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相思 第47章

两人默默听得一阵斜风细雨打窗棂,身边人春衫轻软,色相如玉,华却邪还真听出些空灵悠远的滋味来了,正感慨叶鸩离果然品味不凡,虽身在江湖,但出尘脱俗之意趣,只怕那些万卷书熏陶出来的名士也拍马不及。

却见叶鸩离回过神,敲了敲桌子,笑道:“本座都听饿了……这声音越听越像小时候在内堂,错刀烤山鸡时柴禾噼噼啪啪的动静。”

华却邪气血瞬间逆行,剧烈咳嗽着,对满口公子高见的苍横笛油然而生出一种发自五脏六腑的敬意来。

叶鸩离笑嘻嘻的自然而然转了话题,道:“邪兄,你可知道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种傻气。”

华却邪啼笑皆非,自小习武为人,自认算不得天纵之资,却也离一个傻字相去甚远,且被师长同门看好,是最有可能继承点苍衣钵的后辈。

“当日摘星铜网阵中,北斗盟人人对本座都是狠下死手,生怕斩不成肉泥做不成肉酱,你出剑的第一招却是碧水东流,只攻下盘,意在伤人而非杀人,邪兄,为何不用野渡无人的杀招?便是暮雨江天,也正好攻我背后要穴,为何对我手下留情?”

他当时困于北斗盟围攻,激战中却对自己施展的剑法一招一式记得脉络分明,眼光见解更是直切要害精细入微,华却邪登时既惊且佩,道:“你怎会如此熟悉我点苍剑术?”

叶鸩离满不在乎道:“七星湖的优钵书阁中,历代宫主颇藏了些武学典籍,便是你们点苍失传数代的星变剑术亦有载录,错刀也教了我几式……你要学么?”

华却邪直言道:“要学。”

叶鸩离点点头:“那春色坞比试前,我把记得的抄录出来,悄悄送与你,可好?”

“当真?”

“星变剑术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何况你本是点苍门人,给你也算是黄花闺女送窑子里,得其所哉。”

华却邪默然片刻,低声道:“便是这个原因了……叶鸩离明明是个小魔头,我却觉得……你跟传说中大不相同,自然不忍心以多欺少对你狠下杀手,何况那天你即便受困,招数也绝无污浊阴毒之处,今日你在厅堂里所说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亦不失光明磊落的气象。”

华却邪双目亮若星辰,直视过去:“叶鸩离,无论你是七星湖总管,还是寻常少年,你自有一种真,让人好生喜欢……好生舍不下……”

话到最后,却有些无奈低回之意。

叶鸩离奇道:“你喜欢我便喜欢罢,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苦一脸孝子贤孙的哭丧模样?”

华却邪勉强一笑:“只可惜你在七星湖,我却在北斗盟……道不同,路也分岔,咱们定有刀剑相向的那日。”

叶鸩离轻声笑了,唇角上扬,尽是倨傲骄矜之态:“邪兄你未免太过迂腐了些……白道那么多人,当真能心分正邪的,又有几个?勾心斗角,拼杀年年,为的无非是武功秘籍江湖地位,或是一己私愤,乃至那些个阿堵物,所谓正邪,于他们不过是一张画好的人皮,穿上更加堂而皇之人模狗样罢了……”

华却邪静静道:“你说的是,但正道也有侠气,在下亦有坚持的道义。”

叶鸩离蹙眉:“那敢问邪兄,你若当真手刃魔头杀了我,心里就能快活么?饭也吃得多些,觉也睡得香些?”

华却邪道:“不能……不过你虽误入歧途,但只要肯及时回头,也是来得及的,至少我华却邪愿以性命担保,定然护你一生周全,白道诸位前辈朋友,也绝不会对你说三道四。”

他说得异常真诚,乃至声音都有些微的发颤,叶鸩离却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你要护本座?你护得了本座?本座会在乎白道那些背着醋罐子讨饭的穷酸话?”

华却邪俊脸通红,深知自己方才心绪激荡,话说得十分造次,但内心深处却不后悔,即便时光倒回,也还会那般承诺。

叶鸩离霍然长身而起,侃侃而论道:“善恶是非,难不成只是以门派划分?叶鸩离在七星湖就是小魔头,剃了头混进少林夹起鸟来,难道就成了大师?”

