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明挑眉:“但如果不做人,还能做什么呢?”
钟灵笑着接话:“做一头猪,整日吃了睡睡了吃……”
谢天明打断他:“然后过年的时候被熏成腊肉。”
钟灵:“……”
阮秋荷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她靠坐在椅子里,慢吞吞道:“我觉得呀,做一朵花一颗草,待在原处,晒晒太阳淋淋雨,不挪不动、无忧无虑,也挺好。”
钟灵试图将受到的伤害循环出去,立刻接话:“然后被路过的医者连根拔掉,捣烂入药。”
熟料阮秋荷却道:“那多好,至少可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休息室内氛围忽然变得忧郁。
阿七甩了甩脑袋,拍拍爪子起身,扬声道:“为何突然这般丧气?不行不行,再打三场,就能收工回家了!振作!都给我振作起来!”
不多时,第三轮比赛开始。
阮霰依旧没来,那藏在暗处的人亦不曾现身,但阿七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双眼睛正盯着他。
阿七怀着忐忑的心情上阵,因为心神不宁,四人间的配合微微出了点错。
对方是三枪一弓的组合,长.枪结阵、横扫开路,弓箭在后方突袭,一弓连发七箭,形如一场密雨。
这是前些日子,在练武场上未曾挑战过的队伍之一。双方并未打过照面,却是知晓底细。这个队伍深知“做人好累”队的薄弱点在钟灵身上,便一边扰乱四人配合,一边揪住这个少年猛攻。阿七一时不慎,被击退三尺,打乱自家阵型。
眼见着一支羽箭朝被枪者缠住的钟灵疾射过去,谢天明绕过身前敌手,补到阿七本应的位置上,斜挥长剑,将困住钟灵的人一剑挑翻到半空。接着飞身掠起,一步踏至这名枪者上空,猛然落剑。
枪者被重重击飞,跌出擂台,伴随着落地轰响,还有一声清脆的咔嚓,显然,这人断了骨,还不止一根。余下三人已无法成阵,战术被破,互相交换眼神,放弃比试。
此战,“做人好累”队胜出。
“抱歉,我一时心急,没收住力。”谢天明跳下擂台,冲那名被他击倒在地的枪者抱拳一礼。
这人被同伴架起来,按着伤处沉声道:“刀剑无眼,是在下技不如人。”
几名医修从另一处赶来,谢天明为他们让路,道出一句“承让”,转身离去。
“都怪我不好。”回秋江八月声的途中,阿七用手轻拍脸颊,低声道。
“一日比三场,除了武学与体力外,亦是在对心力进行考验。”谢天明安慰他,“不要太在意已经发生的事,放轻松,回去后睡上一觉。”
阿七点点头:“只剩明日两场了,我必定不会再走神。”
众人行至秋江八月声,各自回房睡觉。
是夜星辰璀璨,衬得月芒微黯,伴随着瑶台境昼夜不停的海潮声,原箫寒在一片竹林中发现阮霰身影。
这人静立此间,什么都没做。
“我记得,月不解和阮霰初逢那晚,便是在一片竹林里。”原箫寒站定在阮霰身后三尺处,有一搭没一搭转动玉笛,低笑道,“阮小霰,要我吹笛子给你听吗?”
阮霰不答反问:“于江湖,于天下,鸣剑山庄担任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原箫寒未曾料到会有此问,但答得不慢:“一个依照天的意志、所存在的守护者,我们非乱世不出。”
“对付圣器,山庄有几分把握?”阮霰又问。
“天下共有四把圣器,分别为四圣家族所拥有。按理说,圣器早在数百年前,便沉睡了。你家……阮家那个很奇怪,怎么忽然就被唤醒了?”原箫寒斜倚修竹,转着玉笛,慢条斯理道,但话到末尾,语气又染上困惑。
阮霰平静道:“背后缘由,你可以自己去查。”
原箫寒眯了下眼,继而挑眉,一脸豁然:“这样说来,你很清楚了?”
阮霰回头,淡淡瞥了原箫寒一眼。后者适才发现,这人没戴面具,被竹海滤得细碎的星辉勾勒半张侧脸,素白干净得如同一块玉。
他忽而有感:“阮小霰,你什么时候戴面具,戴多久面具,全看心情么?”
