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 第53章

  刹那间,劲风扫过,三个迎门者以不可遏制之势连退数丈,踩垮门槛、撞穿隔断石墙,最后跌坐在地、无法起身。

  然后,原箫寒躬了身,笑着对阮霰比了个请的手势。

  门内门外鸦雀无声,阮霰将手搭到原箫寒手上,慢条斯理走进去。路过这几人时,冷声道:“叫阮东林来镜雪里。”

第五十八章 无声亲昵

  风云榜排名第七的阮方意大婚, 阮家上下戒备森,一路行来,看似只有捧着杯盘步履轻盈的侍女, 与欢谈赏景的宾客, 实则暗处藏匿着无数打手和刺客。

  热闹与嬉笑渐渐被甩远, 半个时辰后,阮霰带着原箫寒走上一段寂静山道, 至那处清幽无人之地。

  阮东林早在此等候, 比起上次相见, 他对阮霰的态度多了几分忌惮,却也不够恭顺。他坐在庭院树下悠然品茶,身后侍立着管家,与十大高手其中之二。

  阮霰淡漠扫了他一眼, 径自走向厢房。

  此间气氛倏然一滞, 阮东林重重搁下茶盏,冷声道:“阮雪归, 你大张旗鼓回来,又特地叫我来此,为的只是将我晾在一旁?”

  “从你家正门走进来,就叫大张旗鼓了?”原箫寒偏头, 眸眼幽幽一转, 唇角笑意嘲讽。

  “想必阁下便是鸣剑山庄庄主、孤月剑主与毒圣花间独酌了。”阮东林不动声色打量原箫寒一番, 语气依旧冷沉, “真是有失远迎。”

  原箫寒“啧”了一声, 话语很是随意:“倒也不必相迎,毕竟阮族长并非不知晓,我们来此,所谓何事。”

  阮东林面色更冷:“我们本该势不两立,却将我叫到镜雪里,又是为了什么事?”

  这话终于让阮霰停下脚步,不过先开口的,仍是原箫寒。

  这人笑得很谦虚:“阮族长似乎有些耳目不佳,我们让来此地的,只有你一人——不过,这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我们会谅解。”

  阮东林气得瞪眼,阮霰望向他,语气是惯来的冷漠:“叫你来,是给你一个机会。”

  “呵,机会?什么机会?”阮东林怒极反笑。

  “一个保你阮氏仍然安好、子孙性命无虞的机会。”阮霰道。

  “哦?那条件呢?”

  “你死在我刀下。”

  “哈!”阮东林听见笑话似的开始大笑,末了摔杯起身,平视阮霰目光,“阮雪归,如今你三魂虽全,但我亦有圣器在手,要不要来赌一场,看看是谁,先死在另一人手上。”

  却是根本不给阮霰选择是否参与赌注的机会,边说,阮东林边朝后招了下手。

  一人持枪上前,下一刻,但见这枪者屈掌往银枪上一抹,枪身流转出数道银芒,强沛气劲铺泻开来,赫然是圣器之力。

  枪者气势暴涨,一声“请春山刀赐教”后,长·枪划破虚空,扫出银芒如瀑,跟着错步旋身,长·枪似神龙摆尾,起落斜挑,气断山河。

  风,拂面而过,掀起素色衣角,掀起银白长发,纷飞乱舞,宛如一阵不散的雾。

  阮霰单手持刀,立在原地,身形纹丝不动。他在探查圣器的力量,当初在瑶台境迎击雾非欢,由于神魂不全,无法全面感知,此时此刻,终于看得分明。

  圣器乃是以寒露天刀鞘上的神力唤醒,蕴藏其间的力量深厚无比,足以撼动一方天地,但——比起神力,还是要差了些。

  阮霰不信那些神明为世间带来光辉的传说,但对这份力量,从来深信不疑。若以等级划分,神力无疑是至高至强,圣器之力次之,其下则是修行者吸纳日月天地灵气、转化为自身所有的元力。

  这样的排列之下,但有一点可惜——与阮霰相融合的神力,是刀鞘上的残存,总量并不多,若是对上完全体的圣器,想必会吃力。

  不过,对付眼前这个人,足够了。

  心念电转间,银白枪尖就要划过脸颊,阮霰却垂下了眼皮。

  枪者眼底流露出冷笑,“被吓得不敢动了吗?”话还未落,但见倏然,素色衣袂晃眼而过。

  刹那,人已消失,残影仍存,阮霰鬼魅般出现在枪者身后,轻轻刺出一刀。

  一刀,直入胸膛。

  “一个无相境一层,也敢派出来丢人现眼。”阮霰抬眸,望定阮东林,缓慢说道。

  “你们两人,一人为风云榜第二,一人为风云榜第三,这天下的确难找出你们的对手。但若是,让你们同时对上十数个境界比你们略低一二层、却拥有圣器之力的修行者呢?”