“原来邪兄所坚持的道,不过区区头发而已?真的恶人,便是浑身上下毛都剃光,光鸭也似挂着,也还是恶人。”

“你看看本座,何等风采,何等气度?再看看北斗盟那些人,一个个面目可憎青面獠牙,那冯佑之……一看就是个望门三寡的面相。”

他滚珠也似一番话,采采流水蓬蓬远春,只听得华却邪头晕眼花目不暇接,半晌苦笑道:“叶总管,冯兄弟是男的……”

叶鸩离强词夺理道:“嗯,男的一样望门寡。”

两人不禁相视大笑。

不知不觉一番闲谈,竟已到了子时夜深,灯盏里的油只剩下浅浅一洼,灯芯摇光,雨声如织,华却邪不敢再多留,起身告辞,略一迟疑,低声道:“宋盟主似找准了贵派苏宫主的软肋……”

叶鸩离一惊,注目华却邪:“多谢你!”

“我……我只是怕你出事,江湖传闻……你是苏错刀生死与共的情人,是么?”

叶鸩离唇角一朵笑容蓦的绽开,这个笑容与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样,淡淡的,却真切之极,动人心处妙不自寻,华却邪如陷漩涡,情性所至,再抽身不得。

推窗而出之际,叶鸩离突的弯下腰,轻暖的呼吸就在耳畔:“邪兄……小心宋无叛。”

第三十三章

何逐空盯着对面的人,叹道,“为什么要我动用天机阁的势力,暗助七星湖?”

那人微笑道:“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四大门派中,少林一向慈悲为怀成人之美,何况还有把柄捏在苏错刀手里?白鹿山又跟七星湖一贯的私相授受,至于唐门,苏小缺还是唐家血脉呢,也不会认真与他们为难。唯有武当,明德牛鼻子古板,极看重门派之别,不是个好说话的。”

何逐空声音略低,颇有峻色:“既如此,让武当阻一阻七星湖又有什么不好?”

“你以为苏错刀拿武当没办法么?他此行怀龙山,便是势在必得。据我猜测,压服武当点头,无非以利诱之、以势迫之,天机阁再给他加一个以阴私挟之,成全苏错刀也好。”

何逐空沉吟半晌,道:“我还以为你被那位苏宫主迷昏了头,忘了咱们从小的誓约。”

“邪派势弱,不帮七星湖一把,难道要我们亲自动手去解决正道么?还是说何大公子能让赤尊峰卷土重来?”

那人容貌平凡,声音亦是毫无特色,但气质悠然淡雅,自有一番成竹在胸:“所有的蛐蛐儿搁一个罐子里,才斗得格外厉害,不是么?”

何逐空打量着他,平日里黯淡无光的眼神像是猛然燃起了火焰,热烈刺目而隐透疯狂,话语亦随之尖锐:“是与不是,你扪心自问便好……我只要你想想当年…… 谁都没有为你的父母伸出哪怕一根手指!十年仇恨,若只是送七星湖一个淫奴,那我何逐空多年心血,你这个割天楼的主人,还有你泉下的父母,岂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那人叹了口气,握住何逐空冰凉枯瘦的手,柔和的声音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你放心,逐空大哥,我十岁那年就认识了你,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咱们俩更相像更亲近的人了……你不信我,还能信谁?”

“谁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以为我都忘了或是不在乎……”他嘴角的笑容有些悲凉的意味,说出的话却渐有金铁般生冷刚硬的气息:“他们都错了……整个江湖,都错了。”

听得这句,何逐空像是烧尽了所有精力,手无力的落在那人单薄的肩上,神色有些聚散空尘的游离,良久方道:“我最多只剩五年的命,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辜负了咱们的割天楼。”

那人道:“五年之内,逐空大哥,你会看到我的手段。”

何逐空笑了笑,温柔而酸楚:“可你对苏错刀,到底还是假戏真做动了情……是么?”

那人静默片刻,语中思情犹如明月雪时:“我对错刀,从来用的就是真心。”

“他对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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