, “但很可惜, 不行。”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阮霰眉梢动了一下, 覆在面上的手手指微屈,动作改为抵。

  “阮小霰,可不可以让我用独明草和赤虺骨凰功将你神魂治好了,再谈这个问题?”原箫寒偏了下脑袋,话语里带上些许严肃。他是真的希望阮霰不要再纠结于此,赶紧让他医治。

  “所言甚是。但我实在是好奇,你若知晓了我是谁,还会不会这样说。”

  这般话语,却是平淡语气,但依旧让原箫寒生出一种不祥之感。他眼皮倏地一跳,不由又看向阮霰,凝视他许久:“你……到底是谁?”

  阮霰却是不答话了。他抬眸瞥向原箫寒,但眼皮才掀起到一半,便兀的顿住,紧接着,抵在额前的手颓然垂落。

  那枚药丸的效力终于耗尽,五感在此一刻抽离,阮霰无意识地、缓慢地垂下眼皮,再无法听闻外界之音,无法视得眼前之物,整个人如同陷入虚空混沌般,不可知,不可觉,仿若死去。

  而覆盖在阮霰脸上的假面,因了神魂之力彻底消散,乍然脱离,如若画卷之上作伪的遮掩被抹开,显露背后真迹。

  朦胧月光,影绰窗影,那张在平陵之战中曾有幸见过一次的脸闯入眼帘。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辞来形容的美丽,如见春夜白梅,逢空山月色,淡淡又幽幽,似寥寥几笔勾勒而成,又是付诸毕生笔墨都描摹不成,美得不似人间真实。

  原箫寒愣在当场。

  他下意识地便伸出手去,试图查探这张脸是否真实。

  答案为“是”,这个人脸上再无他物。

  阮雪归。

  春山刀阮雪归。

  这张脸,赫然属于阮雪归。

  他做过诸般猜测,却唯独没想过,阮霰会是阮雪归。

  为什么会是这个人?

  阮霰与阮雪归,分明是那么不相似。

  春山刀阮雪归,他曾屠尽全城性命,只为杀一人,端的是狠辣十分,令他无比厌恶。而阮霰,是非分明、一身侠骨,为龙津岛上毒尸之患奔走,分外不惜自身。

  春山刀阮雪归,是金陵阮家的牌面,受阮家上上下下尊崇。而阮霰,同阮家水火不容,连小辈都敢张口欺辱,甚至遭受阮家刺客追杀。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他所认识的阮霰,是同一个人?

  这两人的刀法更是不同,平陵之战时……

  不对,原箫寒猛然反应过来,当时的阮雪归,乃是刺客身份——出身青冥落的刺客,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的招式皆是无声无息,根本没有特征。当年对招所感,完全不足以作为是春山刀的凭证。

  再者,阮雪归因伤隐世百年,这事本就颇为玄妙。以他对阮雪归的了解,这根本不是这个人会做出的决定。

  说起来,现如今阮雪归三魂不全,又遭阮家刺客堂追杀,那么此前的百年避世不出,定有旁的原因,说不定这人是无法出来。

  但——

  原箫寒骤然回过神来,这问题是需要他思索的吗?阮霰是阮雪归,他的“一生之敌”,他分外嫌弃的阮雪归。

  可是,原箫寒又不得不去思考这些,因为阮雪归是圣书所言,他必须带回去,与之结亲的人。

  原箫寒蹙起眉。那株独活草被他捏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转动。

  不是特别想把他带回去了,甚至想就此甩手走掉。原箫寒从阮霰那张脸上抽走目光,半垂眼眸。但这个人毫无生气地坐在对面,又令他生出不忍,甚至是……怜惜。

  有些烦躁,在他原本的设想中,这个命中注定要同自己在一起的人,应当是善良又柔和的,但偏偏,偏偏这个人是阮雪归。

  而阮雪归,也不该是如今这幅模样。阮雪归当是冰冷无情的,真容藏在面具之后,只会流露出狠辣,不应如现在这般,脆弱得如同一件易碎的瓷器。

  原箫寒将目光移到独活草上,盯了许久,发出长长一叹。

  随后将之一抛,丢去星点元力,使之悬浮于空。

  还能怎么办,如果命定之人是阮雪归,即使百般不愿,还是得把他带回去。职责所在。

  原箫寒开始炼化独活草。以眼前阮雪归的状况,他根本无法通过食用获得药效,因此,需要将独活草的力量转化为旁的、他能够接纳的东西。

  这个过程并不漫长,约莫小半个时辰便结束。

  接着,原箫寒指尖一点,那被抽离在虚空、同他元力融合在一起的独活草之力当即没入阮霰体内。

  原箫寒抬起阮霰双手,四掌相抵,运转体内赤虺骨凰功,以此相助,使阮霰能够将独活草的力量全数吸收。

  但万万未曾料到,赤虺骨凰功甫一入体,竟被一股强悍力道给弹回!

  原箫寒皱眉,再度尝试,却是相同结果。

  或许是赤虺骨凰功过多,阮霰所修炼功法,一时不能接纳的缘故?原箫寒心想着,第三次往阮霰体内注入赤虺骨凰功之气劲,不过较之前两次,这气劲要微弱许多,运转过程更是小心翼翼。

  终于,这股气劲突破最外一道防线,缓慢流转于阮霰经脉,原箫寒高悬的心落下,谁知一炷香的时间后,阮霰体内元力竟开始逆行。

  原箫寒猛然睁眼,见得阮霰眉心出现淡红印记,赫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不得不将赤虺骨凰功全然撤离,以自身最本初的元力,去安抚阮霰气息的不安。

  怎会如此?

  若是不以赤虺骨凰功相辅,独活草的效力与周宣理刺入阮霰脑后.穴位的三根银针并无本质区别,不过是暂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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