“这和你有关?”阮霰反问他。
原箫寒却答得认真:“那天在竹林,你戴着一张假脸;今日在竹林,你摘掉了面具。同样是竹林,但行为却不同,所以我很好奇,你是不是……”
这人真是聒噪,没事和他废什么话?阮霰没有半分兴趣听原箫寒扯这些有的没的,提步欲离开。
原箫寒“哎”了声,赶紧偏转话锋,回到方才阮霰的问题上:“据我所知,若神器不出世,唯有圣器能摧毁圣器。神刀寒露天在我山庄,但如果你不帮我们取出来,山庄对付圣器,只有五分把握。”
阮霰驻足,敛下眸光,沉思许久,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然后又迈开步伐。
原箫寒望着他的背影,道:“你整日不见人影,今夜打算宿在何处?明日是最后两场比赛,我接你去看?还有,若是发生了事情,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同我商量。”
意料之中,阮霰没有回应。
原箫寒玉笛抵着下颌,深思数息,抬脚追过去。
这一夜,对于不同的人而言,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尽相同。
阮霰择了一处清净的地方打坐,原箫寒守在不远处,一会儿抬眼遥望星空,一会儿侧目凝视星辉下的人。
以前没发现这人这般好看,原箫寒在心头琢磨着,片刻后,掏出张自己曾经戴过的面具,凑到阮霰身前,戴在这人脸上。
他觉得,在这种时候,阮霰还是把面具戴上比较好。
阮霰倏然抬眸,眼神锐利如刀。
“我的面具和你更相配一些。”原箫寒如是说道,笑眼弯弯,无比认真深情。不过说完之后,在这人拔出真正的寒刀之前,一溜烟回到方才的位置。
阮霰朝原箫寒的方向投去一瞥,垂下眼眸。
*
摇光试第四轮比试与第五轮皆安排在下午,中间有小半个时辰休息时间。第四轮,余下四支参赛队伍通过抽签决定对手,两场比赛同时进行。
阮霰坐在境主及诸长老所在的观赛席上,沉默注视擂台。他左侧是原箫寒,右侧坐着某个不认识的长老,身后高位,便是点暮鸦了。面具自然戴着,却非昨夜被原箫寒摁在脸上那张。
比赛方开始,左侧之人推来一盘剥好的蟹黄瓜子,不久后,又递来一碟切块的水果。
“孤月剑主对小春山真是尽心。”点暮鸦兀的出声,语气感慨。
原箫寒笑道:“分内之事。”
这话引得众长老纷纷侧目,阮霰漠然无视,神色半分不变。
擂台上,交战正是激烈。
阿七从出生起便跟在阮霰身边,是刺探情报的好手,更是常年握在手中的刀兵。他的刀法,可以说在这个世上最得阮霰真传,一点一刺,一劈一撩,形似神似。
虽然境界差了许多。
昨夜他并未待在秋江八月声,而是化作光团模样,进入了阮霰识海。阮霰教了他一些对敌方法,今日在擂台上使出,效果颇佳。
但阿七有些紧张,阮霰不错目盯着他,看心中亦生出几分担忧。
“虽说我不太明白,这可人可刀可狗的天字七号到底是何物,但他做事到底是靠谱的,既然选择了将任务交给他,便要相信,他能为你办妥。”阮霰耳边传来原箫寒的声音。
阮霰难得“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原箫寒这话像是一句谶言,很快,在赛场上打得有来有回、基本平分秋色的双方,渐渐拉出差距。
不过“做人好累”队彻底将对手击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这次的对手意志力坚定、不放弃一分一毫希望,哪怕队友出局,剩余在场的皆不露松懈神色,依旧坚定地应战,机动灵巧地更变战术。
待击落最后一名对手,“做人好累”队亦出局了两人。在擂台上坚挺到最后的阿七长舒一口气。
另外一边的擂台,胜负亦分出。阿七同这组胜者在回休息室的路上相遇,对视一眼后,各自继续前行。
“离最后一场还有些时间,要不要四处走走?”原箫寒拿玉笛戳了下阮霰,轻声道。
后者没有拒绝。
起身刹那,阮霰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属于圣器的气息,但这气息一闪即逝,快得像是场幻觉。
阮霰动作微顿,继而足尖一点,掠出观赛席。
第四十三章 寒如永夜
阮霰这一步踏得极远, 落地之时,已然来到练武场边缘。
抬眼一样,但见日光照耀之下,碧海上如坠千万明珠,不遗余力闪烁着光华, 炫目惹眼。
“昨日, 你便是去探究方才那股奇异气息去了?”原箫寒的声音响在阮霰身侧, 虽是个问句,却是以肯定的语气道出。
旋即又补充:“那股气息, 与之前镜云生剑柄所嵌的石头上流露出的,颇为相似。”
“你看出来了。”阮霰偏首, 淡淡瞥了原箫寒一眼。
“那你现在的用意,是打算只身诱敌了?”原箫寒问。
阮霰垂眸不言。
原箫寒凝视他片刻, 弯眼笑起来:“我知晓了, 我藏到一旁便是。”这话并非商量。
言罢, 原箫寒不由分说将玉笛塞给阮霰,径自走去另一个方向。
“玉能挡灾。”阮霰脑海里突然冒出前几日原箫寒说过的话。
这玉笛样式普通到有些简陋,绝非大家手笔, 笛身上毫无修饰点缀, 仅在尾部打了个洞,挂上一枚小巧的结。日光耀白,照在深紫色的花结上, 暗淌的光泽晶莹柔和。
阮霰食指与中指夹在玉笛中端, 轻轻晃了晃, 捏入手心。
他走向岸边渡头,踏上一条小船。
这是学宫为那些修为还不够支撑飞行渡海的学子设下的,使用前,向守在此处的老翁交纳一枚下品灵石即可。小船根据规划的路线前行,行速并不快,在两座岛屿间来回,需要花上小半个时辰。
阮霰立在船头,垂眸望着因行船而分往两边的水流。风掀起他银色长发与素白衣角,起落之间勾动光弧,化作飞溅浪花里的碎沫。
小船行至对岸,那股气息不曾出现,一路无事发生。阮霰耐着性子,又乘了次船,返回练武场。
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是否中了调虎离山计?”声音传自船的另一头,赫然是原箫寒。
他捏了道绝音术,此言落地,又自行否定:“但阮家的圣器,只有阮家能够使用。他们针对的人是你,将你从练武场引开,是完全没道理的事情。莫非,是看准我跟在你身旁,不敢出手了?”
阮霰仍旧敛着眸光,注视船边的水流。
“既然引不出敌,便回去吧?”原箫寒提议。
许久后,阮霰才平平“嗯”了一声。
两人当即返回练武场,一前一后坐回先前的位置。后排的点暮鸦倏然探出脑袋,隔着白缎,仔细打量阮霰和原箫寒一番,颇含深意喊了声:“小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