  “阮雪归,纵使神刀刀鞘在你体内,也不见得能游刃有余吧?”

  阮东林很不以为然,话到末尾,语气带上几分得意。

  伴随这番话语,又有十几人显出身形,天上地下、分列八方,将阮霰与原箫寒围在中央。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原箫寒拖长语调,

  “放虎归山,愚者为之。”阮东林嗤笑。

  瞬息之间,十多人结成阵型,如阮东林所言,他们每个人每把武器上,都嵌着闪烁银芒的时候。圣器之力陡然激转,劲风狂扫镜雪里,天地为之变色。

  衣角舞得更乱,原箫寒与阮霰站在一处,绛紫衣袂与素白衣摆相交相缠,无声亲昵。

  原箫寒以玉笛抵住下颌,转过头去望定阮霰,神色透出几分担忧:“霰霰,我们似乎打不过。”

  “打不过就跑,这不是你在流夜台时,时常对那群学子说的话吗?”阮霰亦偏头,对上他的目光,淡淡道。

  如盖树荫底下,阮东林闻得此言,冷哼甩袖:“想跑?已经晚了。”

  “哦?是吗?”阮霰挑眉。

  话音甫落,赫见一艘巨大无比的云舟出现在阮家护山结界之内,化作烟花盛放,轰响绚然,俄顷便吸引无数目光。又见烟花谢幕时,倾坠而下的长长光尾,又散作飞花,飘落于镜雪里外的山道上。

  这飞花与山前迎客的是一种,但光芒更为璀璨,蕴含灵气更为充沛,滋养只是诸般功效里微不足道的一种,其主要作用是净化经脉、清除杂质、提纯元力,对于乾元境以下的修行者,助力极大。

  “是灵光!”“谁这么大的手笔?”“天呐,快去抢!”“方才不是听说春山刀回来了吗?看那方向是镜雪里,定是他弄的!”

  一时间,不计其数的人朝山道涌去,使出浑身解数,争夺如雨的灵光。往日里寂静万分之地,成了阮家最为热闹之处。

  “许多人往这里来了,虽然多数不是你们所宴请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他们却是那些人的家眷后辈。你敢当着这些人,围杀我吗?”阮霰甩掉刀上的血,冷声问道。

  阮东林面色变得难看至极。他不敢——就算他敢告诉天下人,阮家同阮雪归撕破了脸皮,但也不敢将一场婚宴变为杀宴。

  家族的确势大,但也招风,除却一些敌对势力,同样拥有圣器的另外三族亦紧盯金陵,在彻底捏碎阮霰神魂、得到寒露天刀鞘之前,都不是暴露圣器已经被唤醒的时候。否则,将引来无限杀祸。

  阮东林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今日,便放你一马!”说完后猛地拂袖,带着管家和手下化光离去。

  一场狂风消散,镜雪里重归清寂,掀在半空的衣摆落罢,勾勒转瞬即逝的光弧。

  “霰霰。”原箫寒轻笑出声,“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撒钱这一招了?”

  “我说过,会送一份大礼。”阮霰语气平平,说完丢开手中的刀,细看之下,才知长刀已碎。

  原箫寒弹出一道气劲,将碎刀毁尸灭迹,继而眸眼一转,问:“你知不知道,方才你杀人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阮霰问。

  原箫寒凑近阮霰,鼻尖在他耳间来回蹭着:“那样的霰霰真好看,想把他按在墙上,做一些会把他弄哭的事。”

  这人声音本就好听,华丽而清贵,此刻故意压低了声线,微微带上几分哑意,挠得阮霰有些痒。他往旁偏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你大概没机会,先回去。”

  “嗯?是没机会做那种事,还是没机会把你弄哭?此外,我们回哪里?”原箫寒追过来,在他耳朵尖上咬了一口。

  阮霰抬手将人拍开,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以前住的地方。”

  眨眼之后,两人出现在金陵城西。

  从外面看,眼前是一间寻常普通的宅子,棕红漆的门,青石墙,黑檐瓦。内里却是别致,格局不大,但很温馨,如今正值春日,庭院里花团锦簇,像是展开了一幅柔美的画。

  随着跨过门槛,阮霰先是一怔,尔后周身气息变了,那股冷劲儿被尽数收敛,留在身上的,唯有温和。

  原箫寒从未见过这样的阮霰,微微一愣。再想,阮霰不可能花心思在这上面,况且,这院内陈设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不仅如此,这院子里还运转着一个阵法,使得院内情形能保持初时模样。

  他当即冷哼:“你以前和谁一起住在这里?”

  “我母亲。”阮霰对他突如其来的敌意与冷漠感到莫名其妙,边说话,边摘下了面具。

  原箫寒:“……”

  眨眼后,他提起唇角,冲阮霰讨好般一笑:“母亲可真是心灵手巧。”

  然后掏出一件法器:“院子里这个阵法似乎快失效了,我去替你加固一番。”

第五十九章 羽翼如雪

  院落里的格局一目了然, 阮霰没花时间为原箫寒介绍,直接带他步入正厅。这人也不客气,进门跟进自己家一般,转眼寻出一套茶具,又从自个儿鸿蒙戒里取出先前存起来的好水,坐到桌后开始泡茶。

  “你要找的人,什么时候过来?”原箫寒忙中抽空问。

  “快了。”阮霰道。

  这个“快”字形容得当真恰当,桌上一壶清泉水尚未烧开,便闻有人叩响院门。阮霰以神识扫过,一挥衣袖, 将门打开。

  来者共四人, 走在前面的是谢天明与镜云生,后两者一人着浅灰衣袍, 除腕间一串铜钱外,浑身上下不再有任何修饰, 另一人穿衣打扮皆似南疆风俗,布料极少,胸前、后背、手臂,大片皮肤赤·裸在外,腰间盘一条小指细的银蛇,若不仔细查看, 不少人都会误以为是根银饰。

  “主上。”“阮大人。”

  一见阮霰, 两人各自执礼。浅灰衣袍乃是单膝跪地, 态度恭敬谦顺, 那个带银蛇的,则只微微一点头而已。

  原箫寒目光落到后者身上,眼神变了一下。

  阮霰注意到了,但没在此时多问,他抬手示意浅灰衣袍起身,随后道:“方才镜雪里外的灵光雨,多谢你二人。”

  “主上客气了,此为属下分内之事。”

  “阮大人客气,为大人分忧,实乃在下幸事。”

  两人道。

  “之后的事,少不得你们帮忙。”阮霰点头,尔后为在场人做起介绍,“这位是孤月剑主原箫寒,这是林间鹊裴珏亦,情报楼之人,这是天玳毒主沈不悔……”

  说到带银蛇之人时,这人却笑着打断阮霰:“阮大人,在下与孤月剑主早年间便相识,他很熟悉我的底细。”说完偏首,望定原箫寒:“是吧,师弟?”

  当下时分,泉水初沸,发出咕噜咕噜的细响,淡色雾气袅袅盘旋,原箫寒伸手熄灭炭火,用茶勺舀出半勺色泽正好的霍山黄芽至盏中,接着提壶注水。挺直的叶芽翻滚浮上水面,又陆续沉入盏底,汤色晕开去,明亮微黄。

  他将这盏茶放到阮霰手边,才抬起眼,对沈不悔“嗯”了一声。

  有故事,在场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心道,但没人这么不合时宜地开口。

  裴珏亦上前,从鸿蒙戒里取出两份薄册,交到阮霰手上,“主上,一份是近些日子梳理好阮家内部局势的图,另一份是圣器的资料。”

  阮霰接过,边翻看那份局势分析,边问:“你们对圣器有何看法?”

  “阮家目前没有动用过圣器本体,只取出了一小部分力量,分给族内高手,但这份力量能使出几成,因人而异,可推想圣器本体亦是如此。”裴珏亦首先回答。

  接着说话的沈不悔,“并非所有人都能使用它的力量,圣器会挑人。这些年,阮家砸下无数灵丹妙药,修行至无相境共的人计二十,但有资格使用那份力量的,只有八